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真实的顾准
这本《顾准日记》包含了三本日记:1959年10月至1960年1月下放河南商城监督劳动时的日记,简称“商城日记”;1969年10月至1971年9月下放河南息县学部五七干校的日记,简称息县日记;还有一本是顾准1972年10月到1974年10月在北京读书和生活的记录,简称北京日记。 吴敬琏和李慎之的序言都很值的一读。本书的附录也很重要,可以从一些侧面了解顾准这个人。 商城日记历时最短,但内容十分丰富。主要围绕吃饱肚子问题,描述到了当时人们对饿死人已经“司空见惯”的触目惊心的惨状。这种环境当中,顾准也没有停止自己的思考,并表明自己的政治态度 —— 做一个历史观察家。他确实做到了。但这并不是什么天生的过人能力。他“思想的自由”是建立在深厚的文学历史方面积累之上的,例如: “我是否变的卑鄙了?我偷吃东西,我偷东西吃,我不如青年人有献身精神?不,没有。如法捷耶夫描写两个人在远东森林里打游击一样,我也后也要如实描写自己。(50年1月16日)” 普通人,没有什么知识储备,想在那样的环境之下保持独立的思考,是不可能的。互相揭发,互相批评,贫病交迫的情况下还要争取表现“积极”,争取“过关”,能有什么动力,能力去思考?真的是一个匪夷所思的时代。用顾准的话说:真是活见鬼!人间何世! 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商城日记12月22日中提出的这个问题: “这个体制会自下而上地崩溃吗?” 他的答案是,不会。理由很精彩,这里不过多摘录。还有诸如此的一些大胆发问和异常冷静的思考。 能够提出这样的问题,并记在了日记中,是需要勇气的。想起冯骥才当年也只敢把一些想法记在纸片上,然后绞尽脑汁地到处藏匿。。。 日记中夹杂着一些骂人的脏话。可见,没有谁能够做到真正的心如止水,即使对外伪装的再好。这样的私人日记公开发表是否合适姑且不论,毕竟逝者已逝矣。我们有理由相信,这绝对是顾准最真实的个人独白。其它一些著名的日记,如《曾国藩日记》,曾氏在世时就是公开在朋友圈传阅的(至少早期的那一部分是这样),里面虽然也有诚实的自我批判,但也不能跟顾准日记相比。 离开商城,顾准展示了一种振奋人心的乐观精神: “到南口去也好,当资料员也好,总比在劳动队强。在劳动队的艰苦的日子里,凭站岗的时间写,凭田野休息的时候读,仅有的资料是人民日报,也不曾中断我的观察与研究,今后还有什么困难环境可以难倒我呢?”(59年12月30日) 商城日记中的这种自信,狂傲之情,在息县日记中,已暗淡了很多。 顾准将息县日记命名为“新生日记”,第一句话即是“决心转变立场,跟毛主席继续干一辈子”。颇有点让后来把顾准捧到很高的人失望和尴尬。 这段时间他经历了妻子去世等重大打击,情感上常常有抑制不住的悲痛和自责。有人评论说,此时顾准“由于心理创伤造成了认知崩溃,思想已经启动了自我保护机制”,恐怕也不是没有道理。 1971年元旦,他写到,“这是1971年元旦的21时,这一天已经过去了。老了,没有年轻时迎新的豪情和对未来的无穷希望了...”。读着有无限悲凉。尽管如此,息县日记中还是有很多对政治和经济问题深入的思考,较之商城日记,这里阐述的更为全面,具体。 北京日记则是一个简单的读书记录,附了这段时间的一个完整书单。 1972年回到北京后,肺病已经加剧,他在北京图书馆争分夺秒地查资料,做笔记,写出了《希腊城邦制度》笔记。笔记虽未来得及写完发表,这种精神也足以令人感动了,尤其在读了其胞弟陈敏之在附录中记录的种种情形之后。在他生命中最后的阶段,一些理解和钦佩他的人尽了最大的力量给予帮助和关心。他的一些兄妹甚至亲生子女,则采取了不闻不问,冷漠无情的态度。 人说“夫妻本是同林鸟”,血缘关系很多时候也不过是一种形式而已。人与人之间,充分的理解和尊重才是深厚感情的基础。这样的感情是不分性别和年龄的。 附录中的《送别》这一章附有张纯音女儿咪咪写给顾准的信,十分动人,也引人深思。摘录其中一段作为结尾: “… 东岳的月光下你告诉我要像小孩捡石子一样收集知识财富,从那时起我才下了活一生学一生的决心。你对我讲一个人在任何时候都要为自己寻找一个目标,即使明知道这个目标是自欺欺人的,也要向着这个目标去奋斗,否则你生活就没有中心。在这一点上你就是这样做的,你对我起了以身作则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