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析萨瓦托《地道》的主题

埃内斯托·萨瓦托是阿根廷当代著名作家。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炮火击碎了萨瓦托致力科学、造福人类的梦想后，他毅然走上了文学创作的道路，决心用手中的笔反映阿根廷社会现实，揭露人类社会的坏疽。
萨瓦托的《地道》，讲述了画家卡斯特尔在画展上偶遇玛丽亚——一个或许是唯一明白他画中真意的人，此生唯一的知己，画家疯狂地爱上了玛丽亚，满世界寻找她。后来两人互相吐露心声，成为情人。但是玛丽亚的暧昧、神秘、含糊其辞，令画家不断怀疑，猜忌，甚至臆想，致使他不断地伤害玛丽亚，又一遍遍地后悔、祈求原谅。卡斯特尔在孤独与畸爱的路上越走越远，最终走上谋杀的道路，亲手杀害了玛丽亚。
小说构思精妙，扣人心弦，卡斯特尔与玛丽亚的畸恋，结局悲惨，让人不胜唏嘘。与玛丽亚的爱恋中，卡斯特尔扭曲的心理毕露无疑，却也让人不禁生出更多疑惑，究竟是什么造就了他扭曲的心理，酿成了这一悲剧？小说究竟想要向我们阐释一个什么主题？本文试图结合原文，以及已有理论基础，来分析《地道》的三大主题。

一.畸形爱恋
“在任何情况下，只有一条漆黑、孤寂的地道：我所在的地道。”
有理由相信，这条漆黑孤寂的地道是爱情。爱情是《地道》的主线情节，贯穿了全文，是最明显的主题。只是这真的是爱情吗？在小说结局，读者总是满腹疑问。孤独的画家卡斯特尔，为什么会杀了玛丽亚这样一个，唯一明白他画中真意的人，此生唯一的知己？
问题就出在这是一段畸形的恋爱。
首先，是卡斯特尔错误的认知。用美国心理学家卡伦·霍尼的理论来分析，这是一种病态的爱。“他这种自己觉得是发自内心的爱，很可能只不过是对某种仁慈所产生的感激，或只不过是由某个人、某种情景所唤起的希望和温情。”回顾小说开头，画展上的卡斯特尔，因无人理解而孤寂落寞，更因为压抑气氛而焦虑紧张，因为思想禁锢而愤世嫉俗，直到玛利亚出现，他开始疯狂地追逐，不顾一切想得到玛利亚，这个唯一明白他画中真意的人。所以说，不被人理解，压抑的卡斯特尔并非真正需要玛丽亚的爱，只是需要安全感来抵抗无时不刻的焦虑。而玛利亚带来的短暂的安全感，被卡斯特尔错误的视作了爱。而根据我们对爱的共同认知，爱是无怨无悔的为某个人付出，并不是单方面地索取需要。由于卡斯特尔错误的认知，使得他心理愈发扭曲，不当地处理两人的关系，铸成了最终的悲剧。
    其次，是卡斯特尔过度的怀疑，猜忌，甚至臆想。
不同于历史或文学作品中，打破道德束缚偷情的男女们大都是干柴烈火，难舍难分，卡斯特尔却觉得玛丽亚背着盲人丈夫与他偷情，是那样不贞洁。而玛丽亚现在既然爱上了他，却不愿舍弃丈夫，对他又是那样不忠。又因为玛丽亚总是往她表兄的庄园那里跑，而她的表兄是个有名的风流公子，这让卡斯特尔断定，玛丽亚与她的表兄也有奸情。
而他的怀疑导致进一步的怀疑，妄想带来更深的妄想，到最后竟产生了这样的念头：“地道真的相通了吗？我们的心真的相通了吗？我这些想法都是些多么愚蠢的想法啊！不，地道仍像以前那样是并列的，尽管现在隔开两条地道的墙似乎是玻璃墙，我可以象看一个碰不着、不出声的影子那样看到玛丽亚……”
这样先入为主，无端的妄想猜测，使卡斯特尔不当地处理并恶化了两人的关系。
可以发现，他总是在暴躁不安地质问玛利亚，就如这一处：
“怎么啦？”我问，“为什么不说话了？”
“我也同样……”她喃喃地说道。
“什么‘我也同样’？”我急切地问道。
“我同样也一直在想。”
“但是您在想什么呀？”我仍一个劲地追问。
“什么都想。”
“怎么？什么都想？想什么？”
交流本该是恋人互知心意，了解彼此的重要渠道，不同于普通恋人间的温情脉脉，轻言细语，卡斯特尔大多是用这样咄咄逼人的质问与玛丽亚交流。卡斯特尔语气里强烈的怀疑，不信任，往往使得玛利亚缄默，在两人间构筑起深深的壁垒，完全阻碍了两个人正常的关系发展。
同时，猜忌怀疑加剧了卡斯特尔的暴力倾向。满腹嫉妒，怒火中烧的卡斯特尔动辄斥责玛丽亚婊子，妓女，并且拳脚相向，完全把玛利亚当做了发泄怒火的工具。
这样一段病态畸形的爱情，正是条地道，漆黑孤寂。
二．心理扭曲
“在任何情况下，只有一条漆黑、孤寂的地道：我所在的地道。”
《地道》中最为人称道的，是其全程精致细腻的心理描写。萨瓦托正是这样，用类似侦探小说的手法，展现了主人公是如何一步步心理扭曲，走上谋杀的道路。卡斯特尔挣扎纠结的内心就像是一条地道。但是却罕有人能明白这条地道为何这样孤寂又曲折。
为什么卡斯特尔会不顾一切想得到玛利亚？只因为渴望理解，便逾越社会道德？
为什么得到玛利亚后，他又不断怀疑她？即使这些怀疑是空穴来风？
为什么他会杀害玛利亚？有什么仇恨不可化解？
即使卡斯特尔的陈述是那样清晰有序，许多人还是不可思议于卡斯特尔的扭曲心理，并将其归咎为个体的精神错乱。
从弗洛伊德本我，自我，超我的角度来理解，作为个体的卡斯特尔，其种种挣扎矛盾的心理，并非神经失常，而是有内因可循的。
首先，卡斯特尔有着强烈的本我需求。那么他有哪些需求，使得他疯狂如斯？在本我中，人机体的各种本能起着作用，这些本能是由爱欲和破坏两种原始力量以各种比例混合在一起的产物。[ 龚兆雄《小说《地道》中卡斯特尔人格结构分析》

]卡斯特尔渴望完全占有玛利亚，找妓女都是爱欲的本我需求。酗酒，滋事寻衅，威胁杀掉玛利亚，是破坏的欲望。因为获得满足是卡斯特尔表现出的唯一动力，所以他很难去压抑和控制自己本我的需求。即使在狱中，卡斯特尔展现了他理性分析的一面，但是被欲望支配的他，大多数时间是随心所欲，不计后果的。
其次，卡斯特尔有着虚弱的超我层面。从他不顾一切地追求玛利亚就可以看出，即便知道了她有丈夫，卡斯特尔还是会罔顾社会道德。他的内心很少考虑到社会道德和法律法规，寻衅滋事，杀人犯法对他而言，轻而易举，毫无顾虑，证明了他道德层面的缺乏。
最重要的，也是能够体现卡斯特尔内心挣扎扭曲的，是其自我。弗洛伊德认为，自我是最难当的角色，它既受到本我的非理性逼迫，又受到代表道德和良心的超我的督查，要根据外部现实随时做出调整。[ 龚兆雄《小说《地道》中卡斯特尔人格结构分析》
]“所以，自我在本我、现实、超我的夹缝中，艰难地履行着他的职责。正因为如此，人格的失衡和病变往往从自我开始。”被欲望完全支配，缺乏道德感的卡斯特尔更多的展现了本我的一面。而自我为了满足本我的欲望，违背超我的道德，乃至现实的法律，承受了巨大惨重的代价，所以表现出了复杂矛盾的心理和古怪的行为方式。
从外因来看，卡斯特尔的心理扭曲又关乎社会。美国心理学家卡伦·霍尼就在其名著《我们时代的神经症人格》一书中精准地剖析了现代社会的神经症患者是处于怎样的内心冲突中的。在她看来，在这么一个鼓励竞争和个人成功的社会里，心理紊乱者不可避免地带有两种病态倾向：无时无刻不在的焦虑，以及针对所有人的敌意。这两种倾向交织在一起，造成了神经症患者的孤独感和严重的安全感的缺失——一方面，他需要依赖别人，另一方面，由于病态的敌意，他又不可能信任任何人。[ 《谁在乎别人心中的隧道》北京青年报
]
所以，结合阿根廷当时的社会环境，我们就可以理解卡斯特尔的扭曲心理：他为什么不顾一切追求玛利亚，又始终怀疑她。
三．社会压抑
“在任何情况下，只有一条漆黑、孤寂的地道：我所在的地道。”
任何情况，无时不刻，都在的地道，是卡斯特尔的爱情？是他的内心？还是整个社会呢？卡斯特尔这样一个艺术家，为什么会心理扭曲？是天生的吗？疑点纷纷指向其身处的社会。虽然全文并没浓墨重彩描写社会环境，但是侧面描写却又无处不在，即是以人反映社会。
卡斯特尔入狱后这样有一段心理活动，“请诸位想一想，如果此人为非作歹，人们不除掉他，反而试图用写匿名信、谩骂及其他诸如此类的卑劣手段来对付他，这会给社会造成多大的危害啊！”卡尔特斯针对那些有罪的人，宁肯干脆地除掉他们，也不愿写匿名信等卑劣手段。
当卡斯特尔开画展时，他是十分鄙夷那些评论者的。“正如评论家们用那令人生厌的行话所说的一样，这幅画结构严谨，布局合理。一句话，此画拥有那些夸夸其谈者一向可以在我的画布上找到的特征，甚至还有‘某种深刻的思想内涵’。”在卡斯特尔心中，评论家的意见总是千篇一律，套话连篇。
其实作者萨瓦托笔锋所指，是为了揭露阿根廷当时压抑的社会。
通过卡斯特尔的内心，我们可以看到专制统治下，阿根廷的知识分子。他们反对政治的黑暗迫害，思想的禁锢，同时又因为怀才不遇而孤独压抑。正是这样一个压抑的社会环境，造就了卡斯特尔的病态的心理活动。
萨瓦托从事文学创作的时代，正是西方资本主义旧秩序产生动摇的时代。资本主义世界的经济危机，西班牙内战，第二次世界大战等重大事件，在整个西方造成一场空前未有的精神危机。在阿根廷国内，庇隆政权限制言论自由，文化艺术受到严格控制，敢于披露社会阴暗面的作家受到迫害，知识分子普遍有一种压抑感。加上本世纪初以来，阿根廷资本主义经济迅猛发展，大工业城市的人口急剧增长；资本主义社会中的政治角逐和经济竞争日趋激化。这一切都加剧了阿根廷社会中人与人之间的隔阂和不信任，人们相互之间只剩下赤裸裸的利害关系。[ 《地道》《外国文学》1985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