每个人心中的帕洛马尔
帕洛马尔先生在本书开始时保持的那种沉默,渐渐变成了密集而短促的话语,本书接近尾声时,他那些话语则变得反反复复、显出其焦虑不安。现在重读这本书,我发觉帕洛马尔的故事可以归结为两句话:“一个人为获得智慧开始迈步,一步一步地向前行走。他还没有达到目的。”
1983年,卡尔维诺曾说过:“在我们的世纪有一种重要的国际文化思潮,在哲学上可称之为现象学,在文学上叫做陌生化,使用这两种认识世界和描述世界的方法,我们就可突破语言和概念的阻碍,使得作品中的世界就好像是第一次出现在我们面前一样。” 他在《帕洛马尔》这部小说中就尝试用这种方法:“在这部书的每一个故事中,人物只是根据他所看到的事物来进行思考,而对于来自其他渠道的想法,他都一概抱着不信任的态度”。
小说中的帕洛马尔知道,人决不能抑制自己内心的需要,要解释,要翻译,要把一种语言解释成另一种语言,“要把具体的图像翻译成抽象的词语,要把抽象的符号变成实际经验,反复织就一张类比推理网络。人不可能不思考,因此也不可能不进行解释”。
但是一个人的人生经验和对世界的完整认识是不确定的,就像有人自信地对参观的学生描述“蛇与头颅骨”,而那队学生刚刚转过拐角,带队的矮个子老师即刻说:“不对,那位先生说得不对,是不知道这些蛇与头颅骨有什么含义。”一个道理。
在小说中,主角帕洛马尔以他的知觉来体验对自然、人类的生存状态以及对神秘宇宙现象的探索等人生内涵,但是每一项感受和体会都无法展开连续性。
原来帕洛马尔是指美国加利福尼亚一座海拔两千多米的山峰,山顶的天文台装有世界上直径最大的天文望远镜,按意大利语音译为“帕洛马尔”,其隐喻义在于能将世界的景观最大限度地尽收眼底,但在卡尔维诺的小说中这种语境被改变了,变成了我们仅按照眼睛所看到的接触世界的方法是无法得出答案的。即便每次你都觉得已经尽可能全面的去观察看到的一切,但每次总有不曾预料的事件发生。譬如帕洛马尔先生想观察海浪的每个浪头, 他 “望着一个海浪在远处出现,渐渐壮大,不停地变换形状和颜色,翻滚着向前涌来,最后在岸边粉碎、消失、回流……观察所有海浪的印象被搅乱了,粉碎了,驱散了。” 最终帕洛马尔 “失去了耐心,沿着海滩离去了,神经比来时更加紧张,思绪比来时更加混乱”。
那么究竟应该怎样才能认识世界呢?卡尔维诺认为外部世界是可以认识的,语言是产生意义的条件之一,他说“语言把可见的痕迹与不可见的事物联系起来,与不在眼前的事物联系起来”,“因此正确使用语言能使我们接近(眼前的或不在眼前的)事物”。卡尔维诺在书里提到世界是混乱、无序、多样以及充满不确定性。帕洛马尔即是如此,面对混乱的世界,他可以客观接受但不认同,他持之以恒甚至有些傻气地探索,企望超越现象而抵达所谓“意义”,但均以失望告终。
卡尔维诺曾说过, “帕洛马尔是我自身的印照。这是我创作中最富自传色彩的一部作品,一部用第三人称写的自传。帕洛马尔的任何经验,都是我的经验。”
在卡尔维诺看来,一方面世界是无法言说的,即便说了,人与人之间也相互不理解;另一方面语言又事实存在着试图让人与人之间产生理解。 “我们这个世纪在文化上最重要的国际性转向,在哲学上我们称之为现象学方法,它能使文学具有陌生化的效果,促使我们打破日常语言和观念的遮蔽看到世界本来的样子,就好像是我们第一次看到的那样。”卡尔维诺思考也许现象学能解决这种相互矛盾的关系。所以,读到最后,你会有一种特别深的孤独感,就像前面帕洛马尔先生那样说的越来越多,但是他那些话语变得反反复复、焦虑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