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ettatore6对《传记作家的传记：一部小说》的笔记(8)

后现代主义者有关互文性和引语的思想，把有关剽窃的简单思想弄得很复杂。在德斯特里一斯科尔斯时代，剽窃之风大肆盛行。我本人觉得，这些顺手拎来的句子出现在新的文本环境中，几乎成为学术研究转换最纯正和最美丽的内容。我开始有意识地收集这些句子。开始时，我用不同的方式重新组合排列，换个不同的角度看能不能捕捉到不同的光芒。这个比喻出自马赛克制作工艺。经过这几个星期的研究，我明白了，伟大的制作者都是持续不断地打劫以前的作品，无论是用鹅卵石、大理石或者玻璃，还是用作嵌片材料的金子银子做的，把它们重新锻造成新的意象。

天真的评论家们都习惯说生活是无序的，生活中的事物，不会以那种闪光的合理性和命中注定的必然性暴露或者呈现自己的本来面目，就像它们在文学作品中呈现的那样。日常体验每天都与这种愚蠢的智慧背道而驰。

结果她也就看不见芙拉的吻痕了。我的嘴唇和手指感觉到泪水依然缓缓地从她紧闭的眼睑间涌出来。我想我注意到，薇拉的香气，我想象那是银白色，跟我的气息完全异质地混合在一起，与芙拉的香气混合的感觉完全不同，我把芙拉的香气想象成金黄色。我怎么会产生这种通感式的比喻呢？薇拉（我的爱人，我亲爱的）就像一条飞蹿的银鱼就像青蓝色天空中一轮漂泊的月亮，就像融化成一千滴水珠后又重新汇合的水银。芙拉就像金黄色的花萼，在金色的阳光里放肆地绽放着。芙拉就像金黄色的花粉，粘在蜂毛上。芙拉就像蒲公英茸毛头组成的舰队，在海上航行。芙拉就像狮子的皮，猫的牙齿。我还觉得自己玩抒情手法已经相当娴熟。玩抒情的冲动来得犹如排山倒海，效果却并不如意。不过，它完全可以为了那个瞬间停留在内心。我们思索时都喜欢走俗套，因为陈词滥调都是这样的思绪，可以说它们证明了长久以来自身具有的达尔文主义的适存性（在这里，我说的与真实性无关）。我可以把芙拉和薇拉比作茶叶和咖啡，或者格拉斯哥和伯明翰。但是，在这里，陈词滥调是必不可少的，就像树根般扎进日常（怎么理解都行）意识中，然后逐渐与其适应，再发生新的变异。

我发现，在某种意义上，我也虚构了薇拉和芙拉，同时又始终为她们独立和不可预测的真实性感到惊讶。例如，我就看见她们处于自己的颜色中。薇拉在漂亮可爱的蓝色、闪光的黑色和微暗的黑灰色的半亮中。英拉在阳光和花粉色、黄尘色、蜜蜂的金色中。可以说我想象出一个黑夜的女神和白昼的女神，我还要说，一旦大脑开始编织这种危险的比喻，它就会渲染和精心制造它们。但是我必须小心翼翼。因为薇拉是一个真实的女人，不是死亡天使。她是一个花了毕生精力研究繁殖细胞的真实女人，她养活、饲养培育又杀死细胞。芙拉是一个相当固执己见的理想主义者，当然，她感觉地球鲜活的表面有着无尽地互相关联的线索，但同时又像所有的科学家那样，在固执地与自己的困境搏斗着。所有这些是什么让我着迷了？德斯特里一斯科尔斯的三部曲，是还是不是德斯特里一斯科尔斯？（我一直这样说，我知道，但他和它们却始终神出鬼没，不可捉摸。）我不敢保证，在自己的研究中还会不会走得更远，有关自己的人生，我已经做过好几次决定。

一旦大脑开始编织这种危险的比喻，它就会渲染和精心制造它们。

我快要抵达这个故事的终点。当然不是我的生活，而是那个涤虫断片的生活。

说到写作，就手法而论，这篇小说本身像漏斗般变得越来越细，逐渐变成一种并不独特的形式，注进一条通过以前的故事从地面上为它切出来的渠道，（我们所有人的生活在某种程度上都千篇一律，从开始、中间到最后都一样。）以写作的标准衡量，这篇东西像是一个作家的故事。步入中心舞台，呈现他的生活，寻找他自己的声音，这才算是个作家。这几乎是在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对作家来说还不错的年代，虽然不是最好的年代）能采取的唯一方式。但是我对自己的主人公，我自己的这种命运感觉有点恶心。好像算不了什么，迷恋上写作，并不意味着要当一个作家，成为一个作家。

在我头脑中，文学是用日常语言串联起来的。我还能回想起童年时代读过的勃朗宁的诗：在茎管末端，那朵野生的郁金香摇落它美轮美奂的红色喇叭，像一个细薄透明的血泡，让孩子们捡起来卖掉

我想起丁尼生的女神款款走下的山麓，接受巴黎人的评判：在她们脚下，番红花像焰火般挡住去路。

等工作了一段时间后，我发现，皇冠银莲花，罂粟银莲花，红若鲜血，中心幽暗，漆黑，呈粉末（我们用皮氏培养皿来模拟）状，是那种寓言般的花，第一次盛开是靠阿多尼斯奔流的鲜血催开的，他因到阿芙洛狄忒的忌妒，被后者用神仙用的香料酒在血上，戈尔丁的维德这样说：

她把甘露酒在那鲜血上，于是那沉渣如水泡般膨胀起来在一种带着鲜血的颜色中，地真的从中找到了一朵花

菲利普·锡德尼爵士认为，诗人创造的花比大自然中的更美。

大自然从来不会像形形色色的诗人那样用如此富丽堂皇的拉毯装扮大地，而诗人却能办到一既不用赏心悦目的河流，果实累累的树木，芳香宜人的鲜花。也不用其他任何可能让令人钟爱的大地变得更美的东西，她的世界是黄铜色的，诗人只传遥美好的金色。

其实并非如此，只要我们别再无可挽回地毁灭和损耗大地，令人钟爱的大地会水远超越我们描述或者思象乃至理解它的能力。它是我们拥有的全部。现在我必须停止书写了一一我看见美拉爬上山腰，像一只金色的山羊，步履迅捷又沉稳，手里带着酸奶和蜂蜜。我刚好想起芙拉就是一个北欧小女神的名字，这个女神是弗丽嘉的一个女佣，她收藏着天堂皇后的珠宝，用照管林地、森林，果树、蜂巢、云莓、黑莓和金苹果来打发时间。她走过来了，顶着那片波浪般的奇怪的头发翅膀，像一道电流的脉冲，像一团蜂群，像一种特立独行的生灵我能看到地那张严峻的小脸了，穿着艾克萍凉鞋，那双矫健的脚踩在山上显得多么美丽啊。这是一个登峰造极的句子芙拉已经上到峰顶，我必须停止书写，把笔记本收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