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洲会永久和平吗？

谈到欧洲，大家都会有一种和平而安宁的印象。今天去欧洲旅行，你即使没有护照，也可以自由地在欧洲各国境内穿行。国与国之间的界限几乎完全消弭了，当然也不需要在边境线上驻守军队。相比于中国复杂的地缘政治环境，美国在全世界部署军队，欧洲国家之间发生战争已经是不可想象的了。

但这并非历史的常态，这样的时间还不到三十年——在柏林墙倒塌前，东西欧之间都还相互提防。即使只算西欧内部，这样的时间也不过六七十年。没人不知道第二次世界大战开始于德国对邻国的闪电战。

如果再往前追溯，战争在欧洲更是如此寻常，即使在相对和平的19世纪，欧洲国家间发生的战争也数以百计。而这仅仅是因为欧洲国家间的战争发生在了非洲大陆或者中东半岛罢了。欧洲大陆上的和平如此难得，以至于产生了一个语词“Pax Romana”来形容这种和平。这个词是拉丁语，英文是“ Roman Peace ”，罗马治下的和平。因为只有在罗马的统治之下，欧洲享受一段长时间的和平。罗马帝国衰亡后，战争就没有在这片大陆上消失过。

今天一个政治学的常识是，战争塑造了现代国家。欧洲国家就是始作俑者。欧洲曾经有几百上千个封地、王国、庄园或者城邦，直到今天只剩几十个，可不是充话费送的。在漫长的战争后，许多人也开始呼唤和平。作者在第一卷中仔细地介绍了这股和平主义思潮。事实上在这之前就有许多思想家对战争与和平进行了思考，比如其中最有名的，康德所著的《论永久和平》，探讨的都是人类如何通过理性规则组成联合体，实现相互间的和平。在他之后的那些社会活动家更为入世一些，但同样会从经济理性的角度来说明战争的得不偿失，人类社会应该永远和平。

后面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两次世界大战摧毁了欧洲。

然而在两场人类历史上规模最大的战争之后，欧洲迎来了时间最久，看起来也最可靠的和平。即使在冷战最为激烈的时刻，欧洲国家间也没有爆发战争。今天更是如此。丹麦人民就这么自嘲自己的国家，政府把所有的国防预算都用来买装在国境线的大喇叭了，这样外敌一旦入侵丹麦就可以第一时间宣布投降。

为什么会发生这么大的转变？作者在书中给出了三点理由。

一是国际格局已经发生了彻底的变化，欧洲国家不再是世界的主导者。美国和苏联主宰着世界局势，欧洲国家生活在两强的阴影下。单个欧洲国家再强，也不可能和美苏任何一国抗争，于是干脆把保卫自我的权力都交给了北约和华约。个体防卫变成了集体防卫，集体内的国家当然不可能再度开战了。

另一个因素就是经济。今天欧洲国家间已经消除了关税，除了英国都使用统一的货币（虽然丹麦、瑞典、挪威还用着自己的克朗，但他们的货币和欧元汇率固定，实质上已经统一货币）。这期间当然经过了漫长的努力才达到这一步。但能达成这种深度依存的状态，本身就说明欧洲国家间已放下了过去的戒心。

最后一点是欧洲国家的社会阶层也变了。以军功立身的贵族消亡了，靠生产与贸易发家的平民社会成为了社会的主流，和平才能带来财富，他们的意愿就成了民主社会里的天条。政治学中曾经有民主国家无战争论，认为平民都爱好享乐，厌恶战争，说的就是这种状况。

听起来，作者说得非常有道理。只要你去欧洲走一走，不可能会认为欧洲国家间还会爆发战争。但作者提出的种种理由，我都不认为能够长久地支撑欧洲和平。

恐怕作者写作这本书的时候，也不能预想世界会发生如此大的变化。美国在特朗普上台以后奉行美国优先政策，收缩北约的职能，可能还会挑拨欧洲国家，事实上削减了对欧洲的保护力。没有了头上的大伞，欧洲国家间的防卫能否还站在一起，铁板一块，值得存疑。

欧盟的剧变就更明显了。英国退出欧盟一度闹得人心惶惶，怀疑欧盟是否会就此四分五裂。目前局势稳定了下来，但谁也说不好未来会发生什么。就好像我曾经问丹麦人，既然克朗和欧元保持固定汇率，为什么丹麦还要用自己的货币，他们总会半开玩笑的说，因为丹麦随时准备跑路，退出欧盟。即使作者在书里也不得不承认，欧洲的联合仅限于经济，少有欧洲人真的认同“欧盟”。即使是经济整合也未必稳固，各个国家的财政不均、劳动力流动一直都是大问题，在比烂的时代里，欧洲还能否带着希腊、西班牙这些高负债国家继续玩耍，还是个问题。

读这本书时我常常想起孟子的一句名言，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我也反复在思考历史那“似曾相识的十字路口”。在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前，欧洲也享受过最长的黄金年代。

反驳这么多，不代表我认为欧洲国家会爆发战争。但或许能帮助我们摆脱对历史的简单思考，去迎接当下这个剧变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