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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读 额尔古纳河右岸
以往我们搬迁,总要把挖火塘和搭建希楞柱时戳出的坑用土填平,再把垃圾清理在一起深埋,让这样的地方不会因我们住过而长出疤痕,散发出垃圾的臭气。引自 中部 正午 那个时候死去的人,都是风葬的。选择四棵挺直相对的大树,将木杆横在树枝上,做成一个四方的平面,然后将人的尸体头朝北脚朝南地放在上面,再覆盖上树枝。尼都萨满是从夜晚的星星中看出达西要离开我们的。他在深夜时看见有一颗流星从我们营地划过,从那阵阵狼暤中,他知道要走的人一定是达西,于是清晨起来,就为达西选择了风葬之地。引自 上部 清晨 达西为山鸡做完祭礼后,把肉烤熟了,先撕下几条肉喂猎鹰,然后自己才吃。也许是绝食了三天对吃已经有些生疏,达西吃得慢条斯理的。他从月亮东升一直吃到月亮西沉,吃完,他拄着拐杖,肩膀上驮着奥木列,在营地走来走去。最后他停在伊万的希楞柱前,“嗚噜噜”地叫着,把伊万叫了出来。伊万出来,看见达西正对着他笑。伊万对大家说,那是他见过的世界上最让人胆寒的笑容。引自 上部 清晨 驯鹿很容易合群,新来的驯鹿第二天就随着我们的鹿群出去觅食了。它们黄昏出去,早晨归来。它们回到营地的时候,身上似乎还有一股清爽的晨露气息。我们笼起烟,为它们驱赶蚊虻。它们有的趴在地上休息,有的则舔着盐吃。引自 上部 清晨那时在额尔古纳河右岸的森林中这样刻有山神的大树有很多。猎人从白那查身边经过,是不能大吵大嚷的。引自 上部 清晨 白桦树是森林中穿着最为亮堂的树。它们披着丝绒一样的白袍子,白袍子上点着一朵又ー朵黑色的花纹。你只要用猎刀在树根那里轻轻划一个口,插上一根草棍,摆好桦皮桶,桦树汁就顺着草棍像泉水一样流进了桦皮桶里。那汁液纯净透明,非常清甜,喝上一口,满嘴都是清香。 鲁尼每次都是先蹲在树根那儿,嘴里叼着草棍,待自己喝足了,才让树汁流进桶里。 我从来没有见过哪个人会像达玛拉那样热爱白桦树。她常常抚摩着它那毛茸茸的树身,满怀慕地说,瞧瞧人家穿的,多干净呀,像雪一样!瞧瞧人家的腰身,多细多直啊! 只要我和鲁尼采回桦树汁了,母亲就不喝驯鹿奶了。她会舀上碗,一日气把它喝光,喝完后就像久居黑暗中的人突然间见到了阳光一样,无限陶醉地眯着眼睛。她还喜欢在剥取桦树皮的时候,把树干上那黏稠的浆汁刮下来食用。 脱去了树皮的白桦树在被剥的那一年是光着身子的,次年,它的颜色变得灰黑,仿佛是穿上了一条深色裤子。然而又过了一两年,被剥的地方就会生出新鲜的嫩皮,它又给自己穿上耀眼的白袍子了。所以我觉得白桦树是个好裁缝,它能自己给自己做衣裳穿。引自 上部 清晨我发现那棵树在一闪一闪地发光。我跑过去一看,原来是一面小圆镜子 镜子里反射着暖融融的来阳光、洁白的云朵和绿色的山峦,那小圆镜子似要被春光撑破的样子,那么地饱满,又那么地湿润和明亮! 列娜消失的那天晚上,我心里难受,就是哭不出来。我没有想到,凝聚到这面小小的圆镜子里的春光,竟然把我淤积在心底的泪水给淘了出来。我放声大哭着,把树上的鸟都惊飞了。 我摘下小镜子,把它珍藏起来。如今它依然在我手中,不过它没有过去那么明亮了引自 上部 清晨 冬日的阳光不管多么的亮堂,总给人清冷的感觉。引自 上部 清晨 第二天早晨,觅食了一夜的驯鹿回来了,我们也醒来了。尼都萨满已经起来了,他在煮鹿奶茶。香味舔着我们的脸颊引自 上部 清晨 我们是很崇敬火神的。从我记事的时候起,营地的火就没有熄灭过。搬迁的时候,走在最前面的白色公驯鹿驮载的是玛鲁神,那头驯鹿也被称作“玛鲁王”,平素是不能随意役使和骑乘的。其后跟着的驯鹿驮载的就是火种。我们把火种放到埋着厚灰的桦皮桶里,不管走在多么艰难的路上,光明和温暖都伴随着我们。平时我们还常淋一些动物的油到火上,据说我们的祖先神喜欢闻香味。火中有神,所以我们不能往里面吐痰、洒水,不能朝里面扔那些不干净的东西。这些规矩,我和列娜从小就懂得引自 上部 清晨 据说在勒拿河时代,我们的祖先就放养驯鹿。那里森林茂盛,被我们称作“恩克”和“拉沃可塔”的苔藓、石蕊遍布,为驯鹿提供了丰富的食物⋯它有着马一样的头,鹿一样的角,驴一样的身躯和牛一样的蹄子。似马非马,似鹿非鹿,似驴非驴,似牛非牛,所以汉族人叫它“四不像”。我觉得它身上既有马头的威武、鹿角的美丽,又有驴身的健壮和牛蹄的强劲。过去的驯鹿主要是灰色和褐色,现在却有多种颜色一一灰褐色、灰黑色、白色和花色等。而我最喜欢白色的,白色的驯鹿在我眼中就是飘拂在大地上的云朵。 我从来没有见过哪种动物会像驯鹿这样性情温顺而富有耐力,它们虽然个头儿大,但非常灵活。负载着很重的东西穿山林,越沼泽,对它们来说是那么的轻松。它浑身是宝,皮毛可御寒,茸角、鹿筋、鹿鞭、鹿心血、鹿胎是安达最愿意收入囊中的名贵药材,可换来我们的生活用品。鹿奶是清晨时流入我们身体的最甘甜的清泉。行猎时,它们是猎人的好帮手,只要你把打到的猎物放到它身上,它就会独自把它们安全地运到营地。搬迁时,它们不仅负载着我们那些吃的和用的东西,妇女、孩子和年老体弱的人还要骑乘它,而它却不需要人过多的照应。它们总是自己寻找食物,森林就是它们的粮仓。除了吃苔藓和石蕊外,春季它们也吃青草、草间荆还有白头翁等。夏季呢,它们也啃桦树和柳树的叶子。到了秋天,鲜美的林间蘑菇是它们最爱吃的东西。它们吃东西很爱惜,它们从草地走过,是一边行走一边轻轻啃着青草的,所以那草地总是毫发未损的样子,该绿还是绿的。它们吃桦树和柳树的叶子,也是啃几口就离开,那树依然枝叶茂盛。它们渴了夏季喝河水,冬季则吃雪。只要你在它们的颈下拴上铃铛,它们走到哪里你都不用担心,狼会被那响声吓走,而你会从风儿送来的鹿铃声中,知道它们在哪里。引自 上部 清晨没有火的日子,是寒冷和黑暗的,我真为他们难过和担心。但他们告诉我,布苏的每座房子里都有火,再也不需要火种了。可我想,布苏的火不是在森林中用火镰对着石头打磨出来的,布苏的火里没有阳光和月光,那样的火又怎么能让人的心和眼晴明亮呢? 我守着的这团火,跟我一样老了。无论是遇到狂风、大雪还是暴雨,我都护卫着它,从来没有让它熄灭过。这团火就是我跳动的心。引自 上部 清晨只要我活在山里,哪怕是最后的一个人了,也不会觉得孤单的。引自 上部 清晨 我不愿意睡在看不到星星的屋子里,我这辈子是伴着星星度过黑夜的。如果午夜梦醒时我望见的是漆黑的屋顶,我的眼晴会瞎的;我的驯鹿没有犯罪,我也不想看到它们蹲进“监狱”。听不到那流水一样的鹿铃声,我一定会耳聋的;我的腿脚习惯了坑坑洼洼的山路,如果让我每天走在城镇平坦的小路上,它们一定会疲软得再也负载不起我的身躯,使我成为一个瘫子;我一直呼吸着山野清新的空气,如果让我去闻布苏的汽车放出的那些“臭屁”,我一定就不会喘气了。我的身体是神灵给予的,我要在山里,把它还给神灵。引自 上部 清晨 我是雨和雪的老熟人了,我有九十岁了。雨雪看老了我,我也把它们给看老了。引自 上部 清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