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恕我冒昧，我既非训练有素的精神科医生，也非犯罪学家，但我与泰德相识近10年，其间经历过一些好时光和坏时光，而在研究了他被怀疑和被定罪的那些罪行之后，经过一番痛苦的反思，我意识到我对泰德的了解和任何认识他的人没什么区别。我只能带着最深切的歉意得出结论：他永远无法被治愈。
我不确定泰德是否理解我对他的感情有多深。在获悉他无疑犯下了那些荒唐的罪行之时，我痛苦不已，就感觉那是我儿子，是我早年失去的兄弟，是个与我在很多方面关系亲近的人。在我的一生中，我永远不会忘记他。
我感受到了友谊、爱、尊重、焦虑、悲伤、恐惧、深深压抑的愤怒和绝望，最后，我听天由命地接受了一切。像约翰·亨利·布朗和佩姬·古德一样，像他的母亲和那些爱慕他的女性一样，我也为挽救泰德的生命努力过……两次。有一次是他知道的，另一次他并不知情。他收到了我1976年寄去的信，我在信中请求他千万不要自杀，但他从来不知道我曾在1979年时试图替他安排一个辩诉交易，那可能意味着他会被关在精神病院，而不会经历审判从而被推向无情的电椅。
而且，和其他人一样，我也是被操纵着来满足泰德需要的。我对此并不觉得特别尴尬或愤慨。我是很多聪明、富有同情心之人中的一员，但这些人并不真正了解究竟是什么让他着了魔，是什么驱使他如此沉迷于此。
泰德进入我的生活，尽管处在外围，却正是我多年来引以为傲的所有信念崩塌的时候。所谓真爱、婚姻、忠诚、无私的母爱和盲目的信任这些了不起的真理，突然间就化成了一缕烟，吹散在一阵始料不及的狂风中。
而泰德似乎体现了年轻、充满理想、干净和自信，还有同理心，而他要求的似乎只是友谊。在1971年的时候，他是一个决定性因素，证明了我是一个还有价值，还有东西可以付出和收获的女人，而且他也绝不是急于“勾搭”一个刚刚离婚的女人的那种掠夺型男性。他只是待在我身边，倾听，说些安慰我的话，让我对未来抱有信心。这样的朋友实在很难让人拒绝。
我不知道当时的我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现在的我是否依然如此。也许我只是把他给我的还给了他。我当时觉得他很完美，他一定也需要别人这么觉得吧。也许他能感觉到我内心的一种情感力量，尽管当时的我并没有感受到。
他大概知道在面临危险时，我是个可以指望的人。每当压力大的时候，他会一次次地找到我，我也确实想要帮助他，但却无法真正减轻他的痛苦，因为泰德绝不会让自己暴露出他痛苦的软肋。他是个活在阴影里的人，在一个并不是为他创造的世界里奋力活下去，一定花了不少力气。
这个活在阴影里的人的参数是经过精心设计的。一旦走错一步，可能就会整个儿土崩瓦解。
世人所见到的那个泰德·邦迪长相英俊，身体经过精心地锻炼和塑造，眼睛里有一道力量的屏障，挡住了可能被瞥见的内心恐惧。他才华横溢，成绩优异，机智诙谐，能言善辩。他爱好滑雪、帆船航海和徒步旅行。他喜欢法国菜、优质白葡萄酒和各种美食，喜欢莫扎特和晦涩难懂的外国电影。他知道什么时候该送花送卡片。他的情诗总是那么温柔而浪漫。
然而，事实上，泰德爱物质胜过爱人。一辆废弃的自行车或旧汽车，就能让他找到生活的意义，而他对这些无生命的物体比对另一个人更富有同情心。
泰德可以并且确实接触到了州长这样的人物，可以出没于大多数年轻人进不去的圈子，但他对自己缺乏信心。表面上看，泰德·邦迪身上有成功人士的苗头，但内里是一片灰烬。
像聋人、盲人和瘫痪者一样，泰德的一生都是残缺的。因此，他是没有良知的。
“良知会使人变得懦弱”，但良知是我们人性的源泉，是我们区别于其他动物的因素。它使人懂得去爱，去感受别人的痛苦，使人获得成长。当拥有了良知，无论面临什么问题，人就已经获得了与其他人生活在一个世界所必不可少的回报。
没有良知、完全没有超我的个体长期以来一直是精神病学家和心理学家研究的重点。多年来，用来描述这类人的术语发生了变化，但概念一直没变，以前被叫做“精神变态人格”，后来改为“反社会者”。今天所流行的术语是“反社会人格”。
生活在我们这个世界，思想和行动却总是与其他人背道而驰，这一定是种可怕的障碍。它没有天生的准则可遵循：这类精神病患者很可能是来自另一个星球的访客，努力模仿着他所遇之人的各种感受。虽然大多数专家都认为，情绪发展在幼儿时期就已被抑制，可能早在三岁时，但要准确地确定反社会情绪的起始时间却几乎是不可能的。通常情况下，情感的内倾是由于对爱或接受的需求没有得到满足，是由于受到了剥夺或羞辱。一旦这个过程开始，小孩子的个头会继续长，但情感方面永远不可能发育成熟了。
他可能只体验过身体层面的快乐，一种令人兴奋的“快感”，还有就是一种用游戏来代替真实感受的欣快感。
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而且，由于他不受内疚感或他人需求的阻碍，他通常可以获得即时的满足。但他永远无法填补内心的孤独，因而不知满足、贪得无厌。
反社会人格是一种精神疾病，但不在传统意义或我们的法律框架之内。泰德非常聪明，而且很早就学会了适当的反应、花招和技巧，以取悦那些他有所图的人。他狡猾、精于盘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