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中对王维五言绝句的体会

只写空间、空间浑圆、瞬间体验、生命自足、享受孤独。——王维的五言绝句写法。自平常熟稔世界中而看到新奇。 极力呈现一次性体验。

“清浅白石滩，绿蒲向堪把。家住水东西，浣纱明月下。”——清流、月光、绿蒲、少女、白纱，因色调、形态、氛围上轻柔的同质性，具有了画意。

“飞鸟去不穷，连山复秋色。 上下华子冈，惆怅情何极。”——见到傍晚被秋色笼罩的连山之间不断飞去的鸟。

“秋山敛余照，飞鸟逐前侣。彩翠时分明，夕岚无处所。”——目光投向夕照时分倏忽变幻的远山、飞鸟、天空，所感是深景、端景。注目天幕中山岚鸟羽明灭。从历史时空抽离而孤悬的偶然刹那。

“吹箫凌极浦，日暮送夫君。湖上一回首，山青卷白云。”——有一灵视，舟上回眸之间的美景，根本没人吹箫，只是在霏霏漠漠之中感到有女神湘夫人箫声飘来，化入了青山白云，或者青山白云中有箫声回荡。

“飒飒秋雨中，浅浅石榴泻。跳波自相渐，白鹭惊复下。”——诗人浑然忘机，鸥鹭自在。既无来由而无归宿的瞬间，白鹭旋起旋落，世界似乎只存在于刹那之间。

“北垞湖水北，杂树映朱阑。逶迤南川水，明灭青林端。”——这个地点北垞，只明灭于青林的端梢而已。

“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声音由远而近向坐禅者传来，在浑圆空间里。独，就是这个浑圆世界的中心。于此真正享受孤独。

“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只关注竹林、明月、琴声、啸声营造出的氛围。 唯一出现了诗人，实时体验，略去一切信息，凸显此时此地的直感，竹林、明月的浑圆氛围，向独坐之人这个圆心汇拢，独坐者才是饮吸无穷于自我之中。

“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 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诗人似乎化入隔世的幽谷芙蓉，自在具足地结萼开落。辛夷坞的坞是谷的形状，花也是谷的形状。生命动态皆在历史之外，无人幽谷，无入无出，生命在此无从追鹜，只是开落的生命本身。谢落后化为春泥仍在谷中。圆穹笼罩，为幽谷环绕，又向谷开出自足的生命，完美体现诗人的存在和生命的理想。这是辋川集中没有的小空间体验。

五绝写景证实了佛教时观，世界不过是心念的旋起旋落，念念之中，不思前境。诗人依其身体存有所捕捉的每个瞬间，皆是具足、独立的，“不知有汉，无论魏晋”。无须涉及过往和未来。无从叙述入与出。不复出，与外人隔绝。五绝适合写这类景色：只关注当下，成为了忘先后之所接的独见。

没有过去，不出自任何更早的经验。在瞬间只为自己摄取它们。——完全只在这一表达的存在之中，除此外别无他物。才是真正的出神之睇。

王维的五言绝句，世界仿佛只孤悬于一当下的直接经验，前后时间和更大空间皆淡出，从内在打开了它的空间知觉。“缘在是圆的”。以至于周边山水都拥有了我。

须臾，又自足。是诗人作为存有者与整体存有界同现共流之中对意义的领会和开显。诗人不是追叙这一体验，而是追光蹑影，瞬间体味。现量是辋川诗唯一的真实。这里，佛教某些观念化为了诗。

王维以桃源中人的眼睛去谛视平常的山谷，实时体验真趣。王维诗是可居可游的山水。

写被隔离的辋谷的空间，王维进入此境，是将此空间视为内在展开的存在的空间。他只在这里、只在此刻。环绕他的是圆的存在。其中美境，只是他在同现共流中的片刻领会。不标显、不纪叙，只体验。

风景中人不为个人挂虑，不为即刻命运分心，以免风景沦为背景。到了王维，闲中的冥思和孤独成为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