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版社: 译林出版社
原作名: Palomar
译者: 萧天佑
出版年: 2012-4-1
页数: 164
定价: 25.00元
装帧: 精装
丛书: 卡尔维诺经典
ISBN: 9787544722315
内容简介 · · · · · ·
在大陆,王小波、苏童、阿城、止庵是他的忠实粉丝
在台湾,朱天文,唐诺是卡尔维诺不余遗力的传播者
在香港,梁文道说他一直在准备谈卡尔维诺,可是一直没准备好
权威版本,全面修订2006年单行本译本,并增补卡尔维诺各作品自序、后记、注释等重要资料
知名设计师全新装帧,精装双封设计,书脊烫金,封面采用原创线条图,赋予每部作品文学个性
卡尔维诺认同本书是“一部用第三人称写的自传”,并坦言“帕洛马尔的任何经验,都是我的经验”。小说主人公帕洛马尔极富想象力和思辨精神。他迷恋于对客观物体及其状态进行细致的观察,如大海的浪花,壁虎的形状以及月亮、星辰、草地。他不断地向自己提出各种各样的问题,例如性欲、死亡、人在社会中的境遇等等,探究人与宇宙的关系,世界的紊乱和秩序,人与人之间的语言交流。在此,化身为帕洛马尔的卡尔维诺将他对世界的最后沉思掩映在叙述中,穿透了人生的全部经...
在大陆,王小波、苏童、阿城、止庵是他的忠实粉丝
在台湾,朱天文,唐诺是卡尔维诺不余遗力的传播者
在香港,梁文道说他一直在准备谈卡尔维诺,可是一直没准备好
权威版本,全面修订2006年单行本译本,并增补卡尔维诺各作品自序、后记、注释等重要资料
知名设计师全新装帧,精装双封设计,书脊烫金,封面采用原创线条图,赋予每部作品文学个性
卡尔维诺认同本书是“一部用第三人称写的自传”,并坦言“帕洛马尔的任何经验,都是我的经验”。小说主人公帕洛马尔极富想象力和思辨精神。他迷恋于对客观物体及其状态进行细致的观察,如大海的浪花,壁虎的形状以及月亮、星辰、草地。他不断地向自己提出各种各样的问题,例如性欲、死亡、人在社会中的境遇等等,探究人与宇宙的关系,世界的紊乱和秩序,人与人之间的语言交流。在此,化身为帕洛马尔的卡尔维诺将他对世界的最后沉思掩映在叙述中,穿透了人生的全部经验。
小说出版一年后卡尔维诺溘然长逝,意味深长的是,《帕洛马尔》的最后一章完全记叙的是主人公对死亡的沉思默想。
作者简介 · · · · · ·
意大利当代最具有世界影响的作家。于1985年获得诺贝尔文学提名,却因于当年猝然去世而与该奖失之交臂。但其人其作早已在意大利文学界乃至世界文学界产生巨大影响。
卡尔维诺从事文学创作40年,一直尝试着用各种手法表现当代人的生活和心灵。他的作品融现实主义、超现实主义与后现代主义于一身,以丰富的手法、奇特的角度构造超乎想像的、富有浓厚童话意味的故事,深为当代作家推崇,并给他们带来深刻影响。《我们的祖先》三部曲、《命运交叉的城堡》、《帕洛马尔》等达到惊人的艺术高度和思想深度。《意大利童话》最大限度地保持了意大利民间口头故事的原貌,艺术价值和学术价值兼具,是再现意大利“民族记忆”之深厚积淀的不可多得的作品。《美国讲稿》是卡尔维诺对自己近40年小说创作实践的丰富经验进行的系统回顾和理论上的总结与阐发。他的作品以特有的方式反映了时代,更超越了时代。
目录 · · · · · ·
1.1 帕洛马尔在海滨
1.1.1 阅读海浪
1.1.2 袒露的乳房
1.1.3 太阳之剑
1.2 帕洛马尔在花园里
1.2.1 乌龟之爱
1.2.2 乌鸫啭鸣
1.2.3 无垠的草坪
1.3 帕洛马尔观看天象
1.3.1 黄昏的月亮
1.3.2 艮睛与行星
1.3.3 观察星辰
2 帕洛马尔在城市里
2.1 帕洛马尔在阳台上
2.1.1 从阳台上
2.1.2 壁虎的肚子
2.1.3 椋鸟入侵
2.2 帕洛马尔购物
2.2.1 一公斤半鹅油
2.2.2 奶酪博物馆
2.2.3 大理石与血
2.3 帕洛马尔在动物园
2.3.1 长颈鹿奔跑
2.3.2 帕化症猩猩
2.3.3 有鳞目
3 帕洛马尔的沉默
3.1 帕洛马尔的旅行
3.1.1 沙庭
3.1.2 蛇与人头骨
3.1.3 一只不配对的布鞋
3.2 帕洛马尔与人交往
3.2.1 论缄口不语
3.2.2 谈同年轻人生气
3.2.3 模式之模式
3.3 帕洛马尔的默思
3.3.1 世界观察世界
3.3.2 如同镜子的宇宙
3.3.3 如何学会做死者
· · · · · · (收起)
原文摘录 · · · · · · ( 全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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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评价他没有讲出自己的想法,这倒是个有争议的问题。在普遍沉默的时代,随波逐流、缄口不语,当然是有罪的;但现在是大家讲话过多的时代,讲话正确并不重要(因为你的话反正会消失在众人话语的海洋之中),重要的是讲话时要讲清前因后果,使你讲的事情身价百倍。既然一席话的连贯性和因果关系决定着其中每句话的价值,那么人们当今能够做出的惟一选择就是要么口若悬河讲个不停,要么缄默不语绝不开口。如果选择口若悬河,帕洛马尔先生一定会发现自己的思想并非按直线展开,而是曲折反复或呈波浪式展开,时而自我否定,时而自我修正,根本谈不上正确性;如果选择缄默不语,应该说掌握沉默的艺术比掌握讲话的艺术要困难得多。 沉默确实可以被看成是讲话,不过这种讲话拒绝使用其他人使用的语言,这种沉默式讲话的语义在于讲话中的停顿,亦即说这句与说那句之间那些没有说出来的东西。 (查看原文) —— 引自章节:3.2.1. 论缄口不语 -
人决不能抑制自己内心的需要,要解释,要翻译,要把一种语言解释成另一种语言,要把具体的图像翻译成抽象的词语,要把抽象的符号变成实际经验,反复织就一张类比推理网络。人不可能不思考,因此也不可能不进行解释。 (查看原文) —— 引自章节:3.1.2 蛇与人头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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丛书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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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洛马尔的书评 · · · · · · ( 全部 66 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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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鳞弄波 (egotistical bastard)
人决不能抑制自己内心的需要,要解释,要翻译,要把一种语言解释成另一种语言,要把具体的图像翻译成抽象的词语,要把抽象的符号变成实际经验,反复织就一张类比推理网络。人不可能不思考,因此也不可能不进行解释。 那么,如果把自我排除在外,又怎么进行观察呢?观察时使用的眼睛是谁的呢?一般认为,自我仿佛站在窗口向外看的人,站在眼睛后面观察展现在眼前的广阔的世界。这么说,有个开向世界的窗户了。窗户那边是世界,这边...2021-04-14 13:37:18 5人喜欢
人决不能抑制自己内心的需要,要解释,要翻译,要把一种语言解释成另一种语言,要把具体的图像翻译成抽象的词语,要把抽象的符号变成实际经验,反复织就一张类比推理网络。人不可能不思考,因此也不可能不进行解释。 引自 3.1.2 蛇与人头骨 那么,如果把自我排除在外,又怎么进行观察呢?观察时使用的眼睛是谁的呢?一般认为,自我仿佛站在窗口向外看的人,站在眼睛后面观察展现在眼前的广阔的世界。这么说,有个开向世界的窗户了。窗户那边是世界,这边是什么呢?这边也是世界。如果不是世界,你说是什么呢?帕洛马尔先生聚精会神地稍加思索,便把窗户外的世界移置到窗台后边了。这样一来,窗户外面还剩下什么了呢?窗户外面还是世界,世界这时分成两半:进行观察的世界和被观察的世界。他呢?“自我”呢?帕洛马尔先生呢?他难道不是这一半观察那一半的世界的一部分?既然窗户外边是世界,窗户里边也是世界,那么“自我”就成了窗户,世界就是通过自我观察世界。世界为了观察它自身,需要借助帕洛马尔先生的眼睛(及其眼镜)。 引自 3.3.1 世界观察世界 因此,你开始观察别人之前首先应该了解你自己。对同类的了解就有这个特点:必须首先了解自己,而帕洛马尔先生呢,恰恰缺乏对自己的了解。这里不仅需要了解,而且还需要理解,需要协调自己的手段、目的和兴趣,就是说要能够掌握自己的喜好与行动,控制它们,引导它们,但不能强迫它们、压抑它们。帕洛马尔先生欣赏这种人:他们言行自若、恰如其分,他们与自己、与宇宙都能和睦相处。帕洛马尔先生不能与自己和睦相处,他从来不愿与自己面对面地接触,因此他曾非常高兴地躲到银河系中去了。现在他明白了,他应该从寻求自己内心的安宁做起。宇宙也许对它自身很放心,然而他却对自己放心不下。 引自 3.3.2 如同镜子的宇宙 “我们不能抛开我们自己去认识我们身外的任何事物。宇宙是面镜子,在这面镜子里我们能够观察到的,仅仅是我们在自己心里早已了解的东西。” 引自 3.3.2 如同镜子的宇宙 没有他的世界是否意味着他不再有焦虑呢?是否意味着一切事物的发生都与他的存在以及他的反应无关,仅仅按照事物自身的亦即与他毫不相干的规律、需要或缘由而发生呢?例如,一个浪头扑向海礁,腐蚀一下岩石,另一个浪头继之而来,第三个浪头、第四个浪头,连续不断……,他存在也好,不存在也好,一切都照常进行。死亡带来的慰藉应该是:在消除了忧虑这个斑点即我们的存在之后,惟一重要的就是一切事物都展示在阳光之下,并在无忧无虑的、宁静的气氛中相继发生。那时世界上只有宁静,一切都趋向宁静,风暴、地震、火山爆发也趋向宁静。他活着的时候世界不就是这样吗?既然暴风雨随身携带的是雨后的宁静,那么能否说暴风雨预示着所有海浪都被海岸击碎、强风也耗尽了自己的力量这一时候的到来呢?也许死亡意味着置身于波涛滚滚的海洋之中,海洋里风浪是不会消逝的,因此不必等待海洋宁静下来。 引自 3.3.3 如何学会做死者 帕洛马尔心想:“如果时间也有尽头,那么时间也可以一刻—刻地加以描述,而每一刻时间被描述时却无限膨胀,变得漫无边际。”他决定开始着手描述自己一生中的每个时刻,只要不描述完这些时刻,他便不再去想死亡。恰恰在这个时刻他死亡了。 引自 3.3.3 如何学会做死者 回应 2021-04-14 13:37:18 -
宇宙中的一切都是相互联系、相互呼应的。这种观念现在已经与他形影不离:巨蟹星座的亮度变化或者仙女座内旋涡星系的集聚,一定会影响到他的电唱机的旋转与他的凉拌菜中芥菜叶的水灵程度。 帕洛马尔先生要确定他在无穷无尽的、悬浮于宇宙空间的、哑口无言的那些物体之中的准确位置,要确定他在翱翔于时空之中的现在与将来的各种事件之间的准确位置。当他深信已经找到自己的确切位置后,便决定把自己的宇宙知识运用到与同类的关系...
2021-11-01 22:54:46 2人喜欢
宇宙中的一切都是相互联系、相互呼应的。这种观念现在已经与他形影不离:巨蟹星座的亮度变化或者仙女座内旋涡星系的集聚,一定会影响到他的电唱机的旋转与他的凉拌菜中芥菜叶的水灵程度。
帕洛马尔先生要确定他在无穷无尽的、悬浮于宇宙空间的、哑口无言的那些物体之中的准确位置,要确定他在翱翔于时空之中的现在与将来的各种事件之间的准确位置。当他深信已经找到自己的确切位置后,便决定把自己的宇宙知识运用到与同类的关系中去。他急忙回到人间,结识朋友,建立友谊或事务关系,并仔细反省这些感情上与事务上的联系。他期望自己眼前终将展现出一幅准确而清晰的人类社会图,使他可以无所顾忌地行动。结果呢?结果并非如此。
问题在于:他观察星辰时已习惯于把自己看成宇宙中既无名称又无形状的一个小点,几乎忘却了自己的存在;
帕洛马尔先生不能与自己和睦相处,他从来不愿与自己面对面地接触,因此他曾非常高兴地躲到银河系中去了。
他唯一的出路是:从今往后致力于对自己的了解,勘察自己的心灵地形,绘制自己思想的活动图,找出它的公式与定理,把望远镜对准自己生活的行程轨道而不是对准星辰的运行轨道。现在他的想法是:“我们不能抛开我们自己去认识我们身外的任何事物。宇宙是面镜子,在这面镜子里我们能够观察到的,仅仅是我们在自己心里早已了解的东西。”
帕洛马尔先生决定今后他要装做已经死了,看看世界没有他时会是什么样。
总而言之,死并不像想象的那么简单。第一件事就是不应该把死与不存在混为一谈:不存在的状态占据了生以前的漫长岁月,而且与死之后的漫长岁月相对应。生之前我们属于无穷无尽的可能性那个范畴,有可能发生或有可能不发生。而死之后呢,我们则属于不可能那个范畴,包括过去不可能和将来不可能(这时我们完全属于不可能那个范围,对过去我们已不可能施加影响,对将来则不容我们再施加影响)。
死亡带来的慰藉应该是:在消除了忧虑这个斑点即我们的存在之后,唯一重要的就是一切事物都展示在阳光之下,并在漠然的、宁静的气氛中相继发生。那时世界上只有宁静,一切都趋向宁静,风暴、地震、火山爆发也趋向宁静
对死者来说,一切的一切都无关紧要,他们不必再为此烦恼了;虽说这种态度不符合道德观念,但死去的人之所以高兴,正是因为他们可以不对任何事情负责。
要学习死亡,最困难的是:把自己的一生看成是一个封闭式的集合,它完全属于过去,既不能再给它添补什么,也不能改变它的整体结构。
每个人都是由他的一生及其度过此生的方式构成的,谁也无法否定这点。一辈子受苦的人,就是由痛苦构成的;如果硬要否定他的痛苦,那么他就不再是他自己了。
因此,帕洛马尔准备做一名与众不同的死者,他既不愿做个原封不动的死者,又不愿放弃他必须放弃的一切。要想死后部分地生存下去,当然可以依靠某些特殊方法。这些方法归纳起来不外乎两类:一种是生物方法,这种方法可以把自己身上叫做遗传性的那部分财富传给后代;另一种是历史方法,这种方法可以通过计算机的储存器与人类的语言把一个人积累的或多或少的经验传给继续活下去的人。如果我们把人类看成是一个人,把一代人与一代人的更迭看成是一个人一生的不同时期,那么这两种方式也可看成是一种方式。当然这样做并不能解决问题,只能把问题推迟,把一个人的死亡推迟到全人类的灭绝。尽管全人类灭绝这一天尚未到来,但终究会到来的。
帕洛马尔已经从思索自己的死亡转向考虑人类最后的幸存者或者叫做人类的后继者、继承者的灭绝:来自其他星球的探险家在荒芜而凄凉的地球上着陆,解译金字塔石刻上和电子计算机穿好孔的纸带上保存下来的遗迹,于是人类的智慧又复活了,并在宇宙中传播。传播呀,传播,当它的物质基础渐渐耗尽,变成一股热能,或者它的原子凝结成一种不能活动的结构时,人类智慧在宇宙空间中消失的时刻就到来了。
帕洛马尔心想:“如果时间也有尽头,那么时间也可以一个瞬间一个瞬间地加以描述,而每一瞬间被描述时都会无限膨胀,变得漫无边际。”他决定开始着手描述自己一生中的每个时刻,只要不描述完这些时刻,他便不再去想死亡。恰恰在这个时刻,他死了。
回应 2021-11-01 22:54:46 -
连木木 (镜子与爱丽丝)
想对了并非功劳,因为从统计学的角度看,他头脑里出现的众多荒诞的、平庸的或含糊不清的想法之中,不可避免地会有个别条理清楚的想法,甚至会有天才的想法。对他是如此,对其他人当然也是如此。 在普遍沉默的时代,随波逐流缄口不语,当然是错误的;但现在是大家讲话过多的时代,讲话正确并不重要(因为你的话反正会消失在众人话语的海洋之中),重要的是讲话时要讲清前因后果,使你讲的事情身价百倍。既然一席话的连贯性和因果...2022-06-09 09:28:59 2人喜欢
想对了并非功劳,因为从统计学的角度看,他头脑里出现的众多荒诞的、平庸的或含糊不清的想法之中,不可避免地会有个别条理清楚的想法,甚至会有天才的想法。对他是如此,对其他人当然也是如此。 引自 3.2.1 论缄口不语 在普遍沉默的时代,随波逐流缄口不语,当然是错误的;但现在是大家讲话过多的时代,讲话正确并不重要(因为你的话反正会消失在众人话语的海洋之中),重要的是讲话时要讲清前因后果,使你讲的事情身价百倍。既然一席话的连贯性和因果关系决定着其中每句话的价值,那么人们当今能够做出的唯一选择就是要么口若悬河讲个不停,要么缄默不语绝不开口。如果选择口若悬河,帕洛马尔先生一定会发现自己的思想并非按直线展开,而是曲折反复或呈波浪式展开,时而自我否定,时而自我修正,根本谈不上正确性;如果选择缄默不语,应该说掌握沉默的艺术比掌握讲话的艺术要困难得多。 沉默确实可以被看成是讲话,不过这种讲话拒绝使用其他人使用的语言,这种沉默式讲话的语义在于讲话中的停顿,亦即这句与那句之间那些没有说出来的东西。 说得更清楚些:沉默可以省略某些话语,或者说可以保留某些话语,以便在更为合适的场合讲出来。因此,沉默和讲话一样,可以免除明天要说二百句话之苦,也可能引出上千句话来。最后帕洛马尔先生在心里得出结论说:“每当我缄口不语时,我不仅要想想我要说的或不要说的那句话,而且要想想由于我说或不说那句话从而引起我或其他人要说的话。”得出这个结论后,他还是决定缄口不语,保持沉默。 引自 3.2.1 论缄口不语 事情既然如此,帕洛马尔先生只好自己来细细体会对年轻人讲话的困难。 他在心里想道:“困难在于我们和他们之间有一条无法填平的鸿沟。在我们这辈人与他们那辈人之间肯定发生了什么事情,破坏了经验的连续性,使我们失去了共同的参照物。” 继而他又想道:“不对,困难在于我要谴责他们,批评他们,鼓励他们或者劝诫他们时,我总是想,年轻时我若受到这种谴责、批评、鼓励或劝诫,我也不愿意听。时代变了,人的行为、语言、习俗都相应发生了很大变化,可我年轻时的思想与现在年轻人的思想差别并不大,因此,我无权对他们讲话。” 帕洛马尔先生长时间徘徊在这两种观点之间,最后才得出结论:“这两种立场之间不存在矛盾。一代人与一代人之间的连续性被瓦解是由于生活经验无法传递,是由于不可能使年轻人避免我们已经犯过的错误。两代人之间的代沟来自他们的共性,正是由于这种共性他们才周期性地重复同一生活方式,犹如动物的种属不断继承与传递它们那生物学上的本能一样。我们与年轻人之间的真正差别,是时代带来的不可逆转的变化而产生的结果,也就是说,是我们的历史留给他们的遗产。我们应该对这份遗产负责,即使留下这份遗产并非出自我们的本愿。因此,我们没有什么可以教导他们的。他们生活之中类似我们生活经验的地方,我们无法施加影响;对于他们生活之中打着我们的烙印的地方,我们却不愿承认自己的过错。” 引自 3.2.2 谈同年轻人生气 帕洛马尔先生一生之中曾经有个时期,那时他的行为准则是:首先,在思想上建立一种最完善、最符合逻辑、从几何学上讲最有可能的模式;第二,检验这个模式是否适合生活中可能观察到的实际情况;第三,进行必要的修改,使模式与现实相吻合。帕洛马尔先生曾经认为,物理学家和天文学家发明并用来研究物质结构与宇宙结构的方法,是他可以借来研究错综复杂的人类问题,首先是社会问题和管理问题的唯一方法。这里要善于掌握两方面的情况:一方面是人类社会那既无规则形状又无逻辑可言的生活现实,这里只有畸形与紊乱;另一方面是完美无缺的社会结构模式,这里图形清晰,图上的直线与曲线,圆形、椭圆与平行四边形,横坐标线与纵坐标线,井井有条。 要建立模式(帕洛马尔先生是知道的),需要有个出发点,即需要一些原理,从而演绎自己的结论。这些原理(亦称公理、公设)不需要人们去别处挑选,而是头脑里本来就有的。如果一个人头脑里没有任何原理,那么他怎么进行思维呢?因此,帕洛马尔先生头脑里也有这些原理,只是(由于他既非数学家,亦非逻辑学家)未曾花力气整理它们。演绎是他喜爱的一种活动,因为这种活动他可以独自一人默默地进行,既不需要什么器械,又可随时随地进行,坐在沙发上或散步时都可以进行。对于归纳法他却不大信任,也许是因为他认为自己的经验不准确、不全面。所以建立一种模式对他来说就成了在(隐隐约约存在于头脑里的)公理与(看不见摸不着的)经验之间建立奇妙的平衡。这种模式一旦建立起来,将比公理与经验具有更为牢固的稳定性。一个好的模式确实如此,它的每个部分都与其他部分互相联系,使得整体连贯一致,宛如一部机器,如果其中一个齿轮卡住了,整个机器都会停下来。从定义上讲,模式不需要更换任何部件,可以完全正常地运转。然而生活现实呢,我们看得很清楚,它却百孔千疮,无法运行。因此,只能软硬兼施,威逼利诱,迫使生活现实接受模式的形式。 相当长一段时期,帕洛马尔先生都要努力保持自己的心情无动于衷或漠不关心,只注意模式图上的线条是否安宁与和谐,不关心人类生活现实为了具备模式的形状会遭受什么损害、扭伤或挤伤,并且要认为这些伤害都是暂时的、微不足道的现象。但是,只要他一刻不把眼睛盯着理想模式王国里的这个和谐的几何图形,人类生活的景象便会跃入他的眼帘,各种畸形与混乱便跃然纸上,模式图上的线条也仿佛变样了、歪斜了。 这就需要细心地进行调整:逐步修改模式图样,使之渐渐符合现实生活中可能出现的情况,同时逐渐改变现实,使之接近模式。然而,人类的适应性是有限的,并不像他原来想象的那样;值得庆幸的倒是,任何严格的模式都可能表现出某种意想不到的灵活性。简而言之,如果模式不能改变现实,现实就应当改变模式。 帕洛马尔先生的行为准则渐渐改变了。现在他需要许多模式,需要许多可以按照组合方法加以变换的模式,以便从中挑选更符合某一生活现实的模式。而每一个生活现实都是由许许多多时间、地点各不相同的现实合成的。 帕洛马尔先生的全部工作并非自己制订各种模式,亦非尽力应用现存的各种模式,他只不过是想出一种正确使用正确模式的办法,以填补他在现实与原理之间发现的日益加深的鸿沟。总而言之,各种模式的运行与管理方法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他亦不可能对它们进行修订。从事这些工作的人同他有很大区别,他们遵循的是另一套准则。他们首先将模式当成权力的工具,而不是按照一般原理或模式运用于一般人的生活后所产生的效果来判断模式。这是十分自然的,因为各种模式塑造的东西总是一种权力体系。但如果这种体系的效验是看它能否广泛应用和长久运用,这就等于要模式成为这样一个城堡,等于要求这个城堡用自己那厚厚的墙壁去遮蔽城堡外边的东西。帕洛马尔先生对权力这个词从来不抱什么希望,他深信真正重要的是权力和与之对抗的权力之外的事情:现实生活中发生的事,诸如人类社会的各种形态,不论是慢慢地、不声不响地产生的形态,还是名不见经传的形态,不论是生活习惯中的形态,还是思想方法中的形态,也不论是行为方式中的形态,还是价值观念中的形态。如果问题就是这样,那么帕洛马尔先生极力称赞的模式之模式就应该有助于获得一种透明的、能见的、细微的、像蜘蛛网那样精致的模式,它能吸收别的模式却不会被别的模式所吸收。 想到这里,帕洛马尔先生便把自己头脑里的各种模式和各种模式的模式统统一抹而尽。完成这项工作后,他便面对面地望着这个既不便控制也难以均一化的生活现实,逐个地形成自己的看法:“对”,“不对”, “嗯”。为此,最好能腾空自己的头脑,把支离破碎的生活经历和默认的且无法证明的公理也清扫干净。这样一种行为方式虽不能使帕洛马尔先生感到特别满意,却是他现在可以付诸行动的唯一方式。 当问题涉及的只是社会的弊病或某些人的不法行为时,他的表态毫不迟疑(只是他担心说多了正确的东西也会变得重复啰唆、平淡无味)。要是对那些灵丹妙药发表意见,他就有些为难了,因为他首先要核查这些灵丹妙药是否会引起更严重的社会弊病或不法行为,并且要核查由这些开明的改革者明智地提出来的这些措施能否被他们的后继者所采纳。因为他们的后继者可能不像他们这样开明与明智,可能是些庸庸碌碌的人,或者是些滥用职权的人,或者是既平庸又滥用职权的人。 这些天才的思想就待他系统地阐述了,但是下面这种谨慎心情却阻止他阐述出来:如果讲出来变成模式怎么办呢?因此,他宁可使自己的信念保留着没有具体形状的流体状态,使之成为指导自己日常行为但未明确表述的准则,遇到具体事情再给它赋形:采取行动还是等待观望,接受还是拒绝,讲话还是沉默。 引自 3.2.3 模式之模式 帕洛马尔先生决定,今后要加强自己的注意力:首先,不要放过来自各种事物的召唤;其次,要对自己的观察活动给予应有的重视。 这样就迎来了第一个重要时期:帕洛马尔先生深信外部世界今后将会向他揭示无穷无尽的事物等待他去观察,他便把自己的视线投向进入他的视野的一切事物。结果他并未感到什么愉快,便放弃了这种尝试。接下来是第二个时期:这时他深信值得观察的只是某些东西而不是所有的东西,他应该去寻找这些值得观察的东西。为此他每次都要进行挑选、排除、编制观察顺序,很快他便发现,如果他把他的自我与自我的一切问题都掺和进来,只会把事情搞得更糟。 那么,如果把自我排除在外,又怎么进行观察呢?观察时使用的眼睛是谁的呢?一般认为,自我仿佛是站在窗口向外看的人,站在眼睛后面观察展现在眼前的广阔的世界。这么说,有个开向世界的窗户了。窗户那边是世界,这边是什么呢?这边也是世界。如果不是世界,你说是什么呢?帕洛马尔先生聚精会神地稍加思索,便把窗户外的世界移置到窗台后边了。这样一来,窗户外面还剩下什么了呢?窗户外面还是世界,世界这时分成两半:进行观察的世界和被观察的世界。他呢?“自我”呢?帕洛马尔先生呢?他难道不是这一半观察那一半的世界的一部分?既然窗户外边是世界,窗户里边也是世界,那么“自我”就成了窗户,世界就是通过自我观察世界。世界为了观察它自身,需要借助帕洛马尔先生的眼睛(及其眼镜)。 好吧,帕洛马尔先生从今以后观察事物,不是从内部进行观察,而是从外部进行观察。这么说还不够清楚,应该说他观察事物时的目光,不是来自他的体内而是来自他的体外。他要立刻进行验证:现在不是他在观察,而是外面的世界在向外面观察。确定这个论题之后,他向四周投射目光,期待着看到另一种世界。什么呀,四周还和平常一样死气沉沉的。必须重新研究一下:只讲外部世界观察外部世界是不够的,应该说视线的轨迹从被观察者出发到达观察者并使二者连接起来。 无穷无尽的、哑口无言的事物之中,一种召唤、一种表示或一个眼色出现了,某种事物脱颖而出,要意味什么……意味什么呢?意味它自己。一种事物被其他事物盯着而感到满意时,说明它意味着它自己而不是别的什么,说明它周围的事物都意味着它们自己而不是别的什么。 这种情况并非经常发生,但迟早会发生,只需等待这样一个时刻:世界既要观察又要被别人观察的时刻,恰恰这时帕洛马尔先生从二者之间穿过。或者说,帕洛马尔先生根本无需等待,因为这种事情总是发生在人们最意料不到的时刻。 引自 3.3.1 世界观察世界 他决心仿效他们。从今以后他要竭尽一切努力,不仅要与近邻的人类和睦相处,而且要与银河系中最遥远的星团建立和谐的关系。既然与同类问题太多,帕洛马尔先生便决定首先从改善与宇宙的关系做起。他远远躲开自己的同类,并尽量减少与他们的交往;他把头脑中一切不受欢迎的形象驱逐出去,使头脑适应真空状态;他在晴朗的夜晚观察星空并经常阅读天文学书籍,渐渐掌握了宇宙空间这一概念,并且使之成为自己知识宝库中的一件瑰宝。然后他尽力使自己的思想同时注意距离最近与距离最远的各种事物,例如他点烟斗时,一方面要注意火柴的火焰在他吸下一口时应该把烟斗内的烟丝全部点燃起来,另一方面又不能因此而片刻放松了对麦哲伦大星云的注意,此刻(亦即几百万年以前)一颗超新星正在爆发。宇宙中的一切都是相互联系、相互呼应的。这种观念现在已经与他形影不离:巨蟹星座的亮度变化或者仙女座内旋涡星系的集聚,一定会影响到他的电唱机的旋转与他的凉拌菜中芥菜叶的水灵程度。 帕洛马尔先生要确定他在无穷无尽的、悬浮于宇宙空间的、哑口无言的那些物体之中的准确位置,要确定他在翱翔于时空之中的现在与将来的各种事件之间的准确位置。当他深信已经找到自己的确切位置后,便决定把自己的宇宙知识运用到与同类的关系中去。他急忙回到人间,结识朋友,建立友谊或事务关系,并仔细反省这些感情上与事务上的联系。他期望自己眼前终将展现出一幅准确而清晰的人类社会图,使他可以无所顾忌地行动。结果呢?结果并非如此。他渐渐陷入困境,误解、踌躇、妥协和失误弄得他焦头烂额;最细枝末节的小事会引起满城风雨,而关乎国家的大事却不会引起人们注意;他说的话或做的事总显得不够老练、不够协调或者不够果断。问题出在什么地方呢? 问题在于:他观察星辰时已习惯于把自己看成宇宙中既无名称又无形状的一个小点,几乎忘却了自己的存在;现在要和人们打交道,要使自己置身于他们之中,便不知道自己的位置何在了。碰上任何一个人,你都应知道你与他有什么关系,你的存在会引起什么反应(好感还是反感,尊敬还是蔑视,好奇、不信任还是漠不关心,他把你当主人还是当奴仆,称你为师长还是门徒,视你为演员还是观众),并根据这些情况和对方的反应来确定你在这场对弈中的行为准则,确定你如何投子如何应对。因此,你开始观察别人之前首先应该了解你自己。对同类的了解就有这个特点:必须首先了解自己,而帕洛马尔先生呢,恰恰缺乏对自己的了解。这里不仅需要了解,而且还需要理解,需要协调自己的手段、目的和兴趣,就是说要能够掌握自己的喜好与行动,控制它们,引导它们,但不能强迫它们、压抑它们。帕洛马尔先生欣赏这种人:他们言行自若、恰如其分,他们与自己、与宇宙都能和睦相处。帕洛马尔先生不能与自己和睦相处,他从来不愿与自己面对面地接触,因此他曾非常高兴地躲到银河系中去了。现在他明白了,他应该从寻求自己内心的安宁做起。宇宙也许对它自身很放心,然而他却对自己放心不下。 他唯一的出路是:从今往后致力于对自己的了解,勘察自己的心灵地形,绘制自己思想的活动图,找出它的公式与定理,把望远镜对准自己生活的行程轨道而不是对准星辰的运行轨道。现在他的想法是:“我们不能抛开我们自己去认识我们身外的任何事物。宇宙是面镜子,在这面镜子里我们能够观察到的,仅仅是我们在自己心里早已了解的东西。” 对,他探索知识的历程已进入新的阶段。现在他终于可以在自己的内心极目远眺了。他会看见什么呢?他的内心世界会像明亮的旋转星系那样平静地、不停地旋转吗?他会在自己的内心世界里看见决定人的性格与命运的恒星与行星沿抛物线或椭圆轨道静悄悄地航行吗?他能在自己内心世界里看到以自己为中心或以任意一点为中心并以无限长为半径的天体吗? 他睁开眼睛,感到现在进入他眼帘的与过去他天天见到的完全一样:高大的建筑,斑驳的墙壁,狭窄的街道,拥挤的行人急急匆匆、推推搡搡;背景的天空繁星闪烁,犹如一架运转不灵的机械,它的各个部件因没有加油,咯吱咯吱作响。这就是他现在看到的宇宙,七扭八歪、摇摇欲坠,同他一样得不到安宁。 引自 3.3.2 如同镜子的宇宙 总而言之,死并不像想象的那么简单。第一件事就是不应该把死与不存在混为一谈:不存在的状态占据了生以前的漫长岁月,而且与死之后的漫长岁月相对应。生之前我们属于无穷无尽的可能性那个范畴,有可能发生或有可能不发生。而死之后呢,我们则属于不可能那个范畴,包括过去不可能和将来不可能(这时我们完全属于不可能那个范围,对过去我们已不可能施加影响,对将来则不容我们再施加影响)。其实,帕洛马尔先生的情况比较简单,因为他对一些事物和对一些人的影响都是微不足道的。世界完全可以没有他,他也完全可以放心地去死且无须改变自己的习惯。问题不是改变他的行为方式,而是改变他的存在方式,确切地说,就是改变他与世界的关系。原来他所谓的世界是指包括他在内的世界,而现在所谓的世界是指没有他的世界。 引自 3.3.3 如何学会做死者 没有他的世界是否意味着他不再有焦虑呢?是否意味着一切事物的发生都与他的存在以及他的反应无关,仅仅按照事物自身的亦即与他毫不相干的规律、需要或缘由而发生呢? 引自 3.3.3 如何学会做死者 死亡带来的慰藉应该是:在消除了忧虑这个斑点即我们的存在之后,唯一重要的就是一切事物都展示在阳光之下,并在漠然的、宁静的气氛中相继发生。那时世界上只有宁静,一切都趋向宁静,风暴、地震、火山爆发也趋向宁静。他活着的时候世界不就是这样吗?既然暴风雨随身携带的是雨后的宁静,那么能否说暴风雨预示着所有海浪都被海岸击碎、强风也耗尽了自己的力量这一时候的到来呢?也许死亡意味着置身于波涛滚滚的海洋之中,海洋里风浪是不会消逝的,因此不必等待海洋宁静下来。 引自 3.3.3 如何学会做死者 要学习死亡,最困难的是:把自己的一生看成是一个封闭式的集合,它完全属于过去,既不能再给它添补什么,也不能改变它的整体结构。当然,那些继续活下去的人可以根据他们生活中的变化,改变他们的生活结构乃至改变死人的生活结构,使生活具备新的形式或者是与从前有所区别的形式,例如把一个因违反法纪受到惩处的人看成是真正的造反者,把患有精神病或谵妄症的人捧为诗人或先知。生活中的变化对活人来说确实重要,但死者却很难从中谋求好处。每个人都是由他的一生及其度过此生的方式构成的,谁也无法否定这点。一辈子受苦的人,就是由痛苦构成的;如果硬要否定他的痛苦,那么他就不再是他自己了。 因此,帕洛马尔准备做一名与众不同的死者,他既不愿做个原封不动的死者,又不愿放弃他必须放弃的一切。 引自 3.3.3 如何学会做死者 要想死后部分地生存下去,当然可以依靠某些特殊方法。这些方法归纳起来不外乎两类:一种是生物方法,这种方法可以把自己身上叫做遗传性的那部分财富传给后代;另一种是历史方法,这种方法可以通过计算机的储存器与人类的语言把一个人积累的或多或少的经验传给继续活下去的人。如果我们把人类看成是一个人,把一代人与一代人的更迭看成是一个人一生的不同时期,那么这两种方式也可看成是一种方式。当然这样做并不能解决问题,只能把问题推迟,把一个人的死亡推迟到全人类的灭绝。尽管全人类灭绝这一天尚未到来,但终究会到来的。 帕洛马尔已经从思索自己的死亡转向考虑人类最后的幸存者或者叫做人类的后继者、继承者的灭绝:来自其他星球的探险家在荒芜而凄凉的地球上着陆,解译金字塔石刻上和电子计算机穿好孔的纸带上保存下来的遗迹,于是人类的智慧又复活了,并在宇宙中传播。传播呀,传播,当它的物质基础渐渐耗尽,变成一股热能,或者它的原子凝结成一种不能活动的结构时,人类智慧在宇宙空间中消失的时刻就到来了。 帕洛马尔心想:“如果时间也有尽头,那么时间也可以一个瞬间一个瞬间地加以描述,而每一瞬间被描述时都会无限膨胀,变得漫无边际。”他决定开始着手描述自己一生中的每个时刻,只要不描述完这些时刻,他便不再去想死亡。恰恰在这个时刻,他死了。 引自 3.3.3 如何学会做死者 回应 2022-06-09 09:28: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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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袒露的乳房 不宽容的传统的沉重压力,使人无法适当地理解最清楚的意图。 1.1.3太阳之剑 重要的只是事物的缘由,因为事物不过是我的目光看到的已经削弱了的形式。 1.3.3观察星辰 他不相信自己已知的东西,对自己不知的东西又放心不下。 3.1.2蛇与人头骨 企图猜出他们的秘密就是狂妄自大。 任何解释都需要另一种解释,而这另一种解释又需另一种解释,环环相扣。 3.2.2谈同年轻人生气 两代人之间的代沟来自他们的共性,正是由...
2022-06-25 17:27:37
1.1.2袒露的乳房
不宽容的传统的沉重压力,使人无法适当地理解最清楚的意图。
1.1.3太阳之剑
重要的只是事物的缘由,因为事物不过是我的目光看到的已经削弱了的形式。
1.3.3观察星辰
他不相信自己已知的东西,对自己不知的东西又放心不下。
3.1.2蛇与人头骨
企图猜出他们的秘密就是狂妄自大。
任何解释都需要另一种解释,而这另一种解释又需另一种解释,环环相扣。
3.2.2谈同年轻人生气
两代人之间的代沟来自他们的共性,正是由于这种共性他们才周期性地重复同一生活方式,犹如动物的种属不断继承与传递它们那生物学上的本能一样。
3.3.3如何学会做死者
既然暴风雨随身携带的是雨后的宁静,那么能否说暴风雨预示着所有海浪都被海岸击碎、强风也耗尽了自己的力量这一时候的到来呢?
回应 2022-06-25 17:27:37 -
连木木 (镜子与爱丽丝)
想对了并非功劳,因为从统计学的角度看,他头脑里出现的众多荒诞的、平庸的或含糊不清的想法之中,不可避免地会有个别条理清楚的想法,甚至会有天才的想法。对他是如此,对其他人当然也是如此。 在普遍沉默的时代,随波逐流缄口不语,当然是错误的;但现在是大家讲话过多的时代,讲话正确并不重要(因为你的话反正会消失在众人话语的海洋之中),重要的是讲话时要讲清前因后果,使你讲的事情身价百倍。既然一席话的连贯性和因果...2022-06-09 09:28:59 2人喜欢
想对了并非功劳,因为从统计学的角度看,他头脑里出现的众多荒诞的、平庸的或含糊不清的想法之中,不可避免地会有个别条理清楚的想法,甚至会有天才的想法。对他是如此,对其他人当然也是如此。 引自 3.2.1 论缄口不语 在普遍沉默的时代,随波逐流缄口不语,当然是错误的;但现在是大家讲话过多的时代,讲话正确并不重要(因为你的话反正会消失在众人话语的海洋之中),重要的是讲话时要讲清前因后果,使你讲的事情身价百倍。既然一席话的连贯性和因果关系决定着其中每句话的价值,那么人们当今能够做出的唯一选择就是要么口若悬河讲个不停,要么缄默不语绝不开口。如果选择口若悬河,帕洛马尔先生一定会发现自己的思想并非按直线展开,而是曲折反复或呈波浪式展开,时而自我否定,时而自我修正,根本谈不上正确性;如果选择缄默不语,应该说掌握沉默的艺术比掌握讲话的艺术要困难得多。 沉默确实可以被看成是讲话,不过这种讲话拒绝使用其他人使用的语言,这种沉默式讲话的语义在于讲话中的停顿,亦即这句与那句之间那些没有说出来的东西。 说得更清楚些:沉默可以省略某些话语,或者说可以保留某些话语,以便在更为合适的场合讲出来。因此,沉默和讲话一样,可以免除明天要说二百句话之苦,也可能引出上千句话来。最后帕洛马尔先生在心里得出结论说:“每当我缄口不语时,我不仅要想想我要说的或不要说的那句话,而且要想想由于我说或不说那句话从而引起我或其他人要说的话。”得出这个结论后,他还是决定缄口不语,保持沉默。 引自 3.2.1 论缄口不语 事情既然如此,帕洛马尔先生只好自己来细细体会对年轻人讲话的困难。 他在心里想道:“困难在于我们和他们之间有一条无法填平的鸿沟。在我们这辈人与他们那辈人之间肯定发生了什么事情,破坏了经验的连续性,使我们失去了共同的参照物。” 继而他又想道:“不对,困难在于我要谴责他们,批评他们,鼓励他们或者劝诫他们时,我总是想,年轻时我若受到这种谴责、批评、鼓励或劝诫,我也不愿意听。时代变了,人的行为、语言、习俗都相应发生了很大变化,可我年轻时的思想与现在年轻人的思想差别并不大,因此,我无权对他们讲话。” 帕洛马尔先生长时间徘徊在这两种观点之间,最后才得出结论:“这两种立场之间不存在矛盾。一代人与一代人之间的连续性被瓦解是由于生活经验无法传递,是由于不可能使年轻人避免我们已经犯过的错误。两代人之间的代沟来自他们的共性,正是由于这种共性他们才周期性地重复同一生活方式,犹如动物的种属不断继承与传递它们那生物学上的本能一样。我们与年轻人之间的真正差别,是时代带来的不可逆转的变化而产生的结果,也就是说,是我们的历史留给他们的遗产。我们应该对这份遗产负责,即使留下这份遗产并非出自我们的本愿。因此,我们没有什么可以教导他们的。他们生活之中类似我们生活经验的地方,我们无法施加影响;对于他们生活之中打着我们的烙印的地方,我们却不愿承认自己的过错。” 引自 3.2.2 谈同年轻人生气 帕洛马尔先生一生之中曾经有个时期,那时他的行为准则是:首先,在思想上建立一种最完善、最符合逻辑、从几何学上讲最有可能的模式;第二,检验这个模式是否适合生活中可能观察到的实际情况;第三,进行必要的修改,使模式与现实相吻合。帕洛马尔先生曾经认为,物理学家和天文学家发明并用来研究物质结构与宇宙结构的方法,是他可以借来研究错综复杂的人类问题,首先是社会问题和管理问题的唯一方法。这里要善于掌握两方面的情况:一方面是人类社会那既无规则形状又无逻辑可言的生活现实,这里只有畸形与紊乱;另一方面是完美无缺的社会结构模式,这里图形清晰,图上的直线与曲线,圆形、椭圆与平行四边形,横坐标线与纵坐标线,井井有条。 要建立模式(帕洛马尔先生是知道的),需要有个出发点,即需要一些原理,从而演绎自己的结论。这些原理(亦称公理、公设)不需要人们去别处挑选,而是头脑里本来就有的。如果一个人头脑里没有任何原理,那么他怎么进行思维呢?因此,帕洛马尔先生头脑里也有这些原理,只是(由于他既非数学家,亦非逻辑学家)未曾花力气整理它们。演绎是他喜爱的一种活动,因为这种活动他可以独自一人默默地进行,既不需要什么器械,又可随时随地进行,坐在沙发上或散步时都可以进行。对于归纳法他却不大信任,也许是因为他认为自己的经验不准确、不全面。所以建立一种模式对他来说就成了在(隐隐约约存在于头脑里的)公理与(看不见摸不着的)经验之间建立奇妙的平衡。这种模式一旦建立起来,将比公理与经验具有更为牢固的稳定性。一个好的模式确实如此,它的每个部分都与其他部分互相联系,使得整体连贯一致,宛如一部机器,如果其中一个齿轮卡住了,整个机器都会停下来。从定义上讲,模式不需要更换任何部件,可以完全正常地运转。然而生活现实呢,我们看得很清楚,它却百孔千疮,无法运行。因此,只能软硬兼施,威逼利诱,迫使生活现实接受模式的形式。 相当长一段时期,帕洛马尔先生都要努力保持自己的心情无动于衷或漠不关心,只注意模式图上的线条是否安宁与和谐,不关心人类生活现实为了具备模式的形状会遭受什么损害、扭伤或挤伤,并且要认为这些伤害都是暂时的、微不足道的现象。但是,只要他一刻不把眼睛盯着理想模式王国里的这个和谐的几何图形,人类生活的景象便会跃入他的眼帘,各种畸形与混乱便跃然纸上,模式图上的线条也仿佛变样了、歪斜了。 这就需要细心地进行调整:逐步修改模式图样,使之渐渐符合现实生活中可能出现的情况,同时逐渐改变现实,使之接近模式。然而,人类的适应性是有限的,并不像他原来想象的那样;值得庆幸的倒是,任何严格的模式都可能表现出某种意想不到的灵活性。简而言之,如果模式不能改变现实,现实就应当改变模式。 帕洛马尔先生的行为准则渐渐改变了。现在他需要许多模式,需要许多可以按照组合方法加以变换的模式,以便从中挑选更符合某一生活现实的模式。而每一个生活现实都是由许许多多时间、地点各不相同的现实合成的。 帕洛马尔先生的全部工作并非自己制订各种模式,亦非尽力应用现存的各种模式,他只不过是想出一种正确使用正确模式的办法,以填补他在现实与原理之间发现的日益加深的鸿沟。总而言之,各种模式的运行与管理方法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他亦不可能对它们进行修订。从事这些工作的人同他有很大区别,他们遵循的是另一套准则。他们首先将模式当成权力的工具,而不是按照一般原理或模式运用于一般人的生活后所产生的效果来判断模式。这是十分自然的,因为各种模式塑造的东西总是一种权力体系。但如果这种体系的效验是看它能否广泛应用和长久运用,这就等于要模式成为这样一个城堡,等于要求这个城堡用自己那厚厚的墙壁去遮蔽城堡外边的东西。帕洛马尔先生对权力这个词从来不抱什么希望,他深信真正重要的是权力和与之对抗的权力之外的事情:现实生活中发生的事,诸如人类社会的各种形态,不论是慢慢地、不声不响地产生的形态,还是名不见经传的形态,不论是生活习惯中的形态,还是思想方法中的形态,也不论是行为方式中的形态,还是价值观念中的形态。如果问题就是这样,那么帕洛马尔先生极力称赞的模式之模式就应该有助于获得一种透明的、能见的、细微的、像蜘蛛网那样精致的模式,它能吸收别的模式却不会被别的模式所吸收。 想到这里,帕洛马尔先生便把自己头脑里的各种模式和各种模式的模式统统一抹而尽。完成这项工作后,他便面对面地望着这个既不便控制也难以均一化的生活现实,逐个地形成自己的看法:“对”,“不对”, “嗯”。为此,最好能腾空自己的头脑,把支离破碎的生活经历和默认的且无法证明的公理也清扫干净。这样一种行为方式虽不能使帕洛马尔先生感到特别满意,却是他现在可以付诸行动的唯一方式。 当问题涉及的只是社会的弊病或某些人的不法行为时,他的表态毫不迟疑(只是他担心说多了正确的东西也会变得重复啰唆、平淡无味)。要是对那些灵丹妙药发表意见,他就有些为难了,因为他首先要核查这些灵丹妙药是否会引起更严重的社会弊病或不法行为,并且要核查由这些开明的改革者明智地提出来的这些措施能否被他们的后继者所采纳。因为他们的后继者可能不像他们这样开明与明智,可能是些庸庸碌碌的人,或者是些滥用职权的人,或者是既平庸又滥用职权的人。 这些天才的思想就待他系统地阐述了,但是下面这种谨慎心情却阻止他阐述出来:如果讲出来变成模式怎么办呢?因此,他宁可使自己的信念保留着没有具体形状的流体状态,使之成为指导自己日常行为但未明确表述的准则,遇到具体事情再给它赋形:采取行动还是等待观望,接受还是拒绝,讲话还是沉默。 引自 3.2.3 模式之模式 帕洛马尔先生决定,今后要加强自己的注意力:首先,不要放过来自各种事物的召唤;其次,要对自己的观察活动给予应有的重视。 这样就迎来了第一个重要时期:帕洛马尔先生深信外部世界今后将会向他揭示无穷无尽的事物等待他去观察,他便把自己的视线投向进入他的视野的一切事物。结果他并未感到什么愉快,便放弃了这种尝试。接下来是第二个时期:这时他深信值得观察的只是某些东西而不是所有的东西,他应该去寻找这些值得观察的东西。为此他每次都要进行挑选、排除、编制观察顺序,很快他便发现,如果他把他的自我与自我的一切问题都掺和进来,只会把事情搞得更糟。 那么,如果把自我排除在外,又怎么进行观察呢?观察时使用的眼睛是谁的呢?一般认为,自我仿佛是站在窗口向外看的人,站在眼睛后面观察展现在眼前的广阔的世界。这么说,有个开向世界的窗户了。窗户那边是世界,这边是什么呢?这边也是世界。如果不是世界,你说是什么呢?帕洛马尔先生聚精会神地稍加思索,便把窗户外的世界移置到窗台后边了。这样一来,窗户外面还剩下什么了呢?窗户外面还是世界,世界这时分成两半:进行观察的世界和被观察的世界。他呢?“自我”呢?帕洛马尔先生呢?他难道不是这一半观察那一半的世界的一部分?既然窗户外边是世界,窗户里边也是世界,那么“自我”就成了窗户,世界就是通过自我观察世界。世界为了观察它自身,需要借助帕洛马尔先生的眼睛(及其眼镜)。 好吧,帕洛马尔先生从今以后观察事物,不是从内部进行观察,而是从外部进行观察。这么说还不够清楚,应该说他观察事物时的目光,不是来自他的体内而是来自他的体外。他要立刻进行验证:现在不是他在观察,而是外面的世界在向外面观察。确定这个论题之后,他向四周投射目光,期待着看到另一种世界。什么呀,四周还和平常一样死气沉沉的。必须重新研究一下:只讲外部世界观察外部世界是不够的,应该说视线的轨迹从被观察者出发到达观察者并使二者连接起来。 无穷无尽的、哑口无言的事物之中,一种召唤、一种表示或一个眼色出现了,某种事物脱颖而出,要意味什么……意味什么呢?意味它自己。一种事物被其他事物盯着而感到满意时,说明它意味着它自己而不是别的什么,说明它周围的事物都意味着它们自己而不是别的什么。 这种情况并非经常发生,但迟早会发生,只需等待这样一个时刻:世界既要观察又要被别人观察的时刻,恰恰这时帕洛马尔先生从二者之间穿过。或者说,帕洛马尔先生根本无需等待,因为这种事情总是发生在人们最意料不到的时刻。 引自 3.3.1 世界观察世界 他决心仿效他们。从今以后他要竭尽一切努力,不仅要与近邻的人类和睦相处,而且要与银河系中最遥远的星团建立和谐的关系。既然与同类问题太多,帕洛马尔先生便决定首先从改善与宇宙的关系做起。他远远躲开自己的同类,并尽量减少与他们的交往;他把头脑中一切不受欢迎的形象驱逐出去,使头脑适应真空状态;他在晴朗的夜晚观察星空并经常阅读天文学书籍,渐渐掌握了宇宙空间这一概念,并且使之成为自己知识宝库中的一件瑰宝。然后他尽力使自己的思想同时注意距离最近与距离最远的各种事物,例如他点烟斗时,一方面要注意火柴的火焰在他吸下一口时应该把烟斗内的烟丝全部点燃起来,另一方面又不能因此而片刻放松了对麦哲伦大星云的注意,此刻(亦即几百万年以前)一颗超新星正在爆发。宇宙中的一切都是相互联系、相互呼应的。这种观念现在已经与他形影不离:巨蟹星座的亮度变化或者仙女座内旋涡星系的集聚,一定会影响到他的电唱机的旋转与他的凉拌菜中芥菜叶的水灵程度。 帕洛马尔先生要确定他在无穷无尽的、悬浮于宇宙空间的、哑口无言的那些物体之中的准确位置,要确定他在翱翔于时空之中的现在与将来的各种事件之间的准确位置。当他深信已经找到自己的确切位置后,便决定把自己的宇宙知识运用到与同类的关系中去。他急忙回到人间,结识朋友,建立友谊或事务关系,并仔细反省这些感情上与事务上的联系。他期望自己眼前终将展现出一幅准确而清晰的人类社会图,使他可以无所顾忌地行动。结果呢?结果并非如此。他渐渐陷入困境,误解、踌躇、妥协和失误弄得他焦头烂额;最细枝末节的小事会引起满城风雨,而关乎国家的大事却不会引起人们注意;他说的话或做的事总显得不够老练、不够协调或者不够果断。问题出在什么地方呢? 问题在于:他观察星辰时已习惯于把自己看成宇宙中既无名称又无形状的一个小点,几乎忘却了自己的存在;现在要和人们打交道,要使自己置身于他们之中,便不知道自己的位置何在了。碰上任何一个人,你都应知道你与他有什么关系,你的存在会引起什么反应(好感还是反感,尊敬还是蔑视,好奇、不信任还是漠不关心,他把你当主人还是当奴仆,称你为师长还是门徒,视你为演员还是观众),并根据这些情况和对方的反应来确定你在这场对弈中的行为准则,确定你如何投子如何应对。因此,你开始观察别人之前首先应该了解你自己。对同类的了解就有这个特点:必须首先了解自己,而帕洛马尔先生呢,恰恰缺乏对自己的了解。这里不仅需要了解,而且还需要理解,需要协调自己的手段、目的和兴趣,就是说要能够掌握自己的喜好与行动,控制它们,引导它们,但不能强迫它们、压抑它们。帕洛马尔先生欣赏这种人:他们言行自若、恰如其分,他们与自己、与宇宙都能和睦相处。帕洛马尔先生不能与自己和睦相处,他从来不愿与自己面对面地接触,因此他曾非常高兴地躲到银河系中去了。现在他明白了,他应该从寻求自己内心的安宁做起。宇宙也许对它自身很放心,然而他却对自己放心不下。 他唯一的出路是:从今往后致力于对自己的了解,勘察自己的心灵地形,绘制自己思想的活动图,找出它的公式与定理,把望远镜对准自己生活的行程轨道而不是对准星辰的运行轨道。现在他的想法是:“我们不能抛开我们自己去认识我们身外的任何事物。宇宙是面镜子,在这面镜子里我们能够观察到的,仅仅是我们在自己心里早已了解的东西。” 对,他探索知识的历程已进入新的阶段。现在他终于可以在自己的内心极目远眺了。他会看见什么呢?他的内心世界会像明亮的旋转星系那样平静地、不停地旋转吗?他会在自己的内心世界里看见决定人的性格与命运的恒星与行星沿抛物线或椭圆轨道静悄悄地航行吗?他能在自己内心世界里看到以自己为中心或以任意一点为中心并以无限长为半径的天体吗? 他睁开眼睛,感到现在进入他眼帘的与过去他天天见到的完全一样:高大的建筑,斑驳的墙壁,狭窄的街道,拥挤的行人急急匆匆、推推搡搡;背景的天空繁星闪烁,犹如一架运转不灵的机械,它的各个部件因没有加油,咯吱咯吱作响。这就是他现在看到的宇宙,七扭八歪、摇摇欲坠,同他一样得不到安宁。 引自 3.3.2 如同镜子的宇宙 总而言之,死并不像想象的那么简单。第一件事就是不应该把死与不存在混为一谈:不存在的状态占据了生以前的漫长岁月,而且与死之后的漫长岁月相对应。生之前我们属于无穷无尽的可能性那个范畴,有可能发生或有可能不发生。而死之后呢,我们则属于不可能那个范畴,包括过去不可能和将来不可能(这时我们完全属于不可能那个范围,对过去我们已不可能施加影响,对将来则不容我们再施加影响)。其实,帕洛马尔先生的情况比较简单,因为他对一些事物和对一些人的影响都是微不足道的。世界完全可以没有他,他也完全可以放心地去死且无须改变自己的习惯。问题不是改变他的行为方式,而是改变他的存在方式,确切地说,就是改变他与世界的关系。原来他所谓的世界是指包括他在内的世界,而现在所谓的世界是指没有他的世界。 引自 3.3.3 如何学会做死者 没有他的世界是否意味着他不再有焦虑呢?是否意味着一切事物的发生都与他的存在以及他的反应无关,仅仅按照事物自身的亦即与他毫不相干的规律、需要或缘由而发生呢? 引自 3.3.3 如何学会做死者 死亡带来的慰藉应该是:在消除了忧虑这个斑点即我们的存在之后,唯一重要的就是一切事物都展示在阳光之下,并在漠然的、宁静的气氛中相继发生。那时世界上只有宁静,一切都趋向宁静,风暴、地震、火山爆发也趋向宁静。他活着的时候世界不就是这样吗?既然暴风雨随身携带的是雨后的宁静,那么能否说暴风雨预示着所有海浪都被海岸击碎、强风也耗尽了自己的力量这一时候的到来呢?也许死亡意味着置身于波涛滚滚的海洋之中,海洋里风浪是不会消逝的,因此不必等待海洋宁静下来。 引自 3.3.3 如何学会做死者 要学习死亡,最困难的是:把自己的一生看成是一个封闭式的集合,它完全属于过去,既不能再给它添补什么,也不能改变它的整体结构。当然,那些继续活下去的人可以根据他们生活中的变化,改变他们的生活结构乃至改变死人的生活结构,使生活具备新的形式或者是与从前有所区别的形式,例如把一个因违反法纪受到惩处的人看成是真正的造反者,把患有精神病或谵妄症的人捧为诗人或先知。生活中的变化对活人来说确实重要,但死者却很难从中谋求好处。每个人都是由他的一生及其度过此生的方式构成的,谁也无法否定这点。一辈子受苦的人,就是由痛苦构成的;如果硬要否定他的痛苦,那么他就不再是他自己了。 因此,帕洛马尔准备做一名与众不同的死者,他既不愿做个原封不动的死者,又不愿放弃他必须放弃的一切。 引自 3.3.3 如何学会做死者 要想死后部分地生存下去,当然可以依靠某些特殊方法。这些方法归纳起来不外乎两类:一种是生物方法,这种方法可以把自己身上叫做遗传性的那部分财富传给后代;另一种是历史方法,这种方法可以通过计算机的储存器与人类的语言把一个人积累的或多或少的经验传给继续活下去的人。如果我们把人类看成是一个人,把一代人与一代人的更迭看成是一个人一生的不同时期,那么这两种方式也可看成是一种方式。当然这样做并不能解决问题,只能把问题推迟,把一个人的死亡推迟到全人类的灭绝。尽管全人类灭绝这一天尚未到来,但终究会到来的。 帕洛马尔已经从思索自己的死亡转向考虑人类最后的幸存者或者叫做人类的后继者、继承者的灭绝:来自其他星球的探险家在荒芜而凄凉的地球上着陆,解译金字塔石刻上和电子计算机穿好孔的纸带上保存下来的遗迹,于是人类的智慧又复活了,并在宇宙中传播。传播呀,传播,当它的物质基础渐渐耗尽,变成一股热能,或者它的原子凝结成一种不能活动的结构时,人类智慧在宇宙空间中消失的时刻就到来了。 帕洛马尔心想:“如果时间也有尽头,那么时间也可以一个瞬间一个瞬间地加以描述,而每一瞬间被描述时都会无限膨胀,变得漫无边际。”他决定开始着手描述自己一生中的每个时刻,只要不描述完这些时刻,他便不再去想死亡。恰恰在这个时刻,他死了。 引自 3.3.3 如何学会做死者 回应 2022-06-09 09:28:59 -
连木木 (镜子与爱丽丝)
过去的鸽子给广场上的人们带来欢乐,它们这些后代却很堕落、肮脏,染上一身恶习。它们既不是家养的,也不是野生的,而是公共建筑的一部分,无法消除的一部分。罗马的天空已被这众多的长满羽毛的游民所控制。它们威胁着其他鸟类的生存,并以它们那单调的、铅灰色的羽毛充斥着这曾经是自由多彩的空间。 罗马这个古老的城市过去曾顽强抵御了野蛮民族的入侵,现在却被地下的老鼠和空中的鸽子从上下两个方面侵蚀着,毫不反抗,仿佛它...2022-06-09 09:26:58 2人喜欢
过去的鸽子给广场上的人们带来欢乐,它们这些后代却很堕落、肮脏,染上一身恶习。它们既不是家养的,也不是野生的,而是公共建筑的一部分,无法消除的一部分。罗马的天空已被这众多的长满羽毛的游民所控制。它们威胁着其他鸟类的生存,并以它们那单调的、铅灰色的羽毛充斥着这曾经是自由多彩的空间。 引自 2.1.1 从阳台上 罗马这个古老的城市过去曾顽强抵御了野蛮民族的入侵,现在却被地下的老鼠和空中的鸽子从上下两个方面侵蚀着,毫不反抗,仿佛它认为这并非来自外部敌人的进攻,而是来自心灵深处的最不自觉的、与生俱来的冲动。 引自 2.1.1 从阳台上 徒步或乘车在水泥路面上行走的人是看不到这一切的。但是,从这上面往下看,仿佛地球的真正外壳就像这样极不平坦但很坚实,尽管上面有许多深沟、裂缝或曰深井、火山口,但它的外表却像一个层层重叠开裂的松果。你甚至不会追问它的内部隐藏着什么,因为你的眼睛在它表面上看到的东西已经十分丰富多彩,足够在你的头脑里填满各种信息与含义,而且还有剩余。 引自 2.1.1 从阳台上 最不寻常的是壁虎的足,简直跟人的手一样,有柔软的手指和指节肚。它的脚趾按在玻璃上,吸盘就能牢牢吸住。那叉开的五个脚趾像幼童画的花瓣。行走时脚趾收拢起来像个没有全开的花朵,然后再伸开贴在玻璃上,留下宛如指印般的痕迹。这些细软而有力的脚趾好像具备巨大的智慧,仿佛它们只要摆脱贴附在垂直平面上这个任务,便能赢得人手才能得到的赞誉。据说,人手就是从摆脱了挂在树上或爬在地上的任务之后,才变得如此灵巧。 引自 2.1.2 壁虎的肚子 如果各种物质都是透明的,如果我们脚下的土地和我们体外的皮肤都是透明的,那么我们看到的决不是一些轻轻扇动的透明的薄膜,而是这些透明外表内部的倾轧和吞咽。 引自 2.1.2 壁虎的肚子 他环视四周,期望闻到各种食物的香味,可他什么香味也未闻到。各种美味佳肴在他头脑里唤醒的是各种模糊的、难以相互区分的回忆,而他的想象力又不能把这些回忆与眼前这些形象和名称联系起来。他不禁自问,他对美食的渴求是否仅仅是思想上的、美学上的、象征性的呢?也许这是因为,尽管他真挚地热爱肉冻,肉冻却不爱他。这些食品感觉到他的目光正把它们变成人类文明的历史,变成博物馆的收藏物。帕洛马尔先生非常希望队伍能前进得快些。他知道,如果他在这家商店多待几分钟,他自己也将变成一个无知的人,被人遗弃的人,无权享受这些食品的人。 引自 2.2.1 一公斤半鹅油 帕洛马尔先生的心情则摇摆于两种相互矛盾的力量之间:一种力量推动他去全面详尽地了解奶酪,要满足这种心情就得尝尝所有的品种;另一种力量倾向于进行选择,区别出自己喜好的品种。即使现在他还不知道喜欢哪个品种(不了解自己的喜好),这样的品种也一定存在。或者,或者说,问题不是选择自己喜好的奶酪,而是被奶酪选中。奶酪与顾客的关系是:它们都以各种状态等待着自己的顾客,或者以强硬的固体状态,或者以略显傲慢的颗粒状态,或者以驯服的松软状态,等待着顾客。 引自 2.2.2 奶酪博物馆 帕洛马尔先生早已精心制订好的美食采购计划从记忆中骤然消逝了。他结结巴巴、嘟嘟哝哝地选择了几样商业广告中广为宣传的最普通、最一般化的奶酪,仿佛宣传机器正等着他犹豫不决时来捕获他。 引自 2.2.2 奶酪博物馆 肉的知识与烹调知识是精确的学问,可以通过实验或按照各个国家、各个地区的不同习俗与方法来检验;而宗教仪式却充满了不精确性。虽然那些仪式早已被人遗忘,但它们仍像不出声的命令那样,折磨人们的良心。 引自 2.2.3 大理石与血 应该说明,在以往各个世纪中,人与牛的共生总是平衡的(使两个种群都得以繁衍),虽然这是一种不对称的平衡(人只管食牛,却没有义务被牛食)。它保障人类文明的繁荣昌盛(其实应该部分地称为人牛文明;按各种宗教禁忌的地理分布之不同,亦可部分地称为人羊文明或人猪文明)。帕洛马尔先生清醒地、完全赞同地参与了这一共生现象。虽然他把悬挂着的整块牛肉看成是被肢解了的自己兄弟的尸体,把被切开的牛腰肉看成是从自己身上割下的肉,但是,当他在肉店里幸福地挑选能满足自己美食欲望的牛肉时,当他望着这些红色的牛肉块,想象着它们将被放在铁支架上被火焰烤成具有斑马纹的牛排,以及他的牙齿咀嚼这些牛排享受到的快感时,他仍能心安理得地做个食肉动物。各种感情并不相互排斥。帕洛马尔先生在肉店里排队时的心情就混合了有节制的喜悦、恐惧、欲望、尊敬、为自己担忧和对他人他物的怜悯。也许别人在祈祷时表述的正是帕洛马尔先生现在的这种心情吧。 引自 2.2.3 大理石与血 长颈鹿好像这样一部机械:虽然它是用各种机器的零件拼凑而成的,但运转非常正常。由于不断观察长颈鹿奔跑,帕洛马尔先生终于发现,在它们那嘈杂的脚步声中存在着一种复杂的和谐,在它们肢体外表上的不协调之中存在着一种内在的协调,在它们那不优美的动作之中存在着一种自然的美。使这些不和谐的东西统一起来的因素,就是它皮毛上的斑块,那些虽不规则却均匀分布在身躯上的斑块,那些轮廓清晰、似圆非圆的斑块。这些斑块与长颈鹿奔跑时的动作非常协调,仿佛真实而准确地绘出了该动物奔跑动作的分解图。也许不能只看到这些斑块,还应该看到它那张深色皮毛上的一条条浅色条纹(它们呈菱形向全身放射),因为正是它毛皮上着色的不一致决定了它奔跑时动作的不协调。 引自 2.3.1 长颈鹿奔跑 为什么他对长颈鹿如此感兴趣呢。也许是因为他周围的世界就是这样不协调,他常常希望在这不协调的世界上找到某些和谐的图案,找到某种不变的常数;也许是因为他觉得自己的头脑就像这样杂乱无章,仿佛脑海里各种思绪互不相干,越来越难以找到一种能使自己的思想处于和谐状态的模式。 引自 2.3.1 长颈鹿奔跑 人们能够想象到的奇形怪状,爬虫馆内可谓应有尽有。在这里,动物、植物和岩石仿佛在互通有无,用它们的鳞、刺和甲壳进行交换。在数不胜数的奇异结合之中,仅有少数(也许是最难以令人置信的)几种结合抵御了各种毁灭、混杂和重新组合的冲击,最后固定下来。这些数量有限的组合,相互隔绝,自成一个世界,正如动物园内分装它们的玻璃笼子一样。它们都有自己的怪异之处、优美之处和生存方式,但又共同构成了一个目,可以辨认的统一的目。 引自 2.3.3 有鳞目 回应 2022-06-09 09:26:58 -
连木木 (镜子与爱丽丝)
最初的想法是创造两个人物:帕洛马尔先生和莫霍尔先生。第一个人的名字来自帕洛马尔山,加利福尼亚著名的天文观测站。第二个人的名字是一个地壳钻探计划的名称,这项计划如果实施的话,将会通向从来也没有人到达过的地下深处。这两个人物应该各有倾向,帕洛马尔向高、向外、向宇宙其形式多样的外相,莫霍尔向下、向黑暗、向内部的深渊。我当时打算写一些以两个人物间反差为基础的对话,一个人在宇宙的全景中看到日常生活中的那...2022-06-09 09:22:05 2人喜欢
最初的想法是创造两个人物:帕洛马尔先生和莫霍尔先生。第一个人的名字来自帕洛马尔山,加利福尼亚著名的天文观测站。第二个人的名字是一个地壳钻探计划的名称,这项计划如果实施的话,将会通向从来也没有人到达过的地下深处。这两个人物应该各有倾向,帕洛马尔向高、向外、向宇宙其形式多样的外相,莫霍尔向下、向黑暗、向内部的深渊。我当时打算写一些以两个人物间反差为基础的对话,一个人在宇宙的全景中看到日常生活中的那些最小的事情,另一个人则只考虑着发现在下面的事物并只说令人不愉快的真实。 我曾试图写一篇有关人身监禁的对话:在那个时期,这一瘟疫正开始在我们国家变成最赢利的产业。 相互的恶意是社会唯一可能的基础,而爱和同情则变成了罪恶的支撑,罪恶激起的正是这些情感。 我与帕洛马尔一同前进,也就是说与一种我渐渐自然而然地给予这个人物的体验和反思一同前进,而莫霍尔先生则停留在意向的不确定之中。或者说,时不时地掠过我头脑的“莫霍尔调”的想法和推理一直在俳徊,却始终未能越过门槛获得以书面形式留存下去的必要性。 也许有人会问我,为什么我不谈我已写的书,而是谈我没有写的并且与已写的这本书毫无关系的那本书。但是,一个人如果不“处在被否定中”,也就是说通过谈论那些为达到这本书而被抛弃的写书计划,他也许就不能谈论这本书本身(它不应从作者这里再索要别的话了)。 一段时间以来,我试图重新评价一种已经被废弃并被视为无用的文学练习:描写。当我看见某种使我有描写愿望的东西时,我就试图扩展那些“写生”笔记,在绝大多数时间它们被遗忘在日程记录本和笔记本中。 在重读这本书的全文时,我意识到帕洛马尔的故事可以归结为两句话:“一个人为了一步一步地达到智慧而开始行走。他还没有到达。” 生长在这个混乱而拥挤的世界上,帕洛马尔先生力求减少与外部世界的接触,并且为了不刺激自己那易怒的神经,他尽量控制着自己的感受。 引自 1.1.1 阅读海浪 如果他不像这样锲而不舍地追求完满的结果,这种观察活动也许能使他得到休息,使他免受神经衰弱、心肌梗塞或胃肠溃疡病的侵害,也许还可能帮助他把外部世界简化为比较简单的机械运动,从而掌握外部世界那纷繁的规律。 引自 1.1.1 阅读海浪 当他远远看到晒得黑里泛红的裸露的女性上身时,便急忙仰起头,使他的目光落在虚空之中,并像个文明人那样,不让目光逾越环绕人身四周的无形的界线。但是——他边走边思考,当他的视野里已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自由转动眼球时,他这样想道:我这样做,是显露了对观看的拒绝,也就是说,我强化了禁止看女人乳房的习俗,或者说我在她的胸膛和我的眼睛之间安置了一副心理上的乳罩,让那鲜嫩的、诱人的胸膛散发的闪光不得进入我的视野。总而言之,我之所以不看的前提正是我想到它是袒露的。这种看法本身就是不庄重的、保守的,为此我感到不安。 引自 1.1.2 袒露的乳房 “喏,”他自鸣得意地边走边想道,“我成功地把女人的乳房与周围的景色完全协调起来,使我的目光像天空中海鸥的目光或海水里无须鳕的目光那样,不致破坏这自然的和谐。”“这样做对吗?”他继续想道,“这是不是把人降低到物的水平上,把人看成物?把女性的象征也看成物,难道不过分吗?我是不是也犯了大男子主义的陋习?这种世代相传的陈规陋习是否已在我头脑里生根?”他转过身来往回走,现在他把目光毫无选择地投向海滩,当这个女人的胸膛进入他的视野时,他感到自己的视线中断了,停止了,偏离了。他的目光一触到那紧绷绷的皮肤便往后缩,仿佛对它那与众不同的柔韧性和特殊价值感到吃惊。目光在空中停留片刻,再谨慎小心地沿着乳房的曲线并保持一定距离绕行一周,然后才若无其事地继续自己的行程。 引自 1.1.2 袒露的乳房 他转过身,并迈着坚定的步伐向那在阳光中沐浴的女人走去。现在他的目光敏捷地扫向周围的景物,最后将极其崇敬地停留在女人的胸部,并与女人的裸胸一起珍惜与感激周围的一切,珍惜与感激这里的阳光,这里的蓝天,这里被风吹弯的松树和被风吹积起来的沙丘,珍惜与感激这沙滩、礁石、海藻和云雾,珍惜与感激围绕着这光芒四射的乳房旋转的整个宇宙。这种态度应该能够使那位孤独的沐浴者感到放心,应该能够使她免于臆断。然而,当他刚刚走近一点时,那女人一跃而起,披上衣服,喘息着仓皇逃遁,一边还生气地晃着肩膀,仿佛在逃避一个色鬼的纠缠。 引自 1.1.2 袒露的乳房 不宽容的传统的沉重压力,使人无法适当地理解最清晰的意图,帕洛马尔先生痛苦地得出这个结论。 引自 1.1.2 袒露的乳房 任何一个在这个时候下海并向西游去的人都能看到,一束阳光向他射来并在他手臂前面不远的地方终止;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反光,它的方向和位置是因人而异的。在反光的两侧,海水的颜色相对深暗。“难道只有这暗淡的颜色才不是幻象,才是大家共有的事实吗?”帕洛马尔先生自问道。但是那把剑同样进入每个人的眼睛,无法躲避。“难道我们共有的东西恰恰是我们作为个人而被给予的独有的东西吗?” 引自 1.1.3 太阳之剑 “它总在我前面,我不可能够着它。”他又想道,“它不可能位于我的头脑里而我同时又身处其中游泳。如果我能看见它,说明我在它的外边,同时它也在我的外边。”他划水的动作缓慢了、茫然了,因为这些推理与其说使他在反光中游泳感到愉快,毋宁说正在破坏他的兴致,使他感到压抑、内疚或受到谴责。同时他感到有某种不可推诿的责任:这把剑由于他在那里才得以存在;如果他离开那里,如果所有游泳与冲浪的人都回到岸上去或把后背转向太阳,那么这闪光的剑何在呢?在这个日趋解体的世界上,他想拯救的是最脆弱的东西,即连接他的眼睛与落日的这座桥梁。帕洛马尔先生不愿意再游水了,他感到身上发冷。但是,他不能终止游泳,因为他觉得自己应该义不容辞地留在水里,直到太阳落入海中。 引自 1.1.3 太阳之剑 他所看到的这些现象在自然界中并不存在:太阳并不降落,海水也不是那种颜色,这都是光波投射到视网膜上造成的形式;他用四肢做出并非自然的动作漂浮在水面上,漂浮在各种幻影之间...... 引自 1.1.3 太阳之剑 帕洛马尔先生的自我沉浸在这个由各种因素构成的世界里。这里各种力相互作用,各种矢量相互组合,一束束线条相互连接、相互交叉或形成折射。但是,他的体内有块地方,形似一个疙疙瘩瘩的凝块,那里的事物以另一种方式存在着。这就是感觉,你感觉处在也可能实际不处在这个似乎存在又可能不存在但事实上是存在的世界上。 引自 1.1.3 太阳之剑 帕洛马尔先生被汽艇掀起的波浪和回潮颠簸着,突然感到自己就是这片垃圾中的一块渣滓,是这个坟墓大陆的垃圾浴场上的一具死尸。假若在这由海水和陆地组成的地球上,除了死人那暗淡无光的眼睛外,再也没有人能睁开眼睛来观看,那么这把剑也许不会再闪光了吧。 引自 1.1.3 太阳之剑 帕洛马尔先生想到他不存在时的世界,那个他出生前就已存在的漫长的世界和那个他死后更加黑暗的世界;他尽力想象眼睛——任何眼睛——出现之前的世界和明天由于灾难或腐蚀作用可能变成没有光亮的世界。在那个世界上发生着(发生了或将要发生)什么呢?太阳发出一束光线照射在平静的海面上,在哗哗作响的海水声中闪闪发光,突然,物质变得能够接受光线了,分化成具有生命的组织,再一跃而变成一只眼睛,许多眼睛,不停地变化出眼睛…… 引自 1.1.3 太阳之剑 帕洛马尔先生只会进行这种比较概括的分类,不像有些人,只要听到一声鸟鸣,就能指出这是什么鸟。他为自己的无知深感内疚。依靠声音直接传授的知识,一旦丢失便不可能重新获得,也不可能重新传承,而人类正在征服的新的知识领域却不能弥补这种损失,因为人们在孩童时代直接依靠敏锐的耳朵和眼睛获得的有关鸟儿鸣唱与飞行的知识,是任何一本书也无法传授的。帕洛马尔先生决不迷信术语与分类的精确性,他宁可不甚准确但始终不渝地去注意声音的抑扬、变化及其组成。现在他也许会做出相反的选择,因为鸟语在他脑海里唤醒的思路,使他觉得他这一生失掉了许多良机。 引自 1.2.2 乌鸫啭鸣 进行这种词语交换要有个前提,即夫妻之间的充分默契,使他们能够不必事事都说出来也能达到互相理解。然而他们两人把这个原则付诸实践的方式却差别很大:帕洛马尔夫人表达自己的思想使用完整的句子,虽说有些句子含沙射影、隐晦难懂(这是为了考验丈夫的联想能力,看看丈夫的想法是否与自己的想法协调一致,他们的想法并不经常合拍);帕洛马尔先生则让他内心的自白发出一些清晰然而相互没有联系的声音,并相信这些声音如不能明确表达一个完整的意思,至少也能勾画出他的某种心情的轮廓。 引自 1.2.2 乌鸫啭鸣 如果人类把赋予言语的一切含义都赋予口哨,而且乌鸫也在口哨般的啭鸣中加进未曾尽言但符合自然的东西,那么就完成了消除差异的第一步……消除什么之间的差异呢?消除自然与文化之间的差异?消除沉默与言语之间的差异?帕洛马尔先生总希望沉默包含的内容比言语表达的内容更加丰富。可是,如果万物存在的目的只为了变成语词,如果从天地初开之时起世界上存在的只有语词,那么他如何才能自圆其说呢?帕洛马尔先生已感到惶惑不安了。 引自 1.2.2 乌鸫啭鸣 帕洛马尔的思想早已转向另一思维过程了:我们看到的是“草坪”呢,还是一根草加一根草加一根草……?我们所谓的“看到的草坪”,只不过是我们的感觉器官不精确的、粗略的印象。集合之所以存在,是因为构成集合的诸元素各不相同。不必计算各元素的数量,数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一眼能看清每一根草,看清它们的特性与差异。不仅是看见它们,而且要想到它们;不仅是想到“草坪”,而且要想到三叶草那根茎和两片叶,想到黑麦草那剑状的略微弯曲的叶,以及马蹄金草那细嫩的伞房花序……帕洛马尔先生对草坪的注意力分散了,他不再拔草坪上的杂草,也不再想草坪,而在想整个宇宙。他要把自己对草坪的这些想法应用到宇宙中。宇宙是规则的、有序的,或是混乱的、盲目的;宇宙可能是有限的,但是不可数的,它没有一定的边界,自身又包括了许多别的宇宙;宇宙是各种天体、星云和尘埃的集,是各种力的场,各种场的交,各种集合的集合。 引自 1.2.3 无垠的草坪 视力无能为力时,想象力应该给予帮助,这是天经地义的事。但想象应该是自然的,由目光直接诱发的。 引自 1.3.2 艮睛与行星 回应 2022-06-09 09:2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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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有用 李斯本 2013-08-14 13:25:27
一个人在宇宙的全景中看到日常生活中那些最小的事情,苦恼又赏心悦目。谁能够避开陨石雨的伤害,同时却享受那一闪即逝的光辉。
9 有用 陆钓雪de飘飘 2015-01-21 00:23:42
这可以是一本小说也可以是卡尔维诺超乎布封与帕斯卡尔的思想写作,布封名字里没有“尔”字,我不该写他的。乌龟交媾是曾繁仁是曾艳兵。裸胸的女人是女性主义的终结者,你们在你们的胸膛与我们的眼睛之间安置了一副心理上的乳罩,请让我用嘴去把它解开,不然海德格尔与伽达默尔要不开心的,或曰罗兰·巴尔特的不愉悦,无法围绕着这光芒四射的乳房旋转的整个宇宙毕竟是不黑格尔的。也许乌龟的爱接受绝对的精神法则的支配,而我们却要... 这可以是一本小说也可以是卡尔维诺超乎布封与帕斯卡尔的思想写作,布封名字里没有“尔”字,我不该写他的。乌龟交媾是曾繁仁是曾艳兵。裸胸的女人是女性主义的终结者,你们在你们的胸膛与我们的眼睛之间安置了一副心理上的乳罩,请让我用嘴去把它解开,不然海德格尔与伽达默尔要不开心的,或曰罗兰·巴尔特的不愉悦,无法围绕着这光芒四射的乳房旋转的整个宇宙毕竟是不黑格尔的。也许乌龟的爱接受绝对的精神法则的支配,而我们却要受机器的奴役,还要做给人看,而与夫人的交流并不是不结构主义的。做爱感是否仅戴维·洛奇时间美学呢?帕洛马尔决定开始着手描述自己一生中的每个时刻,只要不描述完这些时刻,他便不再去想死亡。他本来是可以成为一个马塞尔·普鲁斯特的,恰恰在这个时刻他死亡了,罢罢,好歹也是个胡塞尔式的卡尔维诺了,都是“尔”辈嘛。 (展开)
4 有用 蓝道_RANDALL 2017-08-21 17:43:57
果然是大师。如果卡大爷还在的话,可以写一篇_帕洛马尔在八达岭野生动物园看老虎。
2 有用 逆·逆刃刀 2015-03-30 23:43:06
卡尔维诺最哲思的一部作品,没有之一
4 有用 马蹄北去 2017-01-28 14:43:03
描述-美学-哲学的三重境界似乎暗合柏拉图认知-情感-理智的三层组成,而本书中类似的主题深化在3^3的不同层次上进行,具有与黑格尔《逻辑学》相似的3-递进结构,并形成科赫曲线式的分形图案
0 有用 Debole 2022-08-08 13:58:24
三星半-四星。卡尔维诺是一个大观察家、大实践家,他善于将一件事物经由万花筒折射出无数个剖面展现至读者面前,我深深感受到思考的乐趣与自由。
0 有用 Gohan 2022-08-06 12:14:42
我们如何观察窗外的世界,如何看待自己的生活,如何理解尚未存在于自己心中的宇宙
0 有用 天鹅绒煤矿 2022-08-04 16:39:12
自身与宇宙,讲话还是沉默
0 有用 阿瓦达啃大瓜 2022-08-04 13:18:28
为何卡尔维诺就能抓住生活中某次观察、体会、经验里头脑一触即发又转瞬即逝的思维,将其写成完整的语句,构建细密的思维网络?真让人羡慕啊
0 有用 HAL-9001 2022-07-30 06:23:32
好有意思,挺喜欢这种在许多人眼中也许挺“无厘头”的所思所想。特别有趣的是它的结构——每章由3个短文组成,第一篇通常是描述性的视觉经验,第二篇是叙述性的包含了视觉 语言 意义 符号到经验的写作,第三篇是思辨性的 探讨规则、宇宙、世界、自我、世界、表象、本质以及它们之间的关系的写作。我有时候也是帕洛马尔先生。(有种感觉:中文翻译怪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