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八年前写的旧帖了,这几天又被豆邮问到译本问题,于是今天把这帖翻出来又看了一遍……感觉当时自己虽然笔力稚嫩,但那股较真劲儿真是很可爱了……大家如果真的会纠结文本,干脆就去某宝淘一本苏童编选的《一生的文学珍藏》完事儿,顺便也能读到几个经典短篇的旧译,很棒。不过我估计大家并不是那么纠结译文文本,吧?)
==================
我有两本《佩德罗·巴拉莫》,一本是屠孟超译的,另一本,还是屠孟超译的。
可是这两种译文的质量判若天渊,令我十分费解。一种简洁明了,断句很讲究语感和节奏;另一种啰嗦呆板,完全破坏了《佩》的孤独感和荒凉感。
这两种译文,我们假设好的那个为屠孟超A,差的——在我看来——那个为屠孟超B,那么A译文里若有“谁也不会伤害你”这样的句子,B译文里对应的必然是“谁也不会使你受到伤害”这样让人抓狂的句子。简单说来,B译文除了字句机械呆板之外,还喜欢搞毫无必要的主语重复形容词重复副词重复各种各种各种重复,还喜欢把本来很简单的句子搞成双重否定句。
好,上真相——
A:“我只要一甩手不管,科马拉就得饿死。”
B:“我只要采取袖手旁观的态度,科马拉人就得饿死。”
A:“谁也没有惹他,是他自己找死的。”
B:“谁也没有惹他,是他自己遭到死亡的。”
A:“……是马害死他的。”
B:“……是马使他致死的。”
A:我盯着她大声问道:“请问爱杜薇海斯太太住在哪儿?”
B:我目不转睛地盯视着她,大声地对她说:“请问,爱杜薇海斯太太住在哪儿?”
A:“如您看到的那样,我们起义了。”
B:“如您见到的那样,我们举行了武装起义。”
A:“大风逗我们发笑;我们两人相视而笑。这时,麻绳顺着大风从我们手指间跳出,最后,喀嚓一声轻轻地断了,好像是被什么鸟的翅膀碰断一样。”
B:“风吹得我们哈哈大笑,我们的四只眼睛对视着。这时,麻绳顺着大风从我们的手指间不断地往前延伸,最后,轻轻地喀嚓一声折断了,好像是被某只鸟的翅膀碰断似的。”
A:她还是爱我的。
B:她继续爱着我。
A:真是各有所好啊。
B:真是各人有各人的爱好啊。
A:“堂佩德罗老爷请求您。米盖尔少爷死了。他请求您去做伴儿。”
“我已经知道了,”我对他说,“是他们叫你哭的吗?”
B:“堂佩德罗老爷请求您。米盖尔少爷死了。他请求您去做伴儿。”
“这件事我已经知道了,”我对他说,“是他们叫你哭的吗?”
A:一过洛斯科里莫脱斯港,就是一派美景:绿色的平原上点缀着成熟了的玉米的金黄色。从那里就可以看到科马拉。夜色把土地照射地泛出银白。
B:一过洛斯科里莫脱斯港,眼前便呈现一派美景:碧绿的平原上铺盖着一块块金黄色的成熟了的玉米地。从那儿就可以看见科马拉,到了夜里,在月光下土地呈银白色。
A:在那刮风的日子里,还看见风卷着树叶。
B:在那些刮风的日子里,我还见到风卷着树叶。
(这是一个长句子的后半句,前面已经有主语“我”了。)
A:一只顽皮的鸟儿擦地飞过,还学着小孩的哭声呻吟。
B:一只顽皮的鸟儿擦地飞过,还学着婴儿的哭声发出呻吟声。
A:“你是个白痴,富尔戈尔。不过,也不能怪你。”
B:“你是个白痴,富尔戈尔。不过,这也不能怪你。”
A:他想站起来,却感到他的左手麻木地落在膝盖上,可他没有理会。他已习惯每天看到到身体的某一部分死去。
B:他觉得他的左手在他想站起身来的时候死去了,垂落在膝盖上。然而,他没有理会这件事,因为他已习惯于每天见到身上的某一部分死去。
A:我记得,二月里每天早晨都有风,还有麻雀和蓝色的阳光。
B:我记得二月里每天早晨都刮着风,到处是麻雀,蓝天,阳光灿烂。
(老版译文很美。)
A:被风雨浸透了的半月庄的大门一打开,就吱吱地响了起来。先是出来两个骑马的人,接着又出来两个,后来又出来两个,这样成双成对地一共出来两百个骑马的人。
B:被风雨浸泡过的半月庄的大门一打开,就吱吱地响了起来。先从门内出来两个骑马的人,接着又出来两人,后来又出来两人,这样成双成对地一共出来两百个骑马的人。
A:再往前飞,飞到天地相连的地方,打了一个饱嗝,然后放声大笑,接着又是一阵呻吟。
B:再往前飞,飞到了天地相连的地方,打了一个饱嗝,然后放声大笑,接着又发出一阵呻吟。
A:那正是孩子们在村庄的街道上戏耍的时候。傍晚充满了孩子们的嬉闹声,发黑的墙上映射着淡黄色的夕阳余晖。
B:那正是孩子们在村庄的道路上进行戏耍玩乐的时候。傍晚,四处传来他们的嬉闹声,污黑的墙上映射着淡黄色的夕阳余辉。
A:“你什么也别去求他了。不过,我们的东西你还得跟他要。他该给我的东西从来也没给过我……孩子,他把我们给忘了。你可得狠狠地整治整治他。”
B:“你千万别去求他办什么事。不过,我们的东西,也就是说他该给我们的东西你该问他要,他可从来没有给我应该给我的东西……孩子,他早把我们给忘了。为此,你可得让他付出代价。”
A:佩德罗·巴拉莫走过来,跪在他的身边说:
“我知道您恨他,神父,这没有错。人们传说,杀死你兄弟的事是我儿子干的;您认为,您侄女安娜也是他强奸的。有时候他对您不够尊重,多有冒犯。您恨他,这谁都能理解。可现在请您忘掉这一切吧,神父。请您照顾他一点儿,饶恕他吧。上帝也许已经宽恕了他呢。”
他在蒲凳上放了一把金币,站起来说:
“请收下吧,就算给教堂的香火钱。”
教堂空了。门口有两个男人等着佩德罗·巴拉莫。他走到他们跟前,三人一起尾随着由半月庄四个牧人抬着的棺材。
雷德里亚神父一个一个地捡起金币,走近神龛。
“这都是给你的,”他说,“他是可以用金钱买到拯救的。是不是这个价钱,这你知道。至于我,上帝,我站在你的脚下,求你伸张正义,主持公道。公道和不公道,这一切都可以求得……上帝啊,为了我,判决他吧。”
说完,他关上了祭坛。
他走进法衣室,靠在一个角落里伤心地哭了起来,一直哭干了眼泪。
B:佩德罗·巴拉莫向他走过来,在他的身旁跪下,说:
“我知道您恨他,神父,您这样做是合情合理的。人们传说,杀死您弟弟的事是我儿子干的,根据您的看法,您侄女安娜也是他强奸的。再说,平时他对您也不够尊重,多有冒犯,因此,您恨他,这谁都能理解。不过,现在请您忘掉这一切吧,神父。请您照顾照顾他,饶恕他吧,上帝也许已宽恕他了。”
他在蒲凳上放了一把金币,站起来说:
“请收下吧,就算给教堂的捐助吧。”
教堂内已空无一人。门口有两人在等待着佩德罗·巴拉莫。后者走到这两人的跟前,三人一起尾随着由半月庄的四个牧人抬着的棺材走了。
雷德里亚神父一个一个地捡起金币,走近神龛。
“这都是给你的,”他说,“他是可以用金钱买到拯救的。是不是这个价钱,这你自己知道。至于我么,上帝,我拜倒在你的脚下,求你伸张正义,主持公道。公道还是不公道,这一切都可以求得……上帝,为了我,请你判决他吧。”
说完,他关上了祭坛。
他走进法衣室,偎身在一个墙角里伤心地哭了起来,一直到哭干了眼泪。
上面这些句子是我随手从两个版本里翻出来的,并没有经过精心挑选。像这样的对比,还可以找出很多很多,实际上如果要做对比的话我得把整本书都敲上来才行。
据我考证,旧版的《佩德罗·巴拉莫》用的都是A译文,它们包括:
《胡安·鲁尔弗中短篇小说集》http://book.douban.com/subject/1450915/
人文社的《人鬼之间》http://book.douban.com/subject/1510870/
以及苏童编选的一个小说选http://book.douban.com/subject/1320928/
然而2007年译林出版社的新版本却用了半调子的B译文,就是说有且只有译林出的两个《佩》是B种译文:http://book.douban.com/subject/2295912/
https://book.douban.com/subject/6792270/
那么问题就来了,为什么会有署名同是屠孟超但译文质量相差很大的两种译文呢?虽然没有证据,但我总觉得这是译林出版社的编辑不负责任,直接用流传在网上的粗制滥造的译文来造书——这是猜测。我无意和译林出版社翻旧帐,但是被译林糟蹋过的好东西实在不少了吧。
最赞回应
虽然没有证据,但我也有一种猜测
是当年的编辑水平太高
屠孟超A是编辑从屠孟超B改出来的
而译林用的是原始版
因为A和B句子结构很像,要么是一个人翻译的,要么是某个人参考着照搬的。而难以想象如果是A在前B在后,为什么有人会把A改成B这个样子。
当然,如果不是这样,这就是对屠孟超老师的不公正评价了。所以这只是一种猜测……
同一个译者的《佩德罗·巴拉莫》,不同的译文?豆瓣《胡安·鲁尔弗中短篇小说集》说:本书译文是根据委内瑞拉“阿亚古乔”丛书一九七七年出版的《胡安·鲁尔弗全集》译出的,并请孙家孟进行了校改。在整个译校过程中,还得到秘鲁朋友恩里克·巴利翁博士的帮助。——是不是可以推断:外国文学版的A译本是经孙家孟“校改”过的,而译林的B译本则是屠孟超的原译?
的确是啊,译林的版本读起来,生硬乏味,全凭自己想象。以后买外国文学要长点见识了。现在的翻译领域太水了。
我觉得……还好?
而且后来我想了想,也有可能是译者自己修订的。
编辑改稿,译者修订,都很常见啊。
有想法的编辑能把稿子改出一种作者都认不出来的新风格(比如卡佛,据说他“极简”的风格其实是编辑生生改出来的)
对于译者/作者本人,初稿生涩(尤其译稿,因为受原文影响),终稿流畅,也完全正常
我想说的其实是
译林用的应该就是屠的译文原稿。
所以原作者发现的问题虽然是真的,但“直接用流传在网上的粗制滥造的译文来造书”的结论未免轻率,译林这次有点冤。
当然,拿到这样的稿子,却没有好好修改,也是编辑失职(就像译林此前糟蹋的许多好书一样),但性质终究不同。这是水平(也许是态度)的问题;前者则是职业道德问题了。
难怪我一直觉得看得我脑袋疼。
浙江文艺的也是B译文。搞错了不好意思。
支持下,译林确实太水了。
这是为了多卖几张纸吗
译林不改,就不买新版。
这才发现区别。。。话说我都是看完一段后,自己靠想象来模拟真实画面的,所以当时才没在意
确实如此。
的确是啊,译林的版本读起来,生硬乏味,全凭自己想象。以后买外国文学要长点见识了。现在的翻译领域太水了。
难怪我一直觉得看得我脑袋疼。
多谢楼主正义警告,差点就买了译林版的,还好先进来看一下。
93年云南出的鲁尔福全集也是b译文,怪事。
虽然没有证据,但我也有一种猜测
是当年的编辑水平太高
屠孟超A是编辑从屠孟超B改出来的
而译林用的是原始版
因为A和B句子结构很像,要么是一个人翻译的,要么是某个人参考着照搬的。而难以想象如果是A在前B在后,为什么有人会把A改成B这个样子。
当然,如果不是这样,这就是对屠孟超老师的不公正评价了。所以这只是一种猜测……
你这想法太。。。大胆了。。。
同一个译者的《佩德罗·巴拉莫》,不同的译文?豆瓣《胡安·鲁尔弗中短篇小说集》说:本书译文是根据委内瑞拉“阿亚古乔”丛书一九七七年出版的《胡安·鲁尔弗全集》译出的,并请孙家孟进行了校改。在整个译校过程中,还得到秘鲁朋友恩里克·巴利翁博士的帮助。——是不是可以推断:外国文学版的A译本是经孙家孟“校改”过的,而译林的B译本则是屠孟超的原译?
我觉得……还好?
而且后来我想了想,也有可能是译者自己修订的。
编辑改稿,译者修订,都很常见啊。
有想法的编辑能把稿子改出一种作者都认不出来的新风格(比如卡佛,据说他“极简”的风格其实是编辑生生改出来的)
对于译者/作者本人,初稿生涩(尤其译稿,因为受原文影响),终稿流畅,也完全正常
我想说的其实是
译林用的应该就是屠的译文原稿。
所以原作者发现的问题虽然是真的,但“直接用流传在网上的粗制滥造的译文来造书”的结论未免轻率,译林这次有点冤。
当然,拿到这样的稿子,却没有好好修改,也是编辑失职(就像译林此前糟蹋的许多好书一样),但性质终究不同。这是水平(也许是态度)的问题;前者则是职业道德问题了。
那买哪个出版社的比较好呢
才看到这个帖子,我买的译林纪念版,16年出版的也是B译文,确实生硬
2021版:
雷德里亚神父一个一个地捡起金币,走近神龛。
“这都是给你的,”他说,“他是可以用金钱买到拯救的。是不是这个价钱,这你自己知道。至于我嘛,上帝,我拜倒在你的脚下,想向他讨回我该得的或是不该得的,这是我们能要求的全部了……上帝,看在我的分上请你判决他吧。”
比起2007版感觉更差劲了
我刚读完B版,本身作品在各种人物以及时间线上的切换就很多,然后时不时冒出来的生硬的语言就会拖慢我思维的速度。很喜欢鲁尔福,看来还是得换A再看一遍。谢谢楼主。
没了,还能再发一下吗
没了,还能再发一遍吗
没读过但是仅看楼主发的对比 我反而更喜欢B版 另外(只看这些节选的片段)B版相比A版语意几乎都有了些微改变 不知道有没有读过原文的朋友能指出哪版更贴合原意
B:“谁也没有惹他,是他自己遭到死亡的。”
龟龟,确定这是汉语?
> 我来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