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后随笔——Le voile d'Isis
“我任何时候观看这个世界都会有同样的惊讶,我静观世界时往往会觉得是第一次看它。”————塞涅卡
阿多从赫拉克利特格言“phusis kruptesthai philei”出发,将伊西斯的面纱作为全书线索,梳理出西方2500年的自然观念史。在对这句箴言的解释中,西方人逐渐发展出两条根本对立的进路:其一是普罗米修斯式的,其二是俄耳甫斯式的。
普罗米修斯态度代表着通过实验手段来拷问出自然的秘密;在这里,人坚信自然的秘密可以被发现,力学、实验科学和自然魔法都被视为拷问的手段。我们不应当对魔法被划分至此而感到诧异,正如阿格里帕所认为的那样,魔法和精神修炼的目的是人“可以在自然中支配自然”,在其愿景上,魔法与科学工作趋于一致,因此它们都被归结为“技艺”。这一愿景就是人控制自然、支配自然,通过发现、利用自然的隐秘性质达成令人惊叹的效果,它逐渐塑造科学革命和自然图景机械化的产生,并霸占了如今的文明。
而以《蒂迈欧篇》为原型的俄耳甫斯态度则相反。早期,它强调艺术作品至关重要的作用,在这里,艺术作为认识自然的方式而存在,我们通过艺术品的生成来对自然的生成进行猜测,得出具有可能性的结果。因此,真理就不再作为自然的隐秘性质或运行机制存在,真理本身成为知识进步后对错误的纠正,“真理是时间之女”,科学研究应当是人类世世代代的集体努力。也正是在这一超越个人理想的进程中,我们得以把握俄耳甫斯态度中的精神修炼意蕴。如莫诺认为“把客观性公设规定为真正知识的条件,这构成了一种伦理选择,而不是对知识的判断”,认识自然的过程本身预设了一种心灵的苦行,人的认识过程向审美知觉和道德沉思转变,对自然、宇宙的“诗”的象征、隐喻的形象解读有赖于此,心灵深处静默的丰富体验也被预设在这一前提之上。
一旦对自然的秘密的讨论从自然本身转向人的认识方式,关于人本身的讨论、对伊西斯的面纱这一古老隐喻的反思性解读也就变得不可遏制。从把自然解读为刻意隐藏自己秘密的人格,到人认识真理时所体验的或惊叹或静默或痛苦,再到自然的秘密、认识自然的体验本身内在于人的存在状态,人们对phusis的探讨最终转向“存在”这个命题,揭开伊西斯的面纱这一过程不再成为困扰人类的难题,自然在隐藏它的秘密的同时也揭示着它的秘密,甚至我们可以说:伊西斯没有面纱。真正的关键在于揭开面纱后的那一刻,人是因此狂喜,还是就此死亡,抑或看到了自己。由此所引出的内在-外在性问题,以及以尼采、海德格尔、柏格森、梅洛-庞蒂、维特根斯坦等为代表的讨论,便都将是老生新谈。
我对这本书的喜欢如何强调都不为过。我不是哲学专业的学生,对哲学理论的严肃修习也不感兴趣,最重要的一点是我记忆力很差,读完忘完,只留下痕迹。我常常对朋友们感叹,在开始精神修炼以后再去读特定相关的哲学作品,是和过去完全不一样的事情,无论是理解速度、吸收程度还是情感体验。这本书将我从很小时候开始对哲学的无意识探索全都串了起来,让我感觉到足以填补无垠恐惧的意义感,并和过去的我和解。这是过去的我的终点,也是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