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只是一面沉默的镜子
提起日本作家远藤周作，相信很多人会问：“他是谁？”稍微了解的人就会说：“哦，那个天主教作家。”然后，或许某个角落里的某个人又会笑着说：“呵呵……”。 天主教给远藤周作带来了巨大的创作力，也给他贴上了一个不完整的标签。大陆新近推出了他的《沉默》（还有此前的《深河》），读者终于可以一睹远藤周作的风采。
十六世纪，风起云涌的新教改革运动席卷了大半个欧洲，罗马教廷的权威遭遇前所未有的挑战和考验，在与新教进行痛苦的信徒争夺战时，天主教士们想到了欧洲之外更为广袤的世界，“到东方去，收获灵魂”，简单的一句口号，却让无数人热血沸腾，很多教士跃跃欲试，仿佛在那片丰美的牧场上，成群的羔羊在黑暗中徘徊，对牧人们翘首以盼。在大西洋和印度洋那汹涌的波涛里，有些教士们恐怕万万没有想到，在这次希望之途的终点，一切并不想他们想像中那样水到渠成，丰美的牧场底下竟然是难以拔足的沼泽，自己的灵魂也会迷失在比惊涛骇浪更为险恶的泥潭里。上帝原本根植在信仰的沃土里，但在无数次的自我拷问中，却慢慢动摇起来，最终消融在一片巨大的混沌当中，没有一丝光亮。
值得庆幸的是，几百年后，依然有人记得这些人，愿意思索他们的思索。1966年，年过不惑的远藤周作创作出了《沉默》，达到了自己的探索之路上的一个三十年后才勉强超越的高峰。在这个看似平淡无奇，作者本人仿佛都无动于衷的的故事中，远藤提出了这个世界上最难以回答的问题：我们最需要上帝的时候，他为什么沉默不语？而信仰的真谛到底是什么？
《沉默》里没有曲折动荡的情节和勾划入微的细节，它只讲了一个很简单的故事。德川时期，日本大规模迫害天主教徒，颇负盛名的葡萄牙传教士费雷拉冒着被处死的危险，潜伏下来。然而几年之后，却有费雷拉弃教的消息传到欧洲，教廷大为惊骇。为了查清个中缘由，以洛特里哥为首的三名年青教士自告奋勇来到日本。在一名叫做吉次郎的日本教徒引导下，他们偷偷进入长崎附近的乡村，被虔诚的教徒们拼死藏匿起来。在传教过程中，洛特里哥经历了种种感动、怀疑、背叛，迷茫，对于上帝对这一切的沉默不语，他百思不得其解。一直没忘记寻访费雷拉的消息，却始终一无所获。官府终于发现了他们的行踪，徒劳地躲避了一段时间，洛特里哥还是被抓获，被押送到长崎，在那里，他见到了当地长官井上筑后守，一个看起来非常和蔼的老人，众多饱受“穴吊”酷刑折磨的本地教徒，自然还有他迫切想见到的老师费雷拉——他已经成为一名僧人，在佛教寺院里撰写反对天主教的书籍。在监牢里，没有想象中的严刑拷打，只有看似拉家常的辩驳，还有费雷拉欲言又止的神情。经历了无数次怀疑、抱怨和挣扎，洛特里哥最后终于理解了费雷拉弃教的原因，为了解救那些饱受摧残的日本教徒，“毫无疑问，即使基督本人也会为了他们弃教”，他仿佛体会到了耶稣基督被钉在十字架上那一刻的心情，明白了他为什么沉默，从而把双脚重重地踩在圣像上——踩在了那个为解救众人苦难而甘愿做任何事的人的脸上。此前在教理书上学到的正统与异端、善良和丑恶、虔诚与背叛，早已无法分辨，洛特里哥觉得，他接近了自己一直仰望着的那个人。
比起非洲、拉美和印度，西方传教士在东亚地区无疑遇到了颇为棘手的挑战，他们面对的是一个生活方式、价值观念、思维习惯都与自己迥乎不同的民族，人们拥有高度发达的自足文明，勤于思考，擅长思辨。从接触日本教徒的那一刻起，洛特里哥便发觉他们的信仰隐隐约约有些不对劲：他们经常向他索要一些十字架、纪念章或圣画；对圣母比对基督还要崇拜；为了逃避赋役、饥饿和疾病而盼望着天国早日到来。洛特里哥当然不了解，佛教文化对这个国家有着何等深刻的影响，既然上帝和耶稣能够给他们指引进入天国之路，那和帮助终生解脱的佛祖又有何区别，庄重和蔼的圣母与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又何其相似？他们无法体会上帝的高贵好伟大，但从自己的全部宗教知识中找到了一个他们认为最为尊贵的神祗——大日如来，来匹配传教士口中那个全知全能的上帝。传教士在努力地传达着上帝的信息，然而，仅有的一些艰难沟通还是抹不去信众那沉淀已久的思想底色，双方的内心深处本来就有巨大的优越感，尽管经不住追问。正如书中的井上筑后守给洛特里哥讲的一个妙喻：天主教像一个姿色平平却热情奔放的少女，固执地向异邦男子倾诉着自己的爱慕之情，全然不顾对方是否已经有了意中人。
东方和西方就像两座巍然屹立的高峰，连接其中的只有一些险要的索道，稍不留神，在上面行走的人便会跌得粉身碎骨。在《沉默》和《深河》中，远藤周作的思考无疑是非常值得敬佩的，这两本小说也是他自己最为看重的作品，去世前他特意叮嘱家人，务必放入棺椁，伴随着他的思索和答案，去了那个我们不知道的地方。至于他到底有没有想明白，我们无从得知，他只把答案告诉了上帝。不过，在这个文化的夹缝里，很少有人能全身而退。
《圣经》上说：不可试探你的主。你甚至不要去试探自己——你既然不知道上帝有多强大，就不会晓得自己有多么软弱。毕竟，在这个世界上，约伯那样的人能有几个呢？
十六世纪，风起云涌的新教改革运动席卷了大半个欧洲，罗马教廷的权威遭遇前所未有的挑战和考验，在与新教进行痛苦的信徒争夺战时，天主教士们想到了欧洲之外更为广袤的世界，“到东方去，收获灵魂”，简单的一句口号，却让无数人热血沸腾，很多教士跃跃欲试，仿佛在那片丰美的牧场上，成群的羔羊在黑暗中徘徊，对牧人们翘首以盼。在大西洋和印度洋那汹涌的波涛里，有些教士们恐怕万万没有想到，在这次希望之途的终点，一切并不想他们想像中那样水到渠成，丰美的牧场底下竟然是难以拔足的沼泽，自己的灵魂也会迷失在比惊涛骇浪更为险恶的泥潭里。上帝原本根植在信仰的沃土里，但在无数次的自我拷问中，却慢慢动摇起来，最终消融在一片巨大的混沌当中，没有一丝光亮。
值得庆幸的是，几百年后，依然有人记得这些人，愿意思索他们的思索。1966年，年过不惑的远藤周作创作出了《沉默》，达到了自己的探索之路上的一个三十年后才勉强超越的高峰。在这个看似平淡无奇，作者本人仿佛都无动于衷的的故事中，远藤提出了这个世界上最难以回答的问题：我们最需要上帝的时候，他为什么沉默不语？而信仰的真谛到底是什么？
《沉默》里没有曲折动荡的情节和勾划入微的细节，它只讲了一个很简单的故事。德川时期，日本大规模迫害天主教徒，颇负盛名的葡萄牙传教士费雷拉冒着被处死的危险，潜伏下来。然而几年之后，却有费雷拉弃教的消息传到欧洲，教廷大为惊骇。为了查清个中缘由，以洛特里哥为首的三名年青教士自告奋勇来到日本。在一名叫做吉次郎的日本教徒引导下，他们偷偷进入长崎附近的乡村，被虔诚的教徒们拼死藏匿起来。在传教过程中，洛特里哥经历了种种感动、怀疑、背叛，迷茫，对于上帝对这一切的沉默不语，他百思不得其解。一直没忘记寻访费雷拉的消息，却始终一无所获。官府终于发现了他们的行踪，徒劳地躲避了一段时间，洛特里哥还是被抓获，被押送到长崎，在那里，他见到了当地长官井上筑后守，一个看起来非常和蔼的老人，众多饱受“穴吊”酷刑折磨的本地教徒，自然还有他迫切想见到的老师费雷拉——他已经成为一名僧人，在佛教寺院里撰写反对天主教的书籍。在监牢里，没有想象中的严刑拷打，只有看似拉家常的辩驳，还有费雷拉欲言又止的神情。经历了无数次怀疑、抱怨和挣扎，洛特里哥最后终于理解了费雷拉弃教的原因，为了解救那些饱受摧残的日本教徒，“毫无疑问，即使基督本人也会为了他们弃教”，他仿佛体会到了耶稣基督被钉在十字架上那一刻的心情，明白了他为什么沉默，从而把双脚重重地踩在圣像上——踩在了那个为解救众人苦难而甘愿做任何事的人的脸上。此前在教理书上学到的正统与异端、善良和丑恶、虔诚与背叛，早已无法分辨，洛特里哥觉得，他接近了自己一直仰望着的那个人。
比起非洲、拉美和印度，西方传教士在东亚地区无疑遇到了颇为棘手的挑战，他们面对的是一个生活方式、价值观念、思维习惯都与自己迥乎不同的民族，人们拥有高度发达的自足文明，勤于思考，擅长思辨。从接触日本教徒的那一刻起，洛特里哥便发觉他们的信仰隐隐约约有些不对劲：他们经常向他索要一些十字架、纪念章或圣画；对圣母比对基督还要崇拜；为了逃避赋役、饥饿和疾病而盼望着天国早日到来。洛特里哥当然不了解，佛教文化对这个国家有着何等深刻的影响，既然上帝和耶稣能够给他们指引进入天国之路，那和帮助终生解脱的佛祖又有何区别，庄重和蔼的圣母与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又何其相似？他们无法体会上帝的高贵好伟大，但从自己的全部宗教知识中找到了一个他们认为最为尊贵的神祗——大日如来，来匹配传教士口中那个全知全能的上帝。传教士在努力地传达着上帝的信息，然而，仅有的一些艰难沟通还是抹不去信众那沉淀已久的思想底色，双方的内心深处本来就有巨大的优越感，尽管经不住追问。正如书中的井上筑后守给洛特里哥讲的一个妙喻：天主教像一个姿色平平却热情奔放的少女，固执地向异邦男子倾诉着自己的爱慕之情，全然不顾对方是否已经有了意中人。
东方和西方就像两座巍然屹立的高峰，连接其中的只有一些险要的索道，稍不留神，在上面行走的人便会跌得粉身碎骨。在《沉默》和《深河》中，远藤周作的思考无疑是非常值得敬佩的，这两本小说也是他自己最为看重的作品，去世前他特意叮嘱家人，务必放入棺椁，伴随着他的思索和答案，去了那个我们不知道的地方。至于他到底有没有想明白，我们无从得知，他只把答案告诉了上帝。不过，在这个文化的夹缝里，很少有人能全身而退。
《圣经》上说：不可试探你的主。你甚至不要去试探自己——你既然不知道上帝有多强大，就不会晓得自己有多么软弱。毕竟，在这个世界上，约伯那样的人能有几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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