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配与献身
与其他研究古希腊文明的作者相比,西蒙娜的作品有着很深的基督教情结,而且非常接近我印象中最初基督徒的形象:天真、怜悯和虔诚。这种形象同样体现在纪德的《窄门》中,阿莉莎的身上。 她看待史诗的观点完全是基督徒式的:为力量所支配的战场、平等的受难、对于敌者与生命的怜悯。西蒙娜并不认为,如同主流观点一般,那些英雄们在反抗着命运;于此恰恰相反,他们比任何人都要更深地受命运的辖制,蔑视、支配、狂怒、傲慢,诸种不堪之物置于人的肉体之上,鼓舞流血厮杀。 而唯有在某些短暂而神圣的时刻,人的灵魂醒来,唤醒爱、勇气与怜悯,唤醒思念与好客的传统——正如帕特罗克洛斯怜悯希腊人的毁灭,披上友人的战甲;正如阿喀琉斯望向普里阿摩斯,回忆起自己父亲的容颜;正如在某个久远的过去,你的父辈与我的父辈,在命运促使他们相遇的瞬间,递去的不是长矛,而是酒杯。 哪怕这些瞬间稍纵即逝,史诗的歌者却小心地将它们保留了下来,给予与死亡同等的重量。 正如她在文中所写:「没有什么珍贵之物遭到轻视,无论它注定毁灭与否;所有人的不幸一一曝光,既无遮掩也无轻蔑;人人处在人类的共同生存处境,不会更高也不会更低;一切遭到毁灭的东西均获得哀悼。」 而后文中,西蒙娜延展了爱若思与柏拉图的「洞穴隐喻」,她由此来描写基督的牺牲。那个离开洞穴,窥见了永恒的真理的哲人王,为何重返洞穴,而等待着他的,又是何种命运?西蒙娜说,基督教的声誉带来了某种危险,「有了这种声誉作屏障,一个人不确定自己是不是他的信徒,也有可能为之献身。一个人从未走出洞穴,从未把目光从轮番投射到墙上的影子挪开,却未尝不能成为殉教徒」。 基督的受难,恰恰正是对于这种声誉的剥离,是走出洞穴的过程。因此,「比起复活,十字架上的赴死含有某种更神圣的东西」。或许这便是,在所历经的一切苦难之中,写下这篇作品的人所相信的事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