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乡》的悲剧性
“十一月的一个礼拜六下午,已近黄昏,这片广袤无边、莽莽苍苍的埃顿荒原,正在逐时逐刻变得昏暗起来。头顶那片青天已漫起了一片空濛的灰云,这片灰云就像一顶帐篷,罩住了整个荒原。”
在《还乡》的开篇,哈代就用灰云笼罩下的埃顿荒原为小说的悲剧性抹上了浓浓的宿命色彩。当然,小说中五位男女的情感纠葛及其悲剧命运基本上由其性格决定。“还乡”从表面上看,是基于克莱姆的行为而言,但根本上指向对自我的追寻这一普遍性命题。
从情节上看,小说主要围绕托马茜、其堂兄克莱姆、红土贩子、怀尔德夫、尤斯塔西雅五人之间的情感纠葛展开。托马茜和克莱姆是堂兄妹,有两小无猜的感情基础。托马茜依附于姑母生活,违背她的意志嫁给了怀尔德夫,而所托非人,婚后悲惨。在第一次婚礼被意外延宕之后,她本已经怀疑自己对怀尔德夫的情感,甚至知晓怀尔德夫的旧情未了,却依然屈从于乡间舆论和道德绑架,为了维护名誉而嫁给一个不负责任的男人。所以她婚后的悲剧是由于自己的懦弱和无识造成的。但哈代对于这种乡间的无知少女总是心怀怜悯,最终还是安排红土贩子给了她一个幸福的归宿。
克莱姆是小说最核心的人物,也是搅动这些感情漩涡的暴风。他的还乡,点燃了尤斯塔西雅心中的火焰,离间了尤斯塔西雅和怀尔德夫的关系,激起了怀尔德夫的嫉妒,同时加剧了表妹的道德压力。所以,在悲剧的高潮,尤斯塔西雅曾经怨愤地指责他不该回来。但他终究要回到这片荒原,因为他的性格最接近这片广袤莽苍的荒原。他回到荒原的初衷,是对巴黎为代表的精致文化和世俗享乐的厌倦,他希望远离尘嚣,来这片原始粗朴的土地上从事启蒙事业。这一理想自然不被母亲和妻子所理解,也确实缺乏实践的基础。他看似善良,实则冷漠,只满足自己的需求,而无视或轻视身边人的需求。他自认为看破了繁华世界的真相,就一心想在僻远的地方追寻安宁,而他所谓的自由实则是对尤斯塔西雅的圈禁。所以他们的关系会一步步疏远,这不全是尤斯塔西雅的原因。
尤斯塔西雅则是全书中最为迷人的尤物。黑色的异教徒之眼,黑色的长发,不羁而浪漫的个性,甚至周围人的诽谤,都为她渲染出一股神秘的迷人气息。哈代甚至为她注入了一个乐师的基因,让她昼伏夜出,仿佛游荡于荒原的精灵。然而她向往的是外面的纸醉金迷,克莱姆的出现,为她打开了一扇通往理想世界的门。她从未见过克莱姆一面,就不惜冒着风险制定出接近他的计划。所以,她并不爱克莱姆,就像她也不爱怀尔德夫一样。她的性情既热情又阴郁,多变不定,始终都在矛盾中左冲右突。她和克莱姆是荒原人格的两面,克莱姆克制而稳定,能够承载命运的各种打击而岿然不动,尤斯塔西雅则狂放而激情,她天生不会安于任何现状,哪怕走向自我毁灭。从这个角度看,她其实很像《呼啸山庄》里的希斯克里夫和凯瑟琳的合体。
红土贩子主要是一个功能性人物,从始至终见证了很多戏剧性场面,起到推动剧情的作用,他是作为托马茜的旧情人出现的。怀尔德夫徘徊于托马茜和有尤斯塔西雅之间,他既贪婪又多情,始终不能决断自己的感情,最终什么也得不到,为情而死。
这个看似多角恋的故事其实没有多少真正的爱情因素。红土贩子和托马茜的所谓“前情”一笔带过,他的感情是作者强加的,莫名其妙的钟情到底。托马茜和怀尔德夫之间也很难称得上爱情,托马茜只是需要通过婚姻摆脱姑母的束缚,开始独立的生活。而怀尔德夫则浪荡风流,他需要的只是填补自己的情欲而已。尤斯塔西雅向往繁华都市的上流社会,克莱姆是她的工具,她也有怀尔德夫式的控制欲,但她也谁都不爱。克莱姆则只是个还乡的倦客,他的理想建立在幻想之上,只有在彻底破灭之后,才最终皈依宗教,找到了一条救赎之路。
从结局来看,哈代还是太过于仁慈。他把克莱姆从死神那里捞回来,给了他一个宗教出口。还给托马茜这个可怜的姑娘安排了一个平凡的家庭归宿。最富有个性活力的尤斯塔西雅死了,德行有亏的怀尔德夫也死了。死者和幸存者都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而荒原则依然像开篇一样莽莽苍苍,无情地注视着一切悲欢离合,吞噬着一切情感与道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