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笔的力量
最震惊的不是书中艺术家的故事,也不是艺术的力量,而是作者的文笔。
怎么可以写得这么好!
刚翻开书读《引言》的时候,就被第一二段震惊了:
把一个人逛美术馆那种小心翼翼、担心受怕,又还要装得高雅的蠢样子刻画得淋漓尽致。
看这一串排比:“那些银盘子上的草莓,你难道尝不到吗?普罗旺斯黄褐色山丘上的松树味道,你难道闻不到吗?荷兰醉汉们打嗝的声音,你难道听不到吗?那公马如水如丝绸般光滑的皮毛,你难道摸不到吗?”天哪,怎么可以这么有力量。
有可能也是翻译的功劳。毕竟有村上春树这个例子。林少华和施小炜译得感觉就完全不一样。想来英文毕竟可以读原版,于是想追溯一下原文,但是半天没找到。翻了几集作者SimonSchama的同名纪录片,看到他的叙述方式,发现的确是作者功力深厚。
他的文笔优异之处在于,一、把艺术家们的故事讲清楚了;二、清晰明了地阐述了艺术的鉴赏方式;三,也是更重要的,作者生动地描述了艺术作品给人的感觉。
讲到卡拉瓦乔,他描写的一幅画“画中的男孩儿有着玫瑰般的面颊、三色堇般鲜艳的双唇,领口拉到极低……手中被塞给一直篮子,里面装满了成熟多汁的水果,人和水果看起来都散发着腻人的香甜……此时它们放佛又在人耳边回响:’抚摸我,剥开我,咬我。’”
讲到贝尼尼,他说:“米开朗基罗的英雄们冰冷而高贵,但是我们看看贝尼尼的作品:眉弯深蹙、牙关紧咬、双唇轻抿。”
讲伦勃朗的《夜巡》:“犬吠声、击鼓声、枪鸣声沿着放射性的构图一并冲出画面。”
讲大卫的《马拉之死》,作者绘声绘色地写了大卫如何把马拉的尸体做处理并为之绘画:“尽管大卫无法让马拉像最后一次见到他那样坐起来,他还是希望人们看到那条为人民写作的胳膊。然而,僵硬的尸体让这个简单的愿望都无法实现,于是,只有从另一具尸体上砍断一只胳膊,并嫁接在马拉身上……有一天早晨,这只断臂掉落在地,不过倒是还握着笔。”于是有了《马拉之死》的姿态。
讲透纳的《奴隶船》,我喜欢的是最后一段。Simon说:“……你要做的只是去波士顿做一次旅行,走上洛威尔美术馆侧翼的环形阶梯,步入19世纪展室——有件东西会立即拦截你的去路,击打你的视觉神经,因为你所凝视的是这样的画面:沥黑色的海洋面……道德力量与诗意想象的完美结合,这是在是英伦艺术所能达到的巅峰。”
读过传记作欧文斯通的《梵高传》,但是Simon写梵高的作品的时候,完全描述出了另外一种视角。《麦田里的云雀》“把视角放低到了一只田鼠的高度”,《灌木丛和两个人》“第一眼看上去,似乎是在图解教科书中的透视技巧,第二眼才看明白,根本就没有聚焦的点”,《树根与树干》“同时具有两级的视角:老鼠的和鹰的视角”。
更为现代的艺术,Simon的描述更加清晰合理。我去泰特现代美术馆看过很多罗斯科的作品,没读艺术史之前几乎是一头雾水——想来大多数人看到罗斯科的作品都是这种感觉,读完艺术史之后大概明白了他的色块为什么如此重要,但是Simon在这里讲清楚了这些艺术作品给人的体验——
“而罗斯科,我猜,更像是一个东方学者。他的话中没有厚重的色块,而是半透明薄纱质地的色块,它们漂浮、彼此接近、离开、悬空、滑翔,营造了一种内在的精神,有一种内敛的性感。”
我翻了一下Simon的简历,他在剑桥牛津哈佛都执教过,现在也在哥大艺术史系任教,并且对欧洲史和文化历史都有专业——这么说,仅仅学艺术史,或许并不够,还需要广泛涉猎各种学科,以及大量阅读。
其实,译者也功不可没。毕竟翻译艺术书籍也需要查阅资料,有几个译者的遣词造句更是棒,我非常喜欢(但是有些句子还是有点翻译腔),我尤其喜欢《译后记》的这一段话:
想来,文笔的力量,也不是神祗的亲吻,而是一种努力和专业,和艺术的力量一样,它是能够震撼人心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