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颜遗事中的赫德
鹭宾·赫德不仅是中国海关历史上绕不开的名字,在清史中也有重要位置。他的工作能力,包括在晚清内忧外患不断的环境中起到的调和作用令人钦佩,洋人执掌海关的丧权辱国又将他置于尴尬境地,饱受诟病。《中国岁月:赫德爵士和他的红颜知己》一书借遗存的书信、日记,向我们还原一个真实的赫德,或可作为客观评说人物的依据。
书名虽言“红颜知己”,但与风花雪月无关。赫德的女性友人众多,他爱与她们交游、通信、谈论生活,可视为他繁忙工作的调剂,其中不含任何暧昧。在飞短流长的维多利亚时代,赫德与女性友人之间从未有过绯闻。本书作者玛丽·蒂芬的家族也与赫德有深厚交情。相比作为赫德下属的外祖父贾雅格,太祖母、外祖母和几位姨妈都跟赫德长期通信,可能要更熟悉。
于是,蒂芬借这段渊源来呈现赫德的中国岁月。不为他歌功颂德,只通过他的女性关系、家人关系、下属关系,勾勒出生活中的赫德,比官方史料更真实、细腻。譬如有段小插曲:蒂芬时任福州海关税务司的外祖父贾雅格抱怨海关钱少活多无休假,未几病故。过了几年,外祖母却想让儿子入海关,盖因时局动荡,其他行业朝不保夕,海关之职相对安稳。向赫德请求入职的友人多抱着类似想法,赫德本人却非如此。
蒂芬笔下的赫德深爱中国和海关事业。临危受命,励精图治,不是单纯为了加官进爵的一己之私打拼。他两度谢绝了更好的职位和封号,执意留在中国、留在海关,坚持自己能力助中国在“毁灭性打击后还能保住一统江山”。这已然不是一个中间人的立场,当他须安置亲属时,托付国外友人,不让下属掺合进去;友人书信中请求他安排子女进海关,他会让他们参加统一考试;无论他对某人印象多糟糕,只要才干出众,都能得到升迁。上行下效,中国海关是晚清最廉洁的部门。洋人执掌海关不是赫德的决定,但当是时,在所有洋人中,他或许是执掌海关的最佳人选。
赫德的中国情人同样被视为赫德非真心喜爱中国的证据。对中国情人阿瑶始乱终弃,三个私生子女送去国外不相见。从《中国岁月》中对维多利亚时期社会价值观的描述不难看出,青年赫德深受他人影响,他期望中的妻子不仅要照料他的生活,还要在事业上对他有助益,在社交上不失礼,能在正式场合得到他人的认同。要搏事业的赫德不可能不顾虑这些因素,像同行一样娶个本国妻子是最保险的。
他对阿瑶,绝不是国籍上的轻视,否则无法解释他为何对她感到亏欠、为何终其一生为自己年轻时的过错惭愧、为何在得知阿瑶产下女儿后重修旧好、为何在秘密大白天下时予阿瑶赞美。相反,即便是英国妻子,当赫德认为她不是心目中理想的伴侣,亦显得薄情。蒂芬认为赫德的个性忠诚,他一直在努力平衡对国家、对事业、对朋友的忠诚,令他紧张和抑郁;结果在私生活上,赫德只对自己忠诚,他最在意的是自己的需求和遗憾。同时,他的良知又提醒他应当肩负的责任,这使他挣不脱矛盾。
相较之下,与或长或幼的女性友人的通信没有这些羁绊,轻松自在,他才能说真话。赫德在书信中调侃自己,繁重的工作令他像个手忙脚乱的杂耍艺人。写信,抑或倾听所谓红颜知己的快乐和困扰,让他暂时喘息,在慰藉他人的过程中得到些许业已失落的慰藉。
赫德不是一个典型的维多利亚时代绅士,或许,他首先是一个海关人,其次是一个孤独又不平凡的异乡人。飞花逐水,画梁春尽,赫德明白,身处他的位置,已是乐而不能淫,哀而不能伤。最终,世间的盛誉和苛责都不能改变什么,他的心事遗忘在他的书信间……
——丁酉年读玛丽·蒂芬《中国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