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春常在 人来心不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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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张素闻
俞平伯的曾祖俞樾先生，号曲园老人，他是章太炎和吴昌硕的老师。进士复试的时候，俞樾先生在保和殿遇到的诗题为“淡烟疏雨落花天”，当时很多考生在笔下顺着诗题抒发着淡淡的落寞和惆怅，但俞樾起笔即不同凡响，他写:花落春仍在，天时尚艳阳。
主考官曾国藩顿时满眼皆春，曾文正先生认为，俞樾咏落花没有衰飒之意，和宋代诗人宋祁的句子“将飞更作回风舞，已落犹存半面妆”的意境相似，于是俞樾得了复试第一名。
宋人宋祁就是那位写“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的“红杏尚书”。他的诗词春意满满，他的心也生意满满，一生官运顺畅，且因佳曲而得一段姻缘，令时人艳羡不已。
画毂(gǔ)雕鞍狭路逢。
一声肠断绣帘中。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金作屋，玉为笼。
车如流水马游龙。
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几万重。
——宋祁《鹧鸪天》
这显然是一首一见倾心的词，多处化用李商隐的诗，但却让人感到贵气逼人，繁华近身，惊鸿一瞥而又惆怅满怀。
我们不用去想这里头有多少诗人的夸张与幻想，但它成功地引起了宋仁宗的注意，当时的天子追问当时的人，把那位在皇家车队中呼唤“小宋”的宫女赐给了宋祁，满了宋祁飞渡蓬山的愿，由此可知文字如何转化内心，影响命运。
俞樾先生的书斋号称“春在堂”，这当然与他当年殿试的经历有关，更与他深谙儒家生生之意有关，借由“春仍在”的提醒，亦可以笑看世间云卷云舒，即便削职归田，也不过是春在原野一般的涌动诗情与仁者心境。
宋人曹勋也有类似的句子，但是读完曹勋的诗，我们立刻就会见到文字奇妙的力量，其实是心的奇妙的力量：
花落春犹在，人存事已非。
草侵迎仗路，尘满旧熏衣。
独立空怜影，当歌但斂眉。
羞见长门月，曾同步辇归。
——曹勋《深夜谣》
睹物思人，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原本是人之常情。借助诗文以抒发心情，也是文字常用的功能之一。
但是，花落春犹在，事非心不非，才能有更上一路的升华，有文字的转化，意境与心境的升华，并在这种转化与升华之中体验到心的力量，也即人的力量。
圣严法师将王维的《画》作为生命追寻的四种状态，他认为，人来鸟不惊的“鸟”是镜子。
镜子表示什么？
镜子表示智慧，表示生命表现出来的教化力量。
“人”是智慧所对的境界。
无论人来人往物来物去，唯有智慧永远明晰不会错乱。
智慧不变动，犹如明镜不动，所以能照万物而不走样；鸟儿不惊，所以能够应对一切人的访问。
这是王维诗中的禅意。
如任正非那样，无论事情怎样出奇，不惊的只是这颗心。
萱萱来上课，她的母亲分享了她最近的变化：凡事都能往好的方向转。
北京经常堵车，萱萱母亲正在烦恼，8岁的萱萱说：“不要觉得堵车不好，正因为堵车，我们两还可以多说一会儿话。”
感冒中，今天忘记了吃药，萱萱母亲又开始烦恼，8岁的萱萱说：“那药那么苦，少吃一回也好。”
她像是一个自带排污功能的转化器，总能把每件事情都看到美好处，即便是不那么美好的事情，在小小的8岁的人儿那里，也可以转化出美好来。
看山，山有色，
听水，水无声。
花落，春常在，
人来，心不惊。
非此，枝头鸟，
亦非，草上风。
即此，枝头鸟，
即此，草上风。
这便是《国学通识》第一课，君子第一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