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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考古学：理论、方法与实践》
陈胜前
（吉林大学边疆考古研究中心，长春 130012）
俗话说“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一本书怎么样，拿同类的书比较一下就知道了。伦福儒和巴恩的著作并不是最早的，更不是惟一的。流行的考古学教材中，Fagan著作的Archaeology：A Brief Introduction，迄今已经出到了第九版（2005年），Thomas所著的教材到1989年已经出到第二版了。伦福儒和巴恩的书1991年才出第一版，但是它后来居上，很快成了英美最流行的考古学教材，到2004已经是第四版了。它的出版对写考古学教材的考古学家压力不小，以至于Thomas要和Kelly联手在2006年推出第三版。与此同时，它的出现似乎也引起的考古学教材的出版热潮，最近几年推出的教材还有Price的Principle of Archaeology（2005），Sutton和Yohe合著的Archaeology：the Science of the Human Past（2005年第二版），Sharer和Ashmore合著的Archaeology：Discovering Our Past（2002年第三版）。此外，Greene（2002第四版）和Gamble（2004）还各自推出了相对简明的版本，考古学教材的市场竞争可谓激烈了。
在激烈的市场竞争中，伦福儒和巴恩的著作无疑是胜利者，它究竟好在什么地方，让读者选择它呢？好书无一例外的原因是作者优秀。伦福儒可以说是英国在全世界最有声望的考古学家，早在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他就是英国“新考古学”的领军人物之一。伦福儒比宾福德倡导的正统“新考古学”走得更远，当许多学者批判“新考古学”忽视人类的社会与精神文化领域的时候，伦福儒首先提出了“社会考古学（Social Archaeology）”这个概念，后来他又倡导建立“认知考古学（Cognitive Archaeology）”，他是这个研究领域的代表性人物。因为成就斐然，他被英国女王册封为爵士。而巴恩是有名的考古作家，目前国内已经翻译了他所著的《考古学入门》、《考古的故事》、《剑桥插图史前艺术》，以及他所主编的《剑桥插图考古学史》。他了解读者的阅读心理，善于写流行的著作。他们两人的合作不仅仅是强强联手，而且是取长补短，相得益彰。
这本教材好就好在它眼光独到、精深，能够把握这门学科在全世界范围内最近的发展，它具有广泛的兼容性；从理论到方法到实践，它都能够选择最有代表性的观点与范例。伦福儒横跨欧洲大陆与北美两个考古学传统，兼收并蓄，左右逢源；他更兼有深入的研究实践，所以选择的内容精要。全书以一个内在的逻辑来统摄，即科学研究六个W的问题（what、when、where、who、how、why），层次递进。本书的易读性也受到广泛的赞誉，清楚简明，读起来妙处横生，非常吸引人。正文之外，还有图文框，点面结合，重点突出。当然这还说不上是本书的特色，因为现在好多教材都运用这一点。Sutton和Yohe的教材在每一章文后还点明重要的概念与地名、人名。Fagan、Thomas和Kelly的教材还有大量网上资料来支持。本书的编辑特色首先就是它丰富而精要的插图，这些插图都经过研究者的提炼，内容简明扼要，不是简单罗列彩色照片就可以比拟的。书中附录的注释也非常有特色，它按照关键词列出相应的参考文献，非常便于学生进一步深入阅读。许多教材不过是罗列巨量的参考文献，没有像此书一样为读者着想。它服务的读者不仅仅可以包括初学者、门外汉，还可以包括从事考古工作多年的人。
如果我们联系西方考古学的出版现状来看，这本书实际上并不像是一本教材，而是一本经典的考古学入门指南。皇皇640页的巨册，很少有学生能够通读，更何况刚入大学不久，同时在上四五门以上课程的本科生，哪里有足够的时间通读此书。对于“考古学概论”或“考古学原理”这类课程而言，学生需要掌握本学科的基本概念、方法与原理。真正理想的教材应该简明、精要、系统、图文并茂、便于深入（有文献导读、索引等）、还应该价格便宜。也许伦福儒和巴恩先生已经意识到这个问题，所以他们又出版了本书的精要版（2007年版）和Archaeology：Key Concepts（2005年版）一书。尤其是后者，特别值得向国内的读者推荐，它系统地解释了西方考古学中关键概念，每个概念的解释者大多是提出这个概念的人，至少是主要的研究者，权威性不容置疑。比如对Agency，Habitus这类让中国考古学家头痛的概念都进行了细致的解释。这两本书和《考古学：理论、方法与实践》一起构成了一个系统，所以本书作为考古学经典教材的地位更加稳固了。
不过对于读者而言，当然要明白这只是一本指南，而不是深入的著作；要深入的话，还得需要其他专门的著作，相关的出版物已经汗牛充栋了。反过来说，本书对于初入门的读者来说，程度偏深，有点像微软公司卖给大家的软件，百分之九十五的功能您可能都用不上，但是都给您预备着。而对于深入的读者，这样的指南又不够系统。当然无论如何，配备这样一本豪华经典的入门著作，没有人会嫌多余的，出版商就更不会了。
从根本上来说，伦福儒是属于过程考古学派的考古学家，尽管许多时候他力图站在过程考古学与后过程考古学的中间，不偏不倚，或者说试图自创门派，倡导“社会考古学”与“认知考古学”，但是他的基本方法和过程考古学是一致的，承认考古学材料的客观性，强调通过考古材料来证明观点，所以其基本的方法还是实证的。这个潜在的立场或者说假设有必要指出来。作为一名过程考古学家，他尽可能的采取兼容的立场，吸纳后过程考古学的内容，对于其中矛盾的部分加以模糊（比如说，后过程考古学认为考古材料不是客观的，是可以进行多种阐释的“文本”；考古学也不以了解过去为目的，而是要服务现在）。这很显然不是伦福儒能够接受的，他采用的还是过程考古学的立场，所以他对后过程考古学的吸纳还是介绍性的，他不可能无限地包容。
本书在西方作为考古学教材也许说不上十全十美，不过翻译到中国来，倒是不二的选择。它特别适合中国，因为中国从未系统介绍过西方考古学。此书更兼有欧洲、北美考古学之长，而且是西方最流行的考古学教材，翻译此书只能说再合适不过了。按中文版出版说明中指出“从2000年陈淳、沈辰、王幼平、吴小红、杨建华、陈星灿诸先生先后建议本社，希望翻译出版本书……”，可谓是英雄所见略同。选择的译者都是精兵强将，皆是一时之选，组织海内外中国考古学人，同襄译事，可谓盛况空前。而润笔之费菲薄，译作往往又在研究成果的评估中被轻视，译者几乎是不计名利，纯粹是为了中国考古学的发展在工作，奉献精神令人感佩。然而，最后译者的署名是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让人茫然，仿佛时空倒置，又回到了二三十年前。
翻译的格式非常让人欣赏，原书的页码得到保留，加注在正文边侧，非常便于检索；英文地名、作者名一般不译，避免混乱；保留原书编排格式，甚至是图形的位置，可谓忠实于原著了！而且更正了若干原书编辑上的错误，工作若不细致是决不能做到的。当然，译作的编辑上也有不足，中文版保留了原书页码，却没有加上原书的索引，也没有提及删除的原因，令人费解。
译事之难非亲身为之是不能体验的，而指出翻译的失误则要容易得多。翻译涉及到对原意的理解与用另一种语言的表达，其间有所差异在所难免，但是一些专有名词的翻译则不能不推敲，否则会造成全文的歧义。有些词中文中没有相应的表达，就必须重新组词，比如说将Band翻译成“游群”就非常好；而有些词其他学科已有固定的译名，我们不需要重新创造，比如说Matrix，地质学中一直译为“基质”，译为“填质”就不大合适了；再有Idealist Explanation是“唯心主义的解释”而非“理想主义论”；Positive Feedback是“正反馈”而非“积极反馈”；Negative Feedback是“负反馈”而非“消极反馈”；Homostasis是“稳态”而非“同态”；Synostosis实际是“骨骺愈合”而非“骨性结合”；Self-organization是“自组织”而非“自我组织”；Scientism是“科学主义”而非“科学至上主义”；Probabilistic sampling是“概率抽样”而非“可能性抽样”；Non-probabilistic sampling自然也就是“非概率抽样”而非“非可能性抽样”了。还有些译名涉及到翻译准确度的问题，比如说Monocausal explanation译成“单因解释”，要好于“一元论”，因为后者在哲学上已是专有名词，意思不同如此；Context译成“共存关系”更合适些，而非“共存单位”；Midden就是垃圾堆，翻译成“文化堆积”就太宽了，产生垃圾本身就是人类特有的文化现象；NISP（number of identified specimens）是“可鉴定标本数量”而非“可鉴定种类数量”；Polity译为“政体”让人误解，还不如说就是“政治单位”或者说“政治体”，因为我们现在都知道“政体”在现代社会中所指代的内容。当然瑕不掩瑜，我们当然希望所有译者都是百科全书式的学者，实际上是不可能的。以上的词碰巧为我所了解，在此指出来，也算是一点补充了。
最后要说的是中文版也继承了英文版的昂贵之弊，富裕如欧美诸国的学生，也是被价格不菲的教材压得喘不过气来，学生抱怨之声是不绝入耳。中文版168元吉利的价格显然也不是中国的穷学生能够享受的。
《边疆考古研究》2007年
陈胜前
（吉林大学边疆考古研究中心，长春 130012）
俗话说“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一本书怎么样，拿同类的书比较一下就知道了。伦福儒和巴恩的著作并不是最早的，更不是惟一的。流行的考古学教材中，Fagan著作的Archaeology：A Brief Introduction，迄今已经出到了第九版（2005年），Thomas所著的教材到1989年已经出到第二版了。伦福儒和巴恩的书1991年才出第一版，但是它后来居上，很快成了英美最流行的考古学教材，到2004已经是第四版了。它的出版对写考古学教材的考古学家压力不小，以至于Thomas要和Kelly联手在2006年推出第三版。与此同时，它的出现似乎也引起的考古学教材的出版热潮，最近几年推出的教材还有Price的Principle of Archaeology（2005），Sutton和Yohe合著的Archaeology：the Science of the Human Past（2005年第二版），Sharer和Ashmore合著的Archaeology：Discovering Our Past（2002年第三版）。此外，Greene（2002第四版）和Gamble（2004）还各自推出了相对简明的版本，考古学教材的市场竞争可谓激烈了。
在激烈的市场竞争中，伦福儒和巴恩的著作无疑是胜利者，它究竟好在什么地方，让读者选择它呢？好书无一例外的原因是作者优秀。伦福儒可以说是英国在全世界最有声望的考古学家，早在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他就是英国“新考古学”的领军人物之一。伦福儒比宾福德倡导的正统“新考古学”走得更远，当许多学者批判“新考古学”忽视人类的社会与精神文化领域的时候，伦福儒首先提出了“社会考古学（Social Archaeology）”这个概念，后来他又倡导建立“认知考古学（Cognitive Archaeology）”，他是这个研究领域的代表性人物。因为成就斐然，他被英国女王册封为爵士。而巴恩是有名的考古作家，目前国内已经翻译了他所著的《考古学入门》、《考古的故事》、《剑桥插图史前艺术》，以及他所主编的《剑桥插图考古学史》。他了解读者的阅读心理，善于写流行的著作。他们两人的合作不仅仅是强强联手，而且是取长补短，相得益彰。
这本教材好就好在它眼光独到、精深，能够把握这门学科在全世界范围内最近的发展，它具有广泛的兼容性；从理论到方法到实践，它都能够选择最有代表性的观点与范例。伦福儒横跨欧洲大陆与北美两个考古学传统，兼收并蓄，左右逢源；他更兼有深入的研究实践，所以选择的内容精要。全书以一个内在的逻辑来统摄，即科学研究六个W的问题（what、when、where、who、how、why），层次递进。本书的易读性也受到广泛的赞誉，清楚简明，读起来妙处横生，非常吸引人。正文之外，还有图文框，点面结合，重点突出。当然这还说不上是本书的特色，因为现在好多教材都运用这一点。Sutton和Yohe的教材在每一章文后还点明重要的概念与地名、人名。Fagan、Thomas和Kelly的教材还有大量网上资料来支持。本书的编辑特色首先就是它丰富而精要的插图，这些插图都经过研究者的提炼，内容简明扼要，不是简单罗列彩色照片就可以比拟的。书中附录的注释也非常有特色，它按照关键词列出相应的参考文献，非常便于学生进一步深入阅读。许多教材不过是罗列巨量的参考文献，没有像此书一样为读者着想。它服务的读者不仅仅可以包括初学者、门外汉，还可以包括从事考古工作多年的人。
如果我们联系西方考古学的出版现状来看，这本书实际上并不像是一本教材，而是一本经典的考古学入门指南。皇皇640页的巨册，很少有学生能够通读，更何况刚入大学不久，同时在上四五门以上课程的本科生，哪里有足够的时间通读此书。对于“考古学概论”或“考古学原理”这类课程而言，学生需要掌握本学科的基本概念、方法与原理。真正理想的教材应该简明、精要、系统、图文并茂、便于深入（有文献导读、索引等）、还应该价格便宜。也许伦福儒和巴恩先生已经意识到这个问题，所以他们又出版了本书的精要版（2007年版）和Archaeology：Key Concepts（2005年版）一书。尤其是后者，特别值得向国内的读者推荐，它系统地解释了西方考古学中关键概念，每个概念的解释者大多是提出这个概念的人，至少是主要的研究者，权威性不容置疑。比如对Agency，Habitus这类让中国考古学家头痛的概念都进行了细致的解释。这两本书和《考古学：理论、方法与实践》一起构成了一个系统，所以本书作为考古学经典教材的地位更加稳固了。
不过对于读者而言，当然要明白这只是一本指南，而不是深入的著作；要深入的话，还得需要其他专门的著作，相关的出版物已经汗牛充栋了。反过来说，本书对于初入门的读者来说，程度偏深，有点像微软公司卖给大家的软件，百分之九十五的功能您可能都用不上，但是都给您预备着。而对于深入的读者，这样的指南又不够系统。当然无论如何，配备这样一本豪华经典的入门著作，没有人会嫌多余的，出版商就更不会了。
从根本上来说，伦福儒是属于过程考古学派的考古学家，尽管许多时候他力图站在过程考古学与后过程考古学的中间，不偏不倚，或者说试图自创门派，倡导“社会考古学”与“认知考古学”，但是他的基本方法和过程考古学是一致的，承认考古学材料的客观性，强调通过考古材料来证明观点，所以其基本的方法还是实证的。这个潜在的立场或者说假设有必要指出来。作为一名过程考古学家，他尽可能的采取兼容的立场，吸纳后过程考古学的内容，对于其中矛盾的部分加以模糊（比如说，后过程考古学认为考古材料不是客观的，是可以进行多种阐释的“文本”；考古学也不以了解过去为目的，而是要服务现在）。这很显然不是伦福儒能够接受的，他采用的还是过程考古学的立场，所以他对后过程考古学的吸纳还是介绍性的，他不可能无限地包容。
本书在西方作为考古学教材也许说不上十全十美，不过翻译到中国来，倒是不二的选择。它特别适合中国，因为中国从未系统介绍过西方考古学。此书更兼有欧洲、北美考古学之长，而且是西方最流行的考古学教材，翻译此书只能说再合适不过了。按中文版出版说明中指出“从2000年陈淳、沈辰、王幼平、吴小红、杨建华、陈星灿诸先生先后建议本社，希望翻译出版本书……”，可谓是英雄所见略同。选择的译者都是精兵强将，皆是一时之选，组织海内外中国考古学人，同襄译事，可谓盛况空前。而润笔之费菲薄，译作往往又在研究成果的评估中被轻视，译者几乎是不计名利，纯粹是为了中国考古学的发展在工作，奉献精神令人感佩。然而，最后译者的署名是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让人茫然，仿佛时空倒置，又回到了二三十年前。
翻译的格式非常让人欣赏，原书的页码得到保留，加注在正文边侧，非常便于检索；英文地名、作者名一般不译，避免混乱；保留原书编排格式，甚至是图形的位置，可谓忠实于原著了！而且更正了若干原书编辑上的错误，工作若不细致是决不能做到的。当然，译作的编辑上也有不足，中文版保留了原书页码，却没有加上原书的索引，也没有提及删除的原因，令人费解。
译事之难非亲身为之是不能体验的，而指出翻译的失误则要容易得多。翻译涉及到对原意的理解与用另一种语言的表达，其间有所差异在所难免，但是一些专有名词的翻译则不能不推敲，否则会造成全文的歧义。有些词中文中没有相应的表达，就必须重新组词，比如说将Band翻译成“游群”就非常好；而有些词其他学科已有固定的译名，我们不需要重新创造，比如说Matrix，地质学中一直译为“基质”，译为“填质”就不大合适了；再有Idealist Explanation是“唯心主义的解释”而非“理想主义论”；Positive Feedback是“正反馈”而非“积极反馈”；Negative Feedback是“负反馈”而非“消极反馈”；Homostasis是“稳态”而非“同态”；Synostosis实际是“骨骺愈合”而非“骨性结合”；Self-organization是“自组织”而非“自我组织”；Scientism是“科学主义”而非“科学至上主义”；Probabilistic sampling是“概率抽样”而非“可能性抽样”；Non-probabilistic sampling自然也就是“非概率抽样”而非“非可能性抽样”了。还有些译名涉及到翻译准确度的问题，比如说Monocausal explanation译成“单因解释”，要好于“一元论”，因为后者在哲学上已是专有名词，意思不同如此；Context译成“共存关系”更合适些，而非“共存单位”；Midden就是垃圾堆，翻译成“文化堆积”就太宽了，产生垃圾本身就是人类特有的文化现象；NISP（number of identified specimens）是“可鉴定标本数量”而非“可鉴定种类数量”；Polity译为“政体”让人误解，还不如说就是“政治单位”或者说“政治体”，因为我们现在都知道“政体”在现代社会中所指代的内容。当然瑕不掩瑜，我们当然希望所有译者都是百科全书式的学者，实际上是不可能的。以上的词碰巧为我所了解，在此指出来，也算是一点补充了。
最后要说的是中文版也继承了英文版的昂贵之弊，富裕如欧美诸国的学生，也是被价格不菲的教材压得喘不过气来，学生抱怨之声是不绝入耳。中文版168元吉利的价格显然也不是中国的穷学生能够享受的。
《边疆考古研究》2007年
有关键情节透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