芥川心中的老大国
十月里,多方打探,买到了十月文艺出版社的《中国游记》,该版配有导言,便于整本书的理解。其实关于芥川,有一种说法是,他的死与此次访华有很大的关系——1921年,芥川来到中国,而他旅程的头一个月却因隔膜炎在上海住院,此后三个多月旅途奔波,身心疲惫。回国后身体状况每日愈下,直至1927年自杀。从这点上来说,芥川明知旅途劳顿会产生身体问题,但依然坚持游历了大半个中国,此中透露出的,不得不说是对老大国满满的敬爱。 芥川作为一个日本人,出生在文化气息浓厚的家庭,从小研读中国的古典名著,对大洋彼岸的老大哥中国充满了世外桃源般的憧憬,他脑中的中国是砖瓦林立,风光秀气灵动,文人骚客遍地开花的地方。芥川对中国文化的爱体现在他在书中各个部分的掉书袋,作为一个异邦人,他对中国古代各种历史名人,朝代更迭,风景名胜的了解,比我这个中国人那是强出了百倍,各种译注每每看得我背上出虚汗,诚惶又诚恐。 且,作为一个杭州人,芥川在书中花了相当的篇幅描写百年前的杭州,让我顿生出一种浪漫主义情怀——在新新旅馆的夜晚,望向只有萤火点缀的西湖时,那种悠然之情,常常腾现在我的脑中。这种风情现在是绝不会出现了,一来湖中哪还有荧光,二来杭州早已是不夜城,三来,这个时代的人心,早已经变钝了。 芥川说,中国的鬼狐故事,根植于中国城市与田园相应的夜景之中。他以前认为这是脱离现实的空想,直到那一夜坐着黄包车行驶在黑漆漆的西湖边时。这秉持着中国古代特有神秘气息的氛围,在民国初年仍旧萦绕在夜色的九州大地上,芥川真是赶上了这一趟,二十年后,这一切就会不复存在了。 芥川是可爱的,他望着“陇西李寓”,就迫切地想起李太白,“若是我能见到他,真的有许多许多的话要对他说。”芥川逛着岳庙,对于秦桧则是感到可怜,历史的更迭就这么被栽赃到他的头上,千百年来被人吐着口水,浇着小便,还要“葱包桧”,何等的不公。 芥川的杭州之旅,在我看来很是幸福,很多景色和情怀现在是瞧不见了,即使我这样在此长大的人,也在阅读此书后盼望着有架time machine,重游百年前那个鬼狐出没的杭城。 印象很深刻的,是芥川评论“什么是《水浒传》式的心境”问题。他说这是某种中国思想的闪光,在《八犬传》这样的日本仿作中难以寻觅。天罡地煞一百零八将,并非忠臣义士,更像是一群无赖的结社。他们之间流传着一种可以把善恶踩在脚下加以蹂躏的好汉意识。而这种超越道德的思想,归根结底,与日本人不同,是一种“天下不只昏君一人之天下”的思想自由,它在中国的古老土壤上成为了朝代更迭的根基,这一点在天皇至上的日本历史中,是难以见得的。 另外,无论是上海的南国美人,拜访章太炎和辜鸿铭之旅,还是北京的昆曲,长江上拉屎的屁股,都是如梦如幻的真实历史,都给我这个读者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这样一本书,太适合我这样的家伙阅读,能不能推荐给别人,就不得而知了。 阅读完后的某日,我突然站在他的角度上想到一个问题:芥川是怎么看待中国的?其一他作为比中国开化早几十年国度前来的人,眼中应尽是现代人的视角,其二他又是沉溺于中国古典文化,比很多中国人更加熟络老大国的人,他眼中又尽是古代人的视角。但不管怎么说来,他却都不属于1921年的中国,那个脏兮兮,城门挂着人脑袋,猪狗走在路中间,看戏吐着口水的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