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乐虹
爵士乐的故事是美国黑人如何在白人社会中建立起一种生活方式的故事。布伦特认为,爵士乐具有“来自两个不同的内在协调的系统之间的冲突与摩擦。”(注:Joachim E.Berendt,The; Jazz; Book:; From Ragtime to Fusion and Beyond,Brooklyn:Lawrence Hill,1992,; pp.149—150.)在莫里森的小说中,这种“冲突与摩擦”是非洲裔美国黑人的特殊经历所形成的民族心理与文化同北方城市中白人工业文明的碰撞,也可理解为人物内心固有的理性与潜意识之间的消长。像《宠儿》中的塞丝,维奥莉特终于找到了自我,同时她也“杀死了那个要杀她(多卡斯)的我”(第209页)。荣格认为:“从最初开始,;在灵魂深处一直存在着摆脱精神的原始黑夜的不可遏制的冲动。……经过数万年后,到今天依然如此,渴求光明就是渴求意识。”(注:拉•莫阿卡宁《荣格心理学与西藏佛教》,江亦丽、罗照辉译,商务印书馆,1996年,第117页。)在这一意义上,莫里森的叙述似乎在提醒读者,;非洲裔美国黑人的境遇最终应作为人类共同境遇的一部分加以考虑。;;
;;爵士乐弹奏着20年代哈莱姆黑人在经历了地域的,更是情感与心理的大迁移后,内心涌动的纷然混乱的声音。然而,正如赫尔曼•海塞在陀斯妥耶夫斯基笔下的卡拉马佐夫兄弟身上看到的:“从灵魂的这种混乱中,并不必然产生犯罪和狂乱。只要把迸发出来的原始本能纳入新的方向,加以新的命名,给予新的评价,也就为新的文化、新的秩序、新的道德奠定了根基。”(注:赫尔曼•海塞等著《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上帝》,斯人等译,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99年,第62页。)在小说的叙事发展中,莫里森试图循着爵士乐即兴的基调,与读者共同寻找一种“可以生活的生活”。(第198页)读者在结束阅读时,;却发现尽管乔、维奥莉特和多卡斯的悲剧被解构、转化,却并没有“新的命名”的出现。恰如爵士乐中“制造张力,又立即消解;再出现新的张力,又再次被消解”的倾向性,(注:Joachim E.Berendt,The Jazz Book: From Ragtime to Fusion and Beyond,Brooklyn:Lawrence Hill,1992, pp.164.)莫里森的叙述所指向的是建构未来的“无数可能性”。;;
;;小说的扉页附有一首短诗:“我是声音的名字/又是名字的声音/我是字符的标记/也号称着歧异。”这是希腊神话中名为“雷”的女神昭示主神宙斯降临的富于启示性的话语。在最后一章的第一段中,以“我”自称的叙述者说:“我是风暴的眼睛”,“我摧毁生命以证明我能重新修复”(第219页),似乎暗示自己的身份就是这位女神。;尽管如此,她的叙述是不完美的。她一开始就预言,当酷似多卡斯的菲莉斯进入乔与维奥莉特的生活,重新形成一个三人世界后,“最后不同的只是谁枪杀了谁”(第6页)。而读者却看到他们和好如初,亲如家人。;叙述者不得不反省道:“我原本确信……我就等着描述这场面……过去是一张被糟蹋的唱片,除了沿着裂纹反复播放,别无选择。这个世界上没有力量能抬起那握唱针的手臂。我曾确信不疑……这些原始、复杂、多变的人类……”(第220页)
关于戈尔登•格雷的叙述则表现出更强烈的不确定性。戈尔登•格雷本身意味着“歧异”。他是白与黑两个世界溶合的产物,是联系乔与维奥莉特各自历史的纽带。作为维奥莉特心中的偶像,他反映出黑人心态中的“自我仇恨”(self-hate)。他带有假肢,而早在19;世纪爱默生与梅尔维尔的作品中,假肢即为人物不完整的自我意识的象征。(注:Richard Hardack,"A Music Seeking Its Words," in Callaloo,18.2,1995,p.452.)
一开始,;叙述者就表现出对他的复杂情感。;她感到“忧虑”(第150页),因为格雷不去理会怀孕昏倒的维尔德,;而是忙于察看自己的衣物行李有没有污损。很快。叙述者又说:“我不再那样恨他了”,因为“他在迈进泥夯地面的小屋之前,蹭去了巴尔的摩鞋底上的湿泥”(第151页)。当弄清格雷救起维尔德只是为了在父亲面前逞能时,;叙述者称他为“伪君子”。但此后又表示“原谅”了他,因为“他毕竟只是个孩子”(第155页)。随着叙述的深入,;更多的细节带来更多的矛盾。叙述者开始自我怀疑:“我在想些什么?……我一直很粗心,愚蠢,发现自己如此不可靠,这真让人生气。”(第166;页)而她决心“现在我不得不全面考虑,仔细地,尽管我也许注定要再次误解。我必须如此,不能半途而废,不去恨他是不够的;喜欢他、爱他又无济于事。我必须改变这种情况。”她希望发现格雷具有“自信、能动、泰然自若的力量”。(第161页)可见,叙述者试图重塑戈尔登•格雷,;但不是由她——这位女神来完成,而是要靠格雷自己。;;
;;格雷消失在南方森林中,而他重塑自我的过程本身在不断出错的叙述中得到体现。莫里森看到爵士乐中的即兴性就是探讨可能性的方式:“你非得从错误中得到什么不可,而如果你做到了,音乐会把你带到另一个地方,一个不出错就怎么也到不了的地方。所以,在演奏中,你必须冒出错的风险。”(注:Toni Morrison,Toni Morrison: The; Art of Fiction,Paris Review,No.128,1993,p.116.)
乔在回忆爱上多卡斯时,说:“我再次告诉你,你就是亚当吃苹果、啃苹果心的原因。当他离开伊甸园时,是一个富有的人。他不仅拥有夏娃,并且嘴里永远留有世界上第一只苹果的滋味。”(第133;页)人,已冒险走出伊甸园。而小说的叙述者,一位不再武断自信的女神,发出了属于人类的请求:“如果能够,我要说,创造我,再创造我。你有这样做的自由,而我也任你如此;因为瞧,瞧,瞧你放手的地方。现在”(第229页)。
以音乐作为叙述策略——解读《爵士乐》(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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