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冷和热都藏进欢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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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疑这十二个故事,每个都有一个关键词,至少我看到第三个结束的时候,是这样的感觉。
《总统先生,一路走好》
这篇故事的关键词,我想是“理解”,或者说“互见”也行。
一个放弃希望的总统,如何从他的人民身上找到了力量,一个原本带着政治家特有的伪善的家伙,如何重新热起了心肠;一个对政治家饱含“偏见”的普通人,如何见识和温暖了一个为政治生命抛弃的老人——都是人与人之间超越身份和立场的真东西,是人性本身的意义,以及,政治家是什么,政治又为了什么……热血,温情,感人至深。
小说没有太过跌宕的情节,基本是靠细节和人物刻画来取胜,在人物方面,总统是典型的政客形象,富有魅力,但对他的子民,嗯,就像对那两个孩子一样,“他永远分不清谁是谁”,子民只是一个虚化的概念;(但总统先生又不仅仅是这样、也许很久以前并不是这样,这里就能看出这故事的纵深,虽然只是寥寥数笔,但描摹得很生动:他当学生时什么样,他如何在这么多年里克制自己的欲望,为了那一点点生的希望,这希望代表着什么……)
而另一方面,人民就像夫妻俩、特别是妻子一样,热情、善恶分明,判断力没那么强、同情心却很强——
如此说来,这故事里的人物是典型化、甚至是概念化的,却因为这典型形象藏在了生活化的元素里,显得更加生动和具体,淹没了它原本的典型化、概念化,我想,这故事也就胜在它的生活化,情节简单、不那么跌宕上。
这一方面是由于一个下野的总统、一场未知的疾患,故事背景已经十分跌宕,另一方面,也是由于用典型化的人物来讲典型化的故事,不落俗套、也容易太过热闹。
我想其他作者可以通过更加跌宕的情节来实现目标。如果是格林,可能会让总统遇到同样患上绝症的杀手,如果是钱德勒,可能会让总统遇到货车司机、转了一大圈,其实司机的妻子才是杀手……看完故事后,我试着去想那样的情节,总觉得那种热闹,或许会冲淡真正的表达,究其根本,是故事炒得过热、内容填得太满,导致留白和余韵不足,无法让人再去思考“作者想说什么”。
而现在,这个轻松的、妙语连珠的故事,它的“热”藏在细节里、“好”需要去反复品味,那是生活给人最好的馈赠——虽然小说的结尾还挺昂扬的、口吻甚至有点主旋律,让我一时不太能接受,但想想,却也是必然的结局,或者说,作者就是为了这结局才写的故事。
《圣女》
“等待”。
我没看过几本马尔克斯的书,但觉得他很喜欢写“等”,不单写其中的焦灼与执着,周遭的漠然与轻薄,还写等待的人被焦灼烫伤后、长久的僵持,以及心里一点点在缩小、却怎么也不肯消失的希望,我相信他曾经体会过这滋味,因为所有品尝过这滋味的人,都能从他的故事中看见自己心里的等待。
《没人给他写信的上校》,《圣女》,还有《一场事先张扬的凶杀案》里那句“等我醒了提醒我,我要娶那姑娘”——我只看过一遍那故事,那句话却在心里怎么也忘不掉。那句话让我看到了“美”的样子,跟姑娘无关,跟未来无关,跟一场梦有关,跟一刻心动的滋味有关:轻佻、志在必得,随性一瞥、随口一说,因而美。
《圣女》里的等待却十足沉重,它里面有许多异域元素,以此来“冲淡”这份等待的苦涩,但每个喜剧元素的出现,都更能证明怀抱圣女的男人的信念和信仰,与之反差的则是居高位者的“小顽疾”、他们的态度和不可避免的死去——这里有人为的因素,也有命运的戏弄,但不管怎样,时光荏苒,岁月已逝,只有等待的人还留在原地,站成了一尊雕像。
换成别人,会怎样去说这件事?叹息,抒情,愤慨或者冷冷的一句话,马尔克斯介于这些中间,我觉得他本质是热闹的,他在克制这份热闹,于是将人间的闹剧,最终推给了命运。
《睡美人航班》
“沉醉”。
故事轻快得像一篇杂志稿,怀疑是不是曾经登在《花花公子》上,又文艺又轻巧又美好,要是中年男人的YY都能写得这么清新,那“暗示性冒犯”的两性现象会减少许多。
虽然,从根本上说,将老年肥胖且絮叨的女性和安静的大美女进行对比来说事儿,这本身就是对生命的一种冒犯。
《“我只是来打个电话”》
“孤独”。
虽然“正常人关进疯人院”的比喻现在很常见,虽然“情人间的误解”来写孤独也很常见,虽然轻快的笔法写沉重看着也很普遍,虽然虽然……但所有元素凑到一起,还是让我感觉很惊艳。尤其是那句“小兔子”和回应的“婊子”,真让人在哈哈大笑的同时拍案叫绝。
当然,如果没有前面那一大串“冗繁”的铺垫,不会出现这么好的效果。
感觉马尔克斯有颗热闹的心,而这篇写得最好的是结尾,开头热气腾腾、蹦蹦跳跳,到了结尾,又都收得那么精到。
《占梦人》
“灵魂”。但不恰当,应该是与“物质”和“切实存有”相对的……什么词。
故事特别妙,真的像海浪一样,一波一波,在梦与真实、现实与虚幻的交迭中,达到令人窒息的最高潮,然后一刻不停,转回到现实,用一句“她只是做梦”将一切戛然而止。
可能对这世界来说,诗人和占梦人有着同样的属性,他们只是做梦,并不产出实打实的物质,却总是令人追随,就算是在最痛苦艰辛的时刻,或者说,越是痛苦和艰难的时候,人们越需要哪怕那么一点的希望、一点的安慰、一点的引导。那东西是与物质和现实存有相悖的,看似荒唐,但只要一点点,就足以让人从荒芜中逃离,安然地、甜甜地“睡去”。
占梦人的梦就连自己也救不了,说讽刺也好、别的也罢,又能怎样呢?人在世界面前那么渺小,被命运撵着往前跑,这既苦又短的旅程里,不也一样像在梦中么。
《八月惊魂》
“心魔”。
爱欲疯狂,甜蜜易朽,见“光”则亡。传说是暗示也是诱导剂,罩着魔幻的壳子,说冰冷又狂热的故事。
《玛利亚》
“心动”。
有什么歌里唱过,具体词儿忘了,大概说“心动是有预感的”,嗯,原来这种预感有点像死亡降临前的模样,一系列的“神迹”不是为了迎接结局(当然其中有结束,和过去那些无可奈何的胶着之间的结束),而是为了新生(遇见一样的人,明白他的本性并且爱)——死是新生,爱也是。
《十七个中毒的英国人》
“罗马”。
所谓条条大路通罗马,有人就生在罗马,朝圣者遇到当地人,一面错愕一面愤怒,满怀胆战心惊,自己饱含期待、历经千辛万苦而来,难道就是为了看这些?
将这感慨说给当地人听,换来的也是一连串的惊诧:罗马历经过侵略和被侵略,鼎盛与衰败,还有什么是没见过的呢?生命的消亡?上帝缺席的混乱?
“上帝也去度假了”,“几个世纪以前,意大利人就意识到人的生命只有一次,并努力把这唯一的一次生命过到最好,这使他们精于算计、反复无常,但也治愈了他们的残酷。”
这,或许就是最好的答案。
至于为什么死的是英国人,我想大概由于英国是古代欧洲历史结束后、近代欧洲历史上崛起的文明代表?象征着“后罗马”;至于为什么是十七个……嗯,“十七世纪”么?哈。(这么想的话,有点无聊了~)
《山魔》
“传统”。
没见识过它威力的人,就不知道。“这种令人恐惧的风不像是一种陆地上的自然现象,而像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伤害,而且只针对那个人”。
而这威力,最大的作用是禁锢,让你在违背它之前,自爆、自杀。
《福尔贝斯太太的快乐假日》
“代价”。
我倾向于福尔贝斯太太是自杀的,死于绝望,也死于疯狂。
虽然看上去她应该跟奥雷斯特有过暧昧关系,她和奥雷斯特一起去选了泳装、他载着她逛过集市、奥雷斯特每晚来送海物、身上又带着各式的刀,而看似古板的福尔贝斯太太竟能当着成人的面儿,公然夸奖他的英俊……但,我倾向一切都是她的一厢情愿。或许某个夜晚,奥雷斯特到过她的房间,所以孩子们看到她做了蛋糕、疯疯癫癫,但她死的那夜,他们看见她拿着一半的蛋糕进了屋子,之前在餐桌上她还流泪了——那封信的内容是拒绝吧,而拒绝的原因,作者在不停暗示另一件事:德国的邮票,德国人。
严苛的管教、民族意识的宣扬、“为国奉献”的精神、永远都得不到的“甜点”、人前严肃人后疯癫的夫人、用神圣(的诗歌)来代替内心欲望的宣扬、为夏日的快乐付出的代价……
这一一对应的比喻,简直不像是在写小说,我觉得这篇写得有点失败,大概是我没看懂吧。
《光恰似水》
“后遗症”。
又一个比喻,但这看上去就好多了,至少把想说的藏在那么美妙的幻象里,没注意的话无所谓,很美,仔细想的话,也不觉得烦。
我想,它大概说的是二战后西班牙经济大发展下,人们的生活和孩子的变化,那强制精英教育的模式,那些看似希望都能实现的样子(学习不好的孩子忽然都成优等生,怎么能),那核电发出的“光”,被迫观看民族解放电影的大人,被民族崛起意识所淹没的孩子……
光恰似水。水是留不住的,宛若一场过了就算的历史,但它所到之处,许多真实的生命也有可能消失。
《雪地上你的血迹》
“隔阂”。
看着什么都很好,但就那么一点伤口,要人命。
有钱的混混和一个淑女的结合,淑女家里很失望、混混家里很迷茫,那个细节处理得很好,看到那里,基本后头的故事全说完了。
记得格林童话里有个《玫瑰红与雪白》的故事,那个玫瑰红,按故事里妈妈的比喻,好像说得是“像玫瑰刺破手指、淌出的血一样红”,不知怎么就想到了它,似乎跟那场雪与那根手指的暗示很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