羞耻——一个国度

是一口气读完萨尔曼·拉什迪的《羞耻》的。与评论相去甚远，说两句而已。 关于这个作者的大名，早已是如雷贯耳。倒不是出版社的宣传，而是早早地就听闻有这么一个作家，因为写了些小说，被伊斯兰国家追杀，每年需要花费100多万英镑来请英国警方来保护他。更不可思议的是，翻译他小说的翻译也不能幸免，有一个日文翻译就是在翻译了他的小说后，被蓄意谋杀了。在中文翻译中，台湾的出版社甚至因避嫌，不敢公布其翻译者的名字。这些属于作者的“传奇”，自然而然起到了很好的推广作用。本次中国大陆的出版，对于中国读者来说，至少首先是满足了对这个作者的好奇。 但是，这位作者的作品本身却也是值得说些什么的。 拉什迪的这部《羞耻》在出版和阅读的间隙，就有人拿来与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相比。百年孤独博得人们南美世界的注视，这一次，拉什迪的《羞耻》是否也会唤起人们对“南亚”世界的关注呢？其实，这种对比不是空穴来风。只要翻开《羞耻》读上几章，人们就会对此产生与《百年孤独》的亲缘感。 三个被世人唤作“巫婆”的女人，在父亲死后，“共同生了”一个孩子，至此，三人在真正或象征意义上的难分彼此的状态中，在一个被叫做“尼普沙浦”的封闭大宅内，将这个儿子养大，直到儿子12岁生日。小说写到这里，看似是要描写一个大家族的史诗。就和《百年孤独》里那个布恩蒂亚家族一样。可只要读下去，作者就会指出，这个与大诗人海亚姆同名的人物，尽管在三个母亲的抚养下亟待展开他的叙事，但他只是一个次要人物。但在这本书里，家族也是其重要的组成部分。毕竟对于《百年孤独》和《羞耻》的作者来说，家族变迁和一个部族的历史有着天然的联系。叙述这些是需要一颗大心脏和极大的耐心的。在《百年孤独》中，布恩蒂亚这个姓、这个家族，被“阿卡蒂奥”和“奥尔良诺”这两个名分为两个脉络。拥有这两个名的一系列儿子串联了“马贡多”这个地方的历史。那些外家族的人来来去去，各自为整个家族的寓言添词加语。而在《羞耻》中，哈拉帕家里的两个兄弟的故事，被拉扎·海德一家，当然还有海亚姆串联在一起。在马尔克斯笔下，两个兄弟的性格相去甚远，各自的命运也因为此而大相径庭，而在《羞耻》中，所有人物的命运都因为“羞耻”这个词而相连在一起。 那么“羞耻”是什么？当然首先是一种医学上的现象。在小说中，这似乎更是一种诅咒，一种传染的病毒。无论在兄弟、姐妹之间，还是在夫妻和情敌之间，耻辱是共有的特征，似乎一些形同陌路的人们就是因为羞耻，或者不知羞耻而冥冥中走在一起，非但如此，走在一起后还在暗中比着谁更羞耻，往往是一方获得羞耻后，另一方在嘲笑时，却在酝酿更进一步的羞耻。小说就在自觉和不自觉的羞耻关系中展开，抑或就是“羞耻”和“不知羞耻”之间的一股张力。 “羞耻”就是一个国度。这个国度让拉什迪真正“价格不菲”。拉什迪其实早已身价百万。只不过这个价格攥在可以杀死他的人手里。嗅觉过于敏感的人们，总是在其小说里找寻真实的国度，然后大加指责，千里追魂，在所不惜。如果说一个真实的国度是一个容器，在其中人与人之间，民与民之间得以展开行动，那么“羞耻”则是一个无限定的载体，其没有生根点，游魂般穿梭在人和人之间，是一个更为“实在”的移动的国度。它不在于招来居民，使其在里面随遇而安，而是主动创造人际本身。昆德拉曾说过，姓名连接着过去，如果那样的话，这部小说里的所有人都应父姓“羞耻”。这个姓是一种宿命。不管人物是否精神正常，身份如何迥异，但惟有一点，就是上演“羞耻”感。“羞耻”意味着讽刺，意味着荒诞，意味着精疲力竭。当人们习惯于把一种挥之不去的东西，默认下来的时候，这就是一种归属感，由其诞生出一个国度，一个形容词带来的国度，却行使着动词的功能：毁灭抑或创造。 小说中对披着面纱的女人、男人额头上的疤痕的描写，很容易让我们想到地球的某一个地方。那么，揭开这个面纱，抚平这个伤疤后，我们看到，那个真实存在于地球表面的国度，可能只是一具躯体，对于“羞耻”而言，它只是一件更为合身的衣裳。拉什迪以小说家的身份玩弄了历史，更为主要的是，他顺带着玩了玩我们身上的神经，犹如在玩一根弹性很足的皮筋。 印度哲学里平行现实和虚幻的“摩耶观”，使得拉什迪的创作获得了与马尔克斯的另一种亲缘性。《百年孤独》里最后的那阵吹走马贡多的风，在《羞耻》里起到同样作用的确是那一只手。马尔克斯让马贡多归于孤独和遗忘，拉什迪却意在凝聚和延续。小说最后，当大多数人物行至人身终点时，在故事开始的地方，集体复活。那个没有名字的“他”和“她”吸收了所有人物的特点，在短短的几段文字里，行驶了所有人物的动作后，紧缩，扩展，膨胀，爆炸。在吞噬了一切之后，寰宇之内只剩下了一个名字“羞耻”。那在空中展开的手，撩人而恐惧，当看到这里，可能又有人开始感到一阵“脸红”。而这些都是一种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