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睛,拔出耳塞
1)画作和雕塑里的正义女神,眼睛常被蒙住,表示此位女神真正客观公正,不因自己的视域而动心起念,不做出掺杂私情的判断。
法官是正义女神的人间代理,一般也该“闭眼”,只把视域压缩在卷宗和庭上才对,如果法官亲自接触太多东西( 比如说,亲历亲为去调查、去侦探、去搜集证据),恐怕搅扰神思,此时即便做出了看似公允的判断,也可能设下后患。
人和人的实际接触,会引出情感,情感又被情景牵扯,善于变形,会频频跌宕,是不稳定的东西。法官在判断时,不太应该容纳这种不可控的因子。
音乐是情感的代言。音乐不但抒发情感,甚至还能发明情感,处在一种音乐氛围中的人,随着音乐的流势而聆听心的流势,此是美妙之事,但法官在判决时若受到音乐的刺激,恐怕不妙——即便人人都期待情理融合于一,但很难,每个时刻,总有一种东西占据上风。
情理可以在日常生活中共舞,但不能在法庭上痴缠——也不该在法官的心中痴缠。
选择做了法官,就得搁下诗,搁下远方,甚至在很多时候搁下音乐,乃至搁下人。
法官要闭上眼睛,塞上耳朵,甚至和人(尤其是“当事人”)保持距离。
法官需要这样,法官是辛苦的。法官受到训练,某时成为天使,某时成为女神,但总而言之,法官也仍是人,法官有他/她的情感需要,也难免依据他/她的情感延展内心的判决。
此本《儿童法案》内的法官,年届六十岁的女士菲奥娜,在一桩案件上睁开了眼睛,拔出了耳塞。
2)《儿童法案》的叙述中心在菲奥娜法官这边,不在其中的未成年小子那里。
在法律的体系里,菲奥娜身居高位,为事业而牺牲掉部分家庭生活,不过总体上,其私人家事还算平顺(除开没有子嗣)。当菲奥娜的丈夫以性生活不和睦为理由,而“作天作地”时,菲奥娜马上选择“屏蔽”。
菲奥娜看似刚硬,其实内心持续性坍塌着。
在私人家事的痴缠下,菲奥娜必须为“家事法庭”作出一桩接一桩的裁决。这过程中她尽显职业女性的理智和效能,将“英美法系”法官的职权全然展露。
“英美法系”和“大陆法系”较为不同,它赋予了法官群体一种奇妙的主权——法官个人是受限的,但法官群体(古往今来的法官们)构成了一种超然于人间的智力集团:一个判例会为下一个判决提供参考,甚至限定框架。
但这框架不足以指引菲奥娜决断一个案子。在小说第一部分中,菲奥娜为此案召开听证会,听证会的结果是促使菲奥娜选择做一个“冒险行为”,即亲自去查证一些事。
此案件简而言之,是说有位17岁的少年身患白血病,得输血治疗,但因其家庭的宗教信仰,而拒不接受血液。医院和少年的父母立场对立,医院控诉少年父母。
少年本身也拒绝接受他人血液。按理说,少年本身的意见不足以左右案件(少年未成年),但在听证会上,控辩双方律师都提出了“吉利克能力”,这概念源于一个判例,使得没有成年但即将成年的当事人的声音也需要被法庭纳入考虑。这个判例使得菲奥娜的判断变得困难,为了证实少年是否具有“吉利克能力”菲奥娜开始做一个冒险。
在小说第二部分,菲奥娜的冒险推进,她去医院会见了少年。少年的心思究竟被什么左右?他是否完全明白他的处境?如果少年完全明白生死意味着什么,宗教观念完全源于本心,那么少年即拥有了“吉利克能力”,那么菲奥娜将判决医院败诉。
菲奥娜和少年的第一次接触相当精彩,少年的心思在成人跟前其实全部崭露,读者也可以明察。少年的宗教信仰虽然笃定,但他对宗教本身的见解还是很天真幼稚的,而他看待生死时,甚至带着点诗情画意。少年实际上很希望被成人注意,很愿意在成人前演出天真而浪漫的自己。
第二部分中的高潮是菲奥娜和少年竟然一起表演了一段音乐,此事严重触动了双方。菲奥娜的判断由此坚定,她判决医院胜诉。
第三部分菲奥娜和丈夫的关系开始缓和。菲奥娜本人出差,到一个半疗养性质的场合展开事务性的社交活动,此时其判决的后坐力产生了。菲奥娜被少年跟踪了。少年面见救他一命的法官后,提出了一个非分请求,简而言之,他非常希望进一步受到菲奥娜的影响,而不是受到家庭和社区中的宗教影响。
菲奥娜迅速“驳回”了少年的要求,少年退去时在菲奥娜的唇上吻了一下,这如音乐一样,再次搅扰了事态。
第四部分主要描绘一次法律工作者的业余音乐会。此前,菲奥娜的家庭生活进一步趋于平缓,而菲奥娜和少年的关系却出现了更加扭曲的变形。少年送来一首诗歌,此诗歌预示一些糟糕局面将发生。——诗歌中将菲奥娜比喻为撒旦,并且表示要他(撒旦)死去。
音乐会上,菲奥娜和某律师排演了一组曲目,菲奥娜主要弹奏钢琴。
在演奏会进行之间,菲奥娜获悉一个事态,此事态在小说终结时刻被交代。事态不妙——那位少年再次需要输血,此时他已经年满十八岁了,拒绝了输血,理由仍旧是宗教。但菲奥娜明白,宗教只是假的理由,真正的理由是:十八岁的男孩(男子)用浪漫化的死亡,来抗议菲奥娜,既然她不能完全接受他,那他就去演出一幕死,死也许是终极的诗歌,终极的音乐。
3)菲奥娜和少年都睁开了眼睛,打开了耳朵,但结果,难以尽善尽美,竟也有欠公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