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和婚姻，从来都不是救赎

《游泳回家》是德博拉·利维的长篇小说，风格和她的短篇《碎成十二片的心》一致。

每个人都有不可言说创伤和孤独，故事线索细碎意识流，随处可见的细节描写中藏着巨大的情绪。喜欢这种风格的人会很轻易地沉溺其间，不喜欢这种风格的人可能读都读不下去。

《游泳回家》的故事情节很简单，诗人乔和自己的家人朋友——妻子伊莎贝尔，女儿尼娜、朋友米切尔和劳拉——在一所村庄的别墅度假消夏。在泳池边，凯蒂出现了，她在裸泳。凯蒂说，别墅的管理员于尔根弄错了她的入驻日期，她现在无处可去。所有的人都敏锐地察觉到凯蒂可能因为乔而来，她就不应该被留下。

乔和伊莎贝尔的婚姻已经岌岌可危，乔总是在拈花惹草，凯蒂不应该成为新的诱惑源。然而，伊莎贝尔却很随意地把一间空房间借给了凯蒂。村庄里的所有人都知道凯蒂这个姑娘有问题，她偏执，抑郁症且自作主张停药了。医生玛德琳觉得凯蒂病的很严重，她说“人生是她不得不面对的营生，但她不想去经营”。

人们都觉得凯蒂会选择自杀。所以，当尼娜看到游泳池里浮起的人时，她毫不犹豫地猜想，那是凯蒂。但是，当她走近的时候，发现溺死在泳池里的人，不是凯蒂。不是凯蒂，会是谁呢？站在读者的角度，溺死在泳池里的有可能是任何一个人。故事从开头到结尾，一共持续了一周的时间，但这一周的时间，作者不停地让主人公们闪回过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压抑和孤独。

死去有可能是故事里的配角，比如执意认为凯蒂有病的那位玛德琳医生。她一生都想光鲜生活，想把自己伪装得强大而美满。但是随着身体逐渐老旧，孤独感像毒药一般渗入。她曾想在伊莎贝尔面前扮演一个能掌管生死的智慧女性，却被潜意识背叛，声音哀哀告诉别人今天是她的生日，以此来祈求一点关爱。察觉到自己的情绪之后，她立刻又伪装回中产阶级的矜持，以保体面。

当谜底揭开，当我们知道溺死在水里的是乔之后。或许是意料之外，但必然是情理之中。

乔出生在二战前的波兰，他是犹太人，他是战争的遗孤，他的父母和妹妹都死在了集中营。为了逃避童年被战争剥离的痛苦，他从年少时就试图自杀，也许他只是淡漠地想知道轻飘飘地在柔软的手腕上一划是什么感觉，而他的医生却敏锐地发掘这行为的背后隐藏着的，是他不愿意为人诉说的过去。乔最后成为一名诗人，把每一个自我毁灭的念头都藏在字里行间。他是有名望的诗人，他拈花惹草，游戏人生，但是这些行为从来都没有消解过他的孤独和厌世感。他觉得，伊莎贝尔受不了他对爱情背叛，才会离开，宁愿去做战地记者，面对血肉横飞的战场，也不愿意呆在自己和女儿身边。

伊莎贝尔也并不快乐，她不是一个称职的妻子和母亲。尤其是她在工作中见过太多的杀戮和冲突之后，她对琐碎平淡的现实都失去了感知力。她一个人跑到沙滩上，看到年轻的情侣在嬉戏，青春的少年在喧闹，母亲和孩子在互动。而她却始终是一个旁观者，作为母亲要带女儿尝一尝好吃的冰淇淋，对她来说，这都是需要学习的事情。伊莎贝尔一直在逃避，逃避妻子和母亲的身份，她并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

乔自毁的背后其实在呼唤爱，他期待妻子伊莎贝尔来承接过来他的消极，他的恐惧、他的向死之心。他童年的家，在战争中毁灭了，他期待妻子能够重新建立一个家，能让他像回到母亲肚子里一样，重新诞生。而伊莎贝尔并不能接管他的悲伤和无助。乔觉得妻子有一点和自己相同，他们都曾见证过战争，见证过生命的消亡。但是他又觉得妻子和自己不同，作为记者的妻子希望人们去铭记战争的残酷，而曾为战争亲历者的他，只想忘记。其实他不知道，妻子的诉求和他一样，都是想脱离战争恐惧的支配。

伊莎贝尔在做战地记者的时候，见过战争中流离失所的孤儿，甚至牙齿间塞着人肉的野狗。战争的恐怖让她成熟又有智慧，但是她却想着是否可以重新变得无知又充满希望。如果一切倒退，她和丈夫就可以——“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彼此吸引，在明亮的星空下亲吻。那是人生中最美好的事情。”

尼娜觉得她的父母是不相爱的，毕竟父亲在出轨，母亲随时随地准备离开家。其实不然，她的父母是相爱的。他们爱情的背后已经不仅仅是个人所承载的苦难，而是时代的苦难，是一个战争史的苦难。人们在诉说爱情的伟大，是因为爱情能够在情侣之间创造一种救赎，彼此舔舐曾经的伤口直到愈合，互相搀扶前进。然而，爱情的承重从来有限，战争给个人造成的伤疤，难以得到救赎。他们一直在寻找彼此之间的爱和救赎，但又怕这救赎根本就是虚妄，所以开始纷纷逃避。

凯蒂的出现，是破开生活遮掩的一把刀。正如，她出场时是赤裸的一样，她赤裸裸地揭开乔和伊莎贝尔想要遮掩的一切。她对乔说：生活之所以值得过下去，是因为我们相信未来会更好，也相信自己可以安全到家。”乔想要回到妻子身边，但凯蒂却指明，伊莎贝尔是在纵容乔和凯蒂私通，然后借机逃离这场婚姻的。因此，乔觉得自己被剥夺了回家的权利，选择了溺毙在泳池。乔的自杀，也许是对生活失望，但更像是在无数次探寻希望无果后，从而感觉绝望。

回家在这个故事中，始终是关于”救赎“的一个意象。最根本的救赎是自我救赎，而很多时候，我们无法自己给自己答案。我们期待从爱情中得到答案，从纵情恣意中找到答案，从外界的变化中找到答案。但是外界可能锦上添花，也可能火上浇油。

也正是因为世事如此无常，我们每个人才都是孤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