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莱姆贫民窟 77

哈莱姆的犹太人是小商人、收租者、房产中介、当铺老板；他们的活动符合美国剥削黑人的商业传统，因此，他们被认为是压迫者，也为此而遭仇视。我记得，在我的成长过程中，无论在家里还是在家外，没有遇见一个真正相信犹太人的黑人；很少遇见不对犹太人流露出极端鄙视的黑人。但是，这并没有妨碍黑人为犹太人工作，对犹太人极为礼貌和随和，在大多数情况下，努力骗取犹太雇主的信任；黑人不但不厌恶犹太人，相反，他们宁愿为犹太人干活，也不愿为其他人干活。这是黑人为他在这个社会的地位付出的部分代价，正如理查德·赖特指出，他几乎总是在演戏。黑人学会了准确揣摩他所面对的陌生人渴望的反应，并用令人毫无戒备的天真方式来表达。我的朋友们长大出去工作了，每天越来越愤怒，但是，他们学会了隐藏愤怒，进入了他人（不管是否是犹太人）为之安排的角色。
    黑人和犹太人的矛盾，包含了黑人和非犹太人的矛盾所不具备的成分。这种成分在一定程度上解释了黑人为什么比其他非犹太人更严厉地批评犹太人，这或许让人得出结论一在世界上的所有白人中，黑人最恨犹太人。黑人因他们是犹大人而根犹太人，他这样做，部分因为他的国家就是这么对他的；他这样做，类似于自我仇恨。这是他自我羞辱的一个方面，他把自我羞辱压缩到可以处理的大小，然后转嫁给犹太人。这是黑人的拿手好戏，数落生养他的这片大地给他带来的无数怨恨。
    同时，黑人还有一种隐秘的设想，认为犹太人应该“更能理解”他的处境，因为犹太人受够了苦难，所以更能理解苦难的意义。但是，黑人期待犹太人的理解，正如最天真、最爱幻想的黑人期待其他非犹太美国人的理解。
    犹太人自己的地位都很脆弱，他难以证明黑人这种隐秘的信仰有道理。犹太人像黑人一样，为了被这个国家所接受，必须尽可能地使用武器，必须疯狂地接纳这个国家的传统来极力掩盖他们的脆弱；毫无疑问，这个国家对待黑人的方式就是一个传统。一方面，犹太人一直被教导，而且往往也接受黑人是劣等人的传说；另一方面，黑人在与犹太人打交道的过程中，没有发现任何证据可以驳斥犹太人贪婪的传说。在这里，非犹太的美国白人有两个传说可以立刻为己服务：他将黑人和犹太人这样的少数族裔分而治之。
    在这种复杂的结构中，黑人和犹太人似乎不可能有任何真正全面的合作（这是从整个社会问题的角度而言，不是指个人之间的友谊不存在，或者无价值）。美国社会的结构使少数族裔陷入永远为敌的陷阱。他们不敢彼此信任。在犹太人这边，因为他觉得在美国的社会阶梯上必须爬得更高，因此获取任何比他还不被人爱的少数族裔的认同，没有任何好处；在黑人这边，他处于更不可靠的地位，实在不敢相信别人。
    黑人和犹太人都是无助的少数族裔；生活的压力总是迫在眉睫、绵绵不断，他们没有时间相互理解。我想象得出，每一个生在这个国度的黑人，到了青春期，他的生活环境都会给他烙下无法弥补的伤痕。在哈莱姆，黑人男女总是懵懵懂懂地成年，绝望地想找一个立足之地；奇迹不是许多的黑人毁灭，而是许多的黑人幸存。黑人的出路非常狭窄。在困境中，黑人首先找自己发泄，然后找在他看来与自己最相似的遭了阉割的人发泄。在这里，犹太人落入美国的交叉火力地带。黑人见到犹太人时，打心底仇视的，不是因为对方是犹太人，而是因为对方的肤色。看见犹太人时，把黑人引入仇恨深渊的，不是犹太人的传统，而是这块生养他的大地的传统。正如一个社会必须有一只替罪羊，同样，仇恨也必须有一个象征。在佐治亚州，仇恨的象征是黑人；在哈莱姆，仇恨的象征是犹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