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重弃养,一次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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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以第一人称来讲述自己的少女时代所经历的生活剧变,一般来说,遭遇原生家庭弃养的小孩大多都是成年以后,养父母寻得一个恰当的时机,再将小孩的生世和盘托出。而在这个故事的开头,作者就单刀直入地告诉我们,这一位“被弃养的女孩”所面临的弃养,是双重的。这也注定了她在两个家庭中模糊的角色定位,就像在故事中她模糊了自己的姓名一样,面对原生家庭,她无法真正融入;面对寄养家庭,她无法真正脱离;卡在两个母亲之间,熟悉而又陌生。
一个十三岁的女孩,从小生活在经济条件富裕的家庭,作为独生女,有固定的舞蹈课和游泳课,每年到了固定的月份会去海边,在沙滩有固定租用的太阳伞,一直养尊处优,从来没有干过家务,过着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生活。却在十三岁的夏天,被送回到所谓的原生家庭中,被迫接受大人强加给自己的决定,开始过上必须得和自己妹妹睡同一张床,和几个哥哥睡同一个房间的生活。这无疑是难以承受的,从她在家里由于做家务晕倒就可以看出,某种程度上来说,她从心理的排斥直接或间接地反应在了身体上。这种身体反应,同样也体现在她与哥哥维琴佐的肢体接触,“我们还没有习惯兄妹的身份,到最后我们也没有习惯。”这种超越一般兄妹的感情关系,都代表了她对原生家庭的陌生感和疏离感。一直到维琴佐死了以后,他们以一家人的形式出现在葬礼上,“应该是在那个时候,我感觉到自己和维琴佐是一家的。”此时的“一家”,代表女孩对自己身份的逐渐认同。而她对母亲的感情也通过维琴佐的死而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他现在在地下,在那几块木板里,母亲现在心里只有他。我还活着,但她从来不为我考虑。”她的痛苦变成了愤怒,而这种痛苦和愤怒都不是出自对维琴佐的感情,是为了她自己,为了母亲对她的视而不见和置之不理。她从一开始的沉默,到后来爆发,和母亲吵架,甚至挨了一次打,吵架则意味着说真话的开始,与母亲的争吵让她过后知道了她第一次是如何被弃养的,与妹妹的争吵则让她知道了第二次被弃养的真相。而她是最后一个知道所有的人。
“代际关系”是小说真正想要表达的主题。这种难以调和的代际问题不仅发生在女孩身上,男孩也是如此。故事中,母亲曾提到老师对她的不满:“那个女人对我们的家事儿指指点点,她说你不能落得和几个哥哥一样的下场。是我强迫他们,不让他们上学的吗?”但从故事的字里行间可以看出,哥哥维琴佐的半路辍学,正是由于家庭因素导致的。但是母亲却理所当然地认为事不关己。这种两代人之间的认知差异导致父母与孩子之间的代际关系是分离的、隔阂的。小说里女孩有不止一个哥哥,但作者着墨最多的却是维琴佐,从与妹妹的谈话中可知,在他生前曾离家出走过多次,但是小说中并没有交代具体的原因,但是从父母冷漠的反映中可以看出,他们与儿子的关系一直是紧张的,这种紧张在一次次夜不归宿中层层叠加,到他突然死亡才被迫停止。对于这个能赚到钱的儿子,父母的态度一直是质疑的,但是最后,对他一直冷漠,非打即骂的父亲却连办葬礼的钱都拿不出,“相当于维琴佐自己出钱办了葬礼”,不难看出,这里流露出的讽刺意味十足。文中有一句话概括了这种粗暴、野蛮的家庭教育方式,“按照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几个男孩长大了,母亲没那么大力气教训他们了,总是由父亲来打他们。母亲只管阿德里亚娜,每天或多或少都会教育她一下。”父亲打儿子,母亲打女儿,家庭教育是通过上一代人对下一代人的打骂和压迫来完成的。这种代际关系里包含着暴力和冷漠。
我在看这本书时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有趣地是,这本书和埃莱娜·费兰特的那不勒斯四部曲提到了一样的问题:关于是否要学习。且此时的学习似乎与性别无太大关联,父母似乎都有一种“百无一用是书生”之感。比如文中出现过的母亲的质问,“假如你学习太好,也是我的错吗?每天早上很早就开着灯学习,那么费电,我说过你吗?”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这两部作品中的母亲都不支持女儿学习,女孩都是在老师对家长的干预下方能继续自己的学业,而母亲一边反感着女儿的学习,一边却享受着女儿优异成绩带来的虚荣感,不乏讽刺。
作者在写这部小说时,并没有多少介绍历史背景,人物来龙去脉之类的说明性文字,语句简短,语言干练,方言与意大利语夹杂在一起,影射着作者处在两个境况不同的家庭的矛盾。构成这本书的是主人公的回忆,当谜底揭晓,故事也就戛然而止。通过“我的两个母亲都还活着,但我却成了个孤儿”的独白可以看出,作者更重视的是对母子关系的解读。主人公甚至模糊了姓名,唯一出现的称号就是“那个被弃养的女孩”,这也是贯穿全文的身份问题。小说的讲述用了许多插叙的方式,时而跳入对小时候的回忆中,时而跨越到成长之后,句式平淡,却给人带来一种深深的无奈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