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马小漠版本的《短篇小说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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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多次跟我说这里有讨论新版的《短篇小说集》,问我是不是要跟读者解释点儿什么。我就想了,从理论上来看,中国是有言论自由的,读者骂我,夸我,那都是法律法规内的事情,我凑热闹就太可笑了。只是学习了读者们的评论后,我才发现是需要给点儿建议的。尽管按萨特的意思,连建议都是不该给的,但很显然,我还没达到萨特的境界,一看到跟自己同样经济窘迫的读者在百般地犹豫,犹豫要否买我这个版本的翻译,我就心软了,觉得还是应该建议和解释一下。就算补作译后记。
如果您是一个追求阅读感觉的读者,我建议您读译林的老版,萧老师袁老师的译著读起来朗朗上口,很注意中国大多数读者的阅读习惯。千万别买我这个版本。
如果您是一个更注重作者原意的读者,我建议您不妨读一下这个版本。不过,篇章的通俗易懂,语言的诗性、连贯和优美,都是这个版本所不能提供的,唯一能跟读者保证的是,这个版本的译文是充分尊重卡尔维诺的原意的,这也是这次翻译的宗旨。举几个例子:
1.在零一年出的《烟云》版本中,有这么一段话:“我打开灯,才夜里三点,没等穿好衣服我就扑向走廊,抓起听筒,懵懵懂懂听到对方讲话,我便辨别出那是克劳迪亚的声音”。意大利的原文是这样的:Accesi la luce:erano quasi le tre. Gia' prima di decidermi ad alzarmi, slanciarmi nel corridoio, afferrare nel buio il ricevitore, e prima ancora, al primo sussulto nel sonno, gia' sapevo che era Claudia.。我的版本是这样的:“我打开灯:几乎三点了。在我决定起来,冲到过道里,再在黑暗中抓起听筒之前,这之前的之前,还在刚被电话惊醒的睡梦时分,我就已经知道那是克劳迪娅了。” 相形之下,我的版本比老版本别扭许多,更重要的是,好像不怎么符合(中国人的)逻辑。但是,如果卡尔维诺如果就是想去描述一下那么一个庞杂的思维,擅自阐释并简化这个意思,我以为有点儿自作主张。
2.同样是《烟云》的老版本中,有使用过诸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等中国的谚语与成语。这些词汇的使用很容易叫中国读者产生共鸣。但是考虑到汉语的谚语和成语和意大利的谚语和成语并不是每次都一一对应的,而且对特定汉语成语的使用,有时会营造出一种汉语文化下的意境,而这样的意境,肯定是与卡尔维诺生活经历并讲述的意境有所不同的,我于是就在这次翻译中尽量避免了这类词汇。
3. 不过,一些意大利语的说法,本是可以翻译成中国读者可以接受的汉语专用说法的,我却仍保留了该意思在意大利语中的说法,比如“勇敢地去面对什么事”,用意大利语来说,就是“用胸膛去面对”;“债台高筑”在汉语里的说法,在意大利语中,却是用“债务一直堆到了脖子上去”来形容的,很形象,我在译文中也都尽量保留了意大利语说法的原貌,而是在注释中做了汉语里相应的解释。虽然不大符合中国人的阅读习惯,但这样一来,没有学过意大利语的中国读者就可以亲自可以感受到意大利语,看看对于同样一种现象,意大利人又是怎么来描述的,我以为,这不失为一种乐趣。至于您如果实在没这个兴趣去了解另外一种思维,那也是您的权利。但我不能因为您和其他和您一样不知道有多少百分比的读者群的这个没兴趣,而省去为小部分有兴趣的读者介绍另一种文化的机会,这也是我的义务。
4.在《阿根廷蚂蚁》的开始,老版本有这样一段描述:“天宇碧净,草木翠绿,景色宜人...”。卡尔维诺的原话是“il cielo e il verde erano allegri...”,我也就老老实实地翻了出来:“天空和绿色都很愉快”。很显然,我这个版本的翻译比之老版本,那是相当的缺乏文采,这也是有读者认为我的翻译过于草率和欠雕琢的原因罢。我只想谈谈这个“绿色”,意大利语中,说“绿色很愉快”也是很罕见的,卡尔维诺也本可以像其他作家一样,使用“植物”或”草木“(很愉快,或是宜人之类的)等词,但他只是使用了”绿色“一词,他这样的使用,自是有他的道理的,更是能体现风格的。所以说,繁化了卡尔维诺的意思,在卡尔维诺没有刻意雕琢的地方去雕琢,那也是改变了他的风格。
从读者们的反馈来看,我这个版本的最大问题在于“不符合中国读者的阅读习惯”(包括有长句,有破句,有念起来不动听的句子,等等等等),其实我也不大明白,搞翻译又不是搞马克思主义,为什么非要搞有中国特色的译文?在翻译过程中我反复自问,这次翻译的重心究竟该放在哪里?是要更尊重作家的意思,还是要更尊重中国读者的阅读习惯?(虽然说是两者都要兼顾到,但总是要偏向一方的,否则也就不能称之为重心了)很显然,我选择了前者。因为我不甘心,为什么我们中国读者就这么脆弱,就这么娇贵,就一定要求译文要反过来去满足他们的阅读习惯(也就是希望自己有关阅读习惯的要求被理解),而不是自己主动尝试着去理解作者的原意,去尝试着接触一种新的逻辑和思维呢?试想下去,不是所有中国读者都有机会学习到小语种的,如果不是亲自用另外一种语言去阅读另外一种思维方式,经过这种译者对中国读者阅读习惯的照顾,中国读者和国外作家之间,将永远存在一个断层。思想的精髓存在于逻辑中,而语言是最反映逻辑的。
懂法语和西语的同学们也可以看看法语和西语的译文。翻译过程中我也是用法语版本(我参考的版本比较多,无法推荐)和西语版本(我用的是科塔萨尔第一个老婆Aurora Bernárdez的版本)反复比较过的,他们的处理方法也都是很接近作者原意的(英语的版本我个人不推荐,比如《黑夜中的数字》,也是经过解释的,意语中原文为La notte dei numeri),尽管当我问起说这两种语言的朋友时,他们也表示,这样的翻法在自己的语言中听起来是比较奇怪,但这才是文化间差异的乐趣(如果照中国读者的阅读习惯去翻,这种文化差异和乐趣是永远看不出来的),而且关键是,人家作者确实是这么说的,我们有什么权力去篡改,去阐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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