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夕felicity对《制造宠物》的笔记(6)

坦率地说，中国地理学界的自然地理学定位，与欧美的地理学定位相差很大。如果国内地理学者按照段先生写作风格发表专著，多数同行会认为这样的书属于“随笔”，而非“严肃”的学术论著。即便是阅读这样的“地理文学”或“随笔”，我的那些受理科训练的学生，以及许多地理学同行（尤其是自然地理学和遥感、地理信息系统的同行）普遍认为，读懂段先生的作品很难。读者掩卷之后，依然不知段先生用丰富的“故事”、易懂的文字所“推导”出的结论为何。其实，我最初读段先生著作时，也有同感。例如，我前面列举了本书中的几个小故事，许多人读完这些小故事，后会生出疑问：段先生是否在否定园艺和盆景艺术？是否在批判贵妇的假仁慈？其实答案并非这么简单。2017年我与孔翔、白凯两位教授在美国威斯康星州首府麦迪逊访问了段先生。他提到了汉字“仁”的精妙，即人在两极之间的选择和平衡过程则为“仁”。段先生在本书序中说到，他使用的写作方法是描述性的（descriptive），目的是建议人们找到重新观察世界的可能方式，而不是由他给出肯定的结论。我理解，判断是非需要在描述出来的情景中来思考，而判断是非的主体是多元的，是非判断一直处于多元主体协商过程中，至于协商过程中既有胡塞尔的“历史的先天”，也有福柯的“历史的先天”。如果读者通过阅读此书，意识到自己在认识自然、了解他人和自己的过程中具有局限性，那么就达到段先生希望的第一层目标。而要达到第二层目标——找到认识和理解世界的新途径，并不能在读完这本书之后当即可得。套用现在的流行语：我们的探索永远在路上。
完全理解作者的原意，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这让我想起美国中西部学派的领军人物哈特向（Richard Hartshorne）与伯克利学派（或称西海岸学派）领军人物索尔的对话。两人互相质疑对方没有正确理解区域地理学派创始人赫特纳（Alfred Hettner）的思想。因此肯定地说，我也未必全部读懂了段先生本书的原意。我只是基于人类的共同性，自认为理解了段先生要表达的意思。譬如人是弱小的，因此绝大多数人都能理解被关爱时的内心感动（affection）。关爱和感动之间有因果关系。而本书选择了“支配”“感情”这两个人类心理的本质，将之作为理解生活世界中人与自然、人与人关系的钥匙。而今，英美地理学界已经出现了多篇后人文主义地理学的研究论文。后人文主义地理学的观点主要是两个：其一，否认以人类为中心的人文主义地理学，例如开始强调非人类的主体性，或超越人类性；其二，否认理念之于经验世界的绝对优先性，例如开始向唯物主义回归。

2023-06-22 16:52:46 回应

最近十五年来，我着手从事的一系列研究都概括性地描述了心理地理学（descriptive psychological geography）领域的广泛主题，此书是最近出版的一本。这个系列的第一本题为《恋地情结》（Topophilia），接踵而至的是《空间和地方》（Space and Place）、《无边的恐惧》（Landscapes of Fear）和《撕裂的世界和自我》（Segmented Worlds and Self）。在所有这些书中，我的出发点都十分简单，我主张人们通过受文化调节的能力去感觉、思考和行动，由此赋予人类体验环境（自然和人类环境）的特性。
对我来说人们如何感觉、思考和行动是中心问题，因此近年来我的所有努力都具有强烈的心理学和哲学倾向。在上述著作中，我探讨了人类依恋地方的性质，对于自然和景观所持态度中的恐惧成分，以及在日益撕裂的空间中发展的主观世界观和自我意识。在此书中我希望探索嬉戏性支配（playful domination）的心理学——一种运用权力／力量（power）的特殊方式，其结果是制造了宠物（pets）。
环境（environment）这个词使我的努力具有一种地理色彩，反映了我的地理学背景。环境的意思是“环绕的”。这是一个广泛松散的概念，恰巧符合我的目的。我不仅用这个词泛指自然（气候、地形、植物和动物）和人造空间，还包括其他的人类。
最后，我的方法是描述性的（descriptive）。目的是指点、对照和阐明，建议重新观察世界的可能方式，而不是分析、解释，得出肯定的结论。因此我的书写文风属于评论（essay）。评论意味着“尝试或检验的过程”，意味着“一种尝试”“初步的努力”，甚至是“沉思冥想”（出自弗朗西斯·培根）。评论作家写的是精炼的随笔，而非事无巨细的论文。在18世纪这类作家“另辟蹊径或是进行试验”。我们可以认为学术工作分两阶段进行，每一阶段要求特定的天赋。第一阶段是写评论或随笔，富有想象力但亦很负责任地阐述并探讨事实和思想；此后如果需要，再进一步关注一个特定问题并进行详尽分析。我以为由于甘冒风险进入评论领域的学者寥寥无几，因此社会科学对人类现实（human reality）的理解颇有欠缺。不进行这种初步的努力，遵守严格分析方法论的研究往往成为常规但收获甚少。

2023-06-22 16:57:54 回应

任何解释人类现实的尝试似乎都旨在理解权力的性质。如果我们用权力作为关键概念，描绘一幅有关人类现实的画面，那么尽管它具有连贯性并能够概括事实，但似乎是扭曲不全的。人们是否总是有意无意地力图互相支配，同时也常常彼此合作？人们确实合作，不过可以争论说合作只是为了支配第三方——自然或是人类竞争者。难道爱（love）不是社会事实吗？是。那么爱在人类现实中发挥什么作用？如果根据虚构和科学类严肃文学判断，不是爱“使世界运转”。即使在严肃的虚构作品中，除了作为奇迹或是并无长期影响的灵光一现，纯粹状态的爱很少出现。在科学文献中，皮特瑞姆·索罗金（Pitrim A. Sorokin）的著述是显而易见的例外，除他之外，爱的确是一个难以承认的四个字母的词汇。关于社会无序的论述可能使用诸如热情（passion）、欲望（lust）、着魔（obsession）之类的字眼，但是所表明的思想状态或是暗示的人际关系都能够轻易归之于权力和支配这个概念。显然热情和欲望都不是圣保罗在《哥林多前书》中所说的爱。或许因为圣保罗和其他宗教伟人们设想的爱过于纯净和稀少，不足以主宰社会科学家和社会场景小说家的注意力。但还有感情（affection），无法否认存在感情，而且因为感情足够普遍，所以对世界的日常维护颇为重要。然而感情并非支配的反面；它是支配的抚慰——是具有人性面孔的支配。支配可能是残忍的剥削，不掺杂丝毫感情，所产生的是牺牲品。在另一方面，支配也可能同感情携手，所产生的是宠物。
行使权力的影响无处不在，表现为不同的尺度。在复杂的大型社会，或许最惊人的影响是改变自然。竭伐森林，抽干沼泽，以便人类栖居。砍倒树木，劈开岩石，为制造业提供原材料。为动物套上轭具，使之为人类效力并成为人类的食物。用兽皮、毛皮或羽毛制成物品。人类通过发明的技术装置而有可能支配自然。在有轮子和杠杆的机器出现之前，有种由活动的人类部件组成的机器，那就是协调有序的劳工队。这种人类机器的存在道出一个事实，即人与人之间也有支配。人被杀戮或是迁移，以便为征服者让出栖居之地；人被奴役，成为主人家庭之运转机器的部件，人被征发，编入劳工队或是军队，成为主人权力军械库的一部分。
当有人或物挡住世界的震撼者（shakers）或是实干家（doers）的去路，除非被认为有用，否则将会被移开。不论何种情形，实干家与对象的关系与个体无关。伐木工并不憎恨森林，征服者个人对被征服者也并不怀恨在心。尽管在牺牲者看来这一行动十分恐怖，实干家可能并不觉得自己残忍，他对牺牲品兴趣不大，或毫无兴趣，这不过是他所见景观的一部分。是做成长凳的一片木料，是套上轭具的公牛，是变成工具的人——这些都是为实际目的行使权力。不过也可以为了愉悦、装饰和名望行使权力，支持这些目的的对象与那些仅仅实用性的对象有所不同，它们被视为贵重物品，是达官贵族景观中可见的要素；它们受到喜爱和纵容，是玩物和宠物。

2023-06-22 17:01:29 回应

人类似乎具有无限能力，能够在动物身上发现权力和重要性，这得到了原始宇宙学和天文学传说的说明。在古代上埃及，相传以奶牛形象示人的天空女神哈托尔（Hathor）孕育了太阳，天空被设想成一头巨大无比的奶牛，牛腿树立在地球的四角，众神支撑着她。现代天文学保留古代用语黄道带（zodiac），字面意思是动物代表的“十二宫图”。当古代的天文学家凝望夜空的群星，他们如何能感觉天体状如动物？他们当然不能——不比我们今天强。他们不过力图用众神殿里的动物来命名天空的不同区域，以示尊崇。在古代人的想象中动物具有如此高的支配力，所以在天体和动物之间，他们并不感觉二者大小悬殊，是荒谬的两极。古代人设想天体是神圣的动物，是拥有动物形象的神明，这种想象设法进入了中世纪的信仰。例如有关解经和神秘传统的中世纪抄本描绘了长着动物头的福音派布道人或圣人，这类形象似乎来自长着动物头的魔鬼，它们在早期犹太人、诺斯底派（Gnostic）和基督教神秘传说中代表天体并主宰人的命运。中世纪晚期的科学也愿意相信，天体不仅有生命，而且是“超级动物”。巴斯的安德拉德（Adelard of Bath）在12世纪初前往西班牙和西西里岛旅行，作为最早到那里的英国科学家之一，他接触到地中海信仰。当他的侄儿向他提出一个非常实际的问题，问“如果星球是动物，它们吃什么食物呢？”时，他并不感到惊讶。
当人们希望表达对自然力量的感觉，不论力量存在于外部世界，还是他们自身，在过去和现在他们都自然而然地使用动物的形象。第一个统治整个美索不达米亚的帝国（约从公元前2500年到2400年）使用了滚印，印上的野兽形象能够唤起——有史以来的初次——一种巨大力量和残暴的感觉。自此之后，贯穿美索不达米亚和亚述艺术的后期阶段，直到中世纪的纹章艺术，人们都用野兽象征力量和咄咄逼人的气势。在中世纪的纹章艺术中，动物体现正面之力。因此雄狮象征力量之德，雄鹰象征勇气之德。用动物身体的不同部分组成的鬼怪代表邪恶之力，比如狮头鹰和格里芬——一种鹰首狮身兽。在我们的时代，虽然人们很少同野兽接触，但也会轻易将力量和速度同某种形式的野外生命相提并论。即使科技城的居民也不会感觉力量是用达因衡量的抽象之量，而会认为力量是一种身体的冲动和热望。为了唤起潜在买主对力量和速度的感觉，即使这些买主对这些动物并无亲身体验，汽车制造商也会将他们的产品命名为美洲豹、北美野马和猎鹰。在一个充斥着马达和机器的人造世界，机械本身应该传递能量，本无需借助自然界的羽毛和脚爪，美洲豹和北美野马不知为何仍旧唤起了力量的意象。
博物馆（museum）这个词是广告用语。巴纳姆在被称为博物馆的地方展示自己的商品。这个词使我们想起博学高尚的机构。在18世纪后期，开明的欧洲人和美国人对博物馆的设想是这样的：他们认为对自然的恰当展示具有很高的教育价值。然而到19世纪中叶，由于艺人精神成功地吸引了追求感官刺激的一大群看客（大部分属于较低阶层），除了寥寥可数的全国性机构，博物馆失去了严肃的目的，基本成为娱乐场所，正如一位美国教育家在1852年说，这里“保存一些鸟类和动物标本，展览怪物，并举办低俗的戏剧表演”。
博物馆在20世纪重获了最初的崇高使命。现代自然历史博物馆中的展品并非供消遣的对象而已。虽然博物馆仍旧应该给人乐趣，但这是一种思考的乐趣。博物馆不再毫无想象力地展示鸟类标本，以及展示立在底座上或是放在玻璃柜中的泥塑印第安人。与以前不同，这里陈列精心设计的透视画，三维地展示动物和人类的栖息地。当参观者通过大厅时，他们可能在一个橱窗中看到南极洲的企鹅在冰原上晒太阳，在另一个橱窗见到一个因纽特家庭在北极荒野上搭建的雪屋外操持家务；在一面玻璃后面可能遇到狂奔穿过一片非洲灌木丛的鬣狗，而另外一面玻璃后面是班图牧人们在赶牛入圈。在自然历史博物馆，不论是动物还是人类的模型都不会仅仅为取乐而重现他们的姿态行为。参观者见到的是日常生活中的活动。然而动物和人的模型都在表演：由照明的透视画、玻璃橱窗和光线暗淡的大厅构成的背景使这一舞台表演显而易见，人们已经注意到这个事实。现代的自然历史博物馆展示人类和动物，就跟马戏团以及巴纳姆所谓的博物馆展示特定的动物和人是一样的。当然一个重要的区别是，现代博物馆的所有展品都是活物的模型，不是活物本身。
现代动物园展示活的动物。笼子的铁栏杆后面，引人注目的缺席者是人类这个物种。大卫·加奈特（David Garnett）有本小说名为《动物园里的人》（A Man in the Zoo，1924），想象有个男人愿意加入动物园的猴子，作为人类物种的一员被展示。加奈特的想法或许并不像他本人相信的那样异想天开：正如上文指出，同其他动物一起展览人类是个古老且悠久的游戏。然而在18世纪末和19世纪初，现代动物园从科学家的开明观念中产生。这些人严肃关注对自然的科学理解并关注教育。展示人类的思想会强烈地触犯他们的敏感神经。确实，19世纪的社会仍旧等级森严，认为有些人高人一等，另一些人属于较下层阶级（classes），这个词不加区别地应用于贫穷的劳工和较高等的动物。然而对人类同胞表现出明显的粗鲁或屈尊俯就已经令人难以接受。不过对于被捕获的动物，社会在过去和现在的态度都要放任得多。
中国的各阶层民众在多个世纪的时间里都能够享受宠物金鱼。然而，有闲阶级也会将金鱼视为艺术品。金鱼游在放置在凳上的鱼缸里，生活在自己的世界中，它的世界并不侵犯普通人的生活空间。就此而言，金鱼不同于诸如狗之类不易限制的宠物，更类似于盆栽植物或是没有生命的艺术品。再加上通过人类的技巧干预可以很快产生新变种，所以金鱼也类似于艺术品。偶尔发生的是，某个金鱼行家变得没有耐心，完全规避选择性交配繁殖的过程，力图用靠不住的手段直接将变化强加于鱼，比如用酸在鱼身体上刻蚀中国字，或是画花和其他图案。当然，把如此装饰的鱼作为自然产物是造假。但需要指出的是，不能将批评针对人工制品本身，因为使鱼交配以便产生所需品种的过程至少是同等程度的操纵
金鱼是有关驯化的特殊事例，其优越之处是上千年来，文学和艺术作品对它的记载格外详尽。在广阔浩繁的动物驯化史中，金鱼的故事当然只是细枝末节。现在我们探讨整个驯化史。驯化（domestication）意味着支配（domination）：这两个字的词根之意都是掌握另一存在——将它置于自己的居所或是领地。对于像金鱼这样的小动物，支配它毫无问题。人们总是能够控制和摆弄它，无需进行训练。虽然有故事讲述如何训练金鱼仅仅回应男主人或女主人的召唤，但是在恰当时刻表演的能力对于金鱼的宠物身份并不重要。因为金鱼被限制在鱼池或是鱼缸里，它们不可能惹人讨厌。因此真正的挑战在于改变金鱼的形状，而非金鱼的行为。对于大型陆地动物，如果要利用或是享受它们，则必须支配它们。驯服某些大型哺乳动物可能不需要驯化（这里驯化的意思是通过选择性交配繁殖改变物种的基因构成）。最大的陆地哺乳动物大象就是例证。虽然未经驯化，但是它们易于被驯服。它们受驯做很多事，比如拖木料，以及为娱乐马戏团观众而穿上小袄用后腿站立。交配繁殖大象本身很困难，因为大象的孕期和成长期很长，此外，人类没有通过如此手段改变并控制大象的迫切需要。但对于其他大多数大型动物却有此需要，人类发现必须改变它们的生物学构成，否则无法轻易驯服这类动物，也无法使它们在整个成年期驯顺听话。
改变的方向朝哪里？对于那些在野外状态下因过于庞大凶恶而无法操控的野兽，人类如何建立了对它们的支配？改变的方向之一是缩小尺寸。将一个大型动物压缩变小——成为宠物，宠物的字面意思是“小”。动物驯化开始于史前时期，一万多年以前。考古学家用来确定在史前营地中发现的骨骼是否属于驯化物种的标准之一就是尺寸。如何造成体型缩小？是否这是有意为之？即使有意努力控制和驯服，缩小的体型可能多少是意外手段的结果
真正的目标是便于管理或控制。较小的体型有助于此。另一个更为直接的方法是阉割，或许早在新石器时代就予以实施，这使雄性动物更为驯顺。割去某些样本的睾丸却不对其他的器官动手，这意味着人类能够并确实直接干预了繁殖进程。终于人能够掌控哪怕身高力大的牛。一旦动物被完全驯化，变得温顺，人就可以有意设法进行改变，因此动物会更加有用，更能取悦于人。人们可能力图使牛变大，因此出产更多牛肉，或能更好地拉车耕地，然而同时并不会变得凶恶。人们也可能为了宗教原因使牛角变长并改变形状。对马的驯化属于动物驯化史的后期阶段，人力图既繁殖大马，也繁殖小马。因此现在有一个极端是夏尔马（Shire），另一个极端是社特兰矮马（Shetland ponies）。人们可能也运用某些美学标准。野马、驴和斑马的鬃毛短而直立，而各个品种的家养马却有优雅并一侧下垂的鬃毛。此外，家养马以更长更优美的尾巴为傲。
动物幼崽都驯服于成年动物。因此培育动物，使它们始终保留幼年的解剖学和行为特征，这符合人类目的。除了体型，考古学家也将胎儿和未成年特征的保留作为标准，评估一个特定骨骼属于野生动物还是驯化动物。未成年特征包括变短的下颌和面部。狗通常表现出这类特点，但是其他动物也是如此——有时十分夸张——比如某些品种的猪［中白猪（Middle White）和名为尼亚图（Niatu）的南美牛等］。对于狗，缩小的口鼻造成牙齿较小。虽然大丹狗（Great Dane）和圣博纳犬（Saint Bernard）可能比它们的祖先狼体型高大，牙齿却要小些。驯化狗的其他幼年特征还包括短毛，卷尾，皮像赘肉一样折叠，和很多品种共有的双耳下垂。下垂的双耳使狗有一种显而易见的顺从模样：想想斯派尼尔犬（Spaniel）。警犬应该有立起的尖耳以便避免哪怕是外表的服从印象。虽然温顺是人们希望的宠物特性，但是不应过分
贵宾犬是另一个例证。它似乎是一种轻浮和被娇惯的动物，除了作为玩物和社会象征，想象不出它还有什么用处。但繁殖它最初是作为猎手。贵宾犬的名字是poodle，源于德文pudeln（意为泼水）。在法国，贵宾犬曾经并仍旧被广泛用作猎犬，尤其是用于猎鸭。剪毛后的贵宾犬看来滑稽可笑。所谓的狮子剪（将背上和身体后面的毛发剪短，因此狗看来像只鬃毛很多的微型狮子）已有300多年历史；这远非一种有趣的奇思怪想，这种剪法是为了使狗易于在水中行进。至于为狗头上的毛发和狗尾扎上蝴蝶结，起初也有实际目的，这是为了狗在芦苇丛中跑动时易于分辨。不过到法王路易十六在位时（1774—1792），贵宾犬已成为法国时尚的宠物。塞纳河沿岸的贵宾犬理发师生意兴隆。他们机敏地为这些长期受苦的动物打理出各种形状，包括真正的同心结和交织的字母，将树木造型艺术应用在动物的毛发上。
动物可能失去很多天然的活力，但仍旧可以成为宠物。人们甚至希望宠物不要过于精力充沛、自我意识不要太强。如果要被一个管理有方的家庭接受，宠物必须学会静止不动，像一件家具那样毫不张扬。宠物要学会的一种最重要的招数是立即服从“坐着”和“卧倒”的命令。甚至在陌生的地方，当主人有事离开，一只训练有素的狗也能服从命令，一口气卧倒几个小时。静止不动的能力对于猎狗是必要的，对于一个繁忙、日程安排紧凑的现代家庭，显然也是极大的便利。然而对于某些人，他们就是希望狗服从命令。当行使权力没有特定目的，当服从这种权力违背牺牲者本人的强烈愿望和本性时，对另一生物行使的权力便显得确定不移，而且有悖常理地令人开心。狗表演满足人类通常的虚荣心和好胜心，但是表演也提供了场合和借口，得以在公众的喝彩声中，公开展示支配和贬低另一生物的权力

2023-06-24 22:13:50 回应

有几个可能的原因解释为何包裹婴儿。其一是使婴儿的肢体变直，而且不会发展一种类似动物的，在那种年龄很自然的胎儿姿态。当时人们认为婴儿像动物那样暴力，因此第二个原因是阻止它伤害自己，比如挖出自己的眼睛。第三个原因是对成人比较便利。襁褓中的婴儿像一件物品，可以放在任何地方，甚至可以挂在墙上或是放在炉子后面，因此不妨碍任何人。也可以将襁褓中的婴儿作为玩具，像球一样扔来扔去。如此对待孩子似乎匪夷所思，但是历史记载指出这可能发生，而且并非孤立的意外。例如法王亨利四世有个兄弟，人们为了取乐将他从一个窗口传递到另一个窗口，导致他被失手摔死。尚在襁褓的德·马尔莱伯爵（Comte De Marle）遭到同样的命运。“一个侍从和照料他的保姆为取乐将他通过窗户扔来扔去。有时他们假装接不到他……婴儿德·马尔莱伯爵掉下去，撞在下面的石阶上。”在18和19世纪，医生们抱怨由于他们所说的“习惯性”抛掷，父母折断了孩子的骨头。
将小孩子视为性玩物，在历史上这确实发生在西方文化中，可能现在还在发生，这种行为可能也发生在其他文化。西方文化中的性习俗变化可以说非常大，那些我们如今会满怀恐惧地视为性错乱或是性虐待的行为，在早年间会被十分轻松地当作游戏或是社会认可的行动。在古典希腊罗马时代，为性目的使用儿童是相当普遍的做法。“不仅可以用钱买男童，还可以订立契约，长期或短期雇用他们……在希腊，至少在雅典和其他港口城市有妓院或是出租屋，那里可以买到男童和青少年，单独买到或是同姑娘一道。”在法律禁止同自由男孩性交的地方，男人为取乐蓄养奴隶男童。可以将孩子卖人为妾，因此缪索尼乌斯·卢福思（Musonius Rufus）想知道，是否被父亲卖入这种终身耻辱之境的男童有权抵抗。在健身房中，教练受到他手下裸体男童的诱惑。普鲁塔克说自由的罗马男孩在裸体玩耍时，会在脖子上挂个金球对男人们示警，表明他们不愿受到骚扰。在同青少年的性游戏中超越限度的人们当然会受到谴责。提比略皇帝就过分了。因为皇帝训练“被他叫做‘米诺鱼’的小男童们在他游泳时追逐他，在他两腿间舔咬，也因为他要还没有断奶的婴儿吸吮他”，他受到苏艾托尼乌斯的责难。另一方面，成年人触摸男童们“尚未成熟的小器具”或许可被归入无害娱乐的范畴，佩特罗尼乌斯（Petronius）喜欢描写这类事。
在欧洲，直到17世纪，所有社会阶层的成人们都在儿童面前毫不避讳地使用下流诙谐的言语，公开从事性行为。确实，儿童常常成为性取笑的目标。儿童的天真和半知半解使成人感觉有趣。艺术、文学和其他文献记载了成人对儿童的肆无忌惮。文献之一是路易十四的御医让·艾罗阿尔（Jean Heroard）的日记，其中记载了路易十三幼时的生活细节。现代读者会为读到的内容感到震惊。路易十三被所有找乐子的成年人视为某种聪明的小狗崽，随意玩弄，从他的保姆直到尊贵的皇家父母都是如此。当小路易十三尚不满一岁时，她的保姆用手指来回晃动他的小生殖器，使他笑个不停。很快孩子就学会了这个把戏。他召唤一个小厮，“喊道：‘来啊！’然后聊起袍子，给小厮看自己的小鸡鸡。”根据艾罗阿尔的记述，当他兴致好时，会叫周围的人亲吻他的生殖器和乳头。德·维纳伊女侯爵（marquise de Verneuil）想把手放在他的外套下面摸弄他的乳头，但是路易十三不让，因为人们告诉他女侯爵可能想割下他的乳头。甚至他的母亲王后也加入游戏。她触动他的器官并说：“儿子，我握着你的壶嘴。”但是所有记述中最令人惊讶的是，一天路易十三和他的姐妹宽衣，裸体睡在国王的床上，他们一边亲吻一边私语，国王快乐无比。
在12世纪之前，父母无疑对他们的孩子满怀柔情，但是这种感情没有上升为反身性意识，未能通过艺术和文学进行表达。在中世纪，一旦孩子可以自己站立，就被视为身材矮小的成人；到七八岁时就把他们送去做工，像成年人那样受到经济剥削。然而到13世纪已经出现了征兆，开始将童年视为人生特定的、充满关爱的阶段。在后来的时期，人们日益注意到儿童的特殊需要以及他们独特的行为方式。到17世纪，这种兴趣展示在贵族府邸中为数众多、颇为常见的肖像画中。有史以来第一次，世俗的家庭肖像画开始以儿童为中心。男孩或女孩成为骄傲和价值的焦点，有了在其他肖像中狗或猴子可能发挥的作用——或者孩子和动物都成为爱心满满的家中不可或缺的因素。在这个时期的很多绘画中，孩子也占据荣耀的位置。人们钟爱地描绘男孩和女孩上音乐课、读书、画画、玩耍。然而有些成年人却使自己的钟爱之情偏离正轨。他们不仅以孩子的知书达理为乐，也对它的滑稽可笑感觉有趣；甚至为自己取乐鼓励孩子跳跃嬉戏。他们也喜欢像溺爱纵容宠物狗那样对待孩子。德·赛维涅夫人对她18个月大孙女的态度表明了这一癖好。在一封写于1670年的信中，她描述这个小女孩能够玩“101种小把戏——她喋喋不休，抚摸人，打人，在身上画十字，请求宽恕，行屈膝礼，吻你的手，耸肩，跳舞，哄骗，抚弄你的下巴：简言之，她就是个小可爱。我每次都同她玩好几个小时”。
当我们思考作为玩物和宠物的女人，必定出现的景象是父权制社会的女人居住区，是在穆斯林住所里的闺房（seraglios）和内室（harems）中延续的生活。流行的观念认为这里是有权有势的好色男人们的乐园，这些男人占有她们，住在那里的女人们没有权利，只是名望和纵欲的对象。当然实际情形要远为复杂。礼仪规范和责任不仅束缚女人，也束缚她们的主人，在某些方面同样繁杂。但是归根结底，我们的结论必须是，被隔绝在自己住处的女人同外面的世界几乎毫无接触，她们的存在是为了男人的需要和愉悦。
思考一下传统时代的中国，那里中等阶层以上的男人们实行多妻制有两千年之久。早在周朝中期（约公元前700至前500年），就认为天子需要一后、三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妇和八十一御妻的侍奉和陪伴（一之后的所有数字都是三的倍数——三是强有力的魔法数）。为何天子需要如此之多的女人？依据宇宙论和医学的回答是，天子精力旺盛，因此需要很多女伴同房延续他的生命力。在与王后同房之前，屡屡同低品阶的妃嫔交媾可以使天子的精力更加旺盛，确保成功产下强健聪慧的皇子承继大统。这种观念并非局限于一国之君，它随等级制度向下渗透并代代相传。到汉朝时，按照习俗，中等阶层的一家之主可以有妻妾三到四人，中上阶层的男人有六到十二人，贵族、大将军或王公多达30人以上。对纵欲的辩护是养生之道以及为社会需要产下精力充沛的男性继承人，可以理解这类观念在男人中很流行。不过理学家们不时提出反对意见，尤其在宋朝更是如此

2023-06-25 10:27:24 回应

在古罗马，主人可以随心所欲地称呼他的奴隶。在奴隶制的早期阶段，主人通常用奴隶本人的名字加上后缀por（小子），称呼他的人类动产：例如马尔奇波尔（Marcipor）或是卢奇波尔（Lucipor）。后来因为实际的迫切需要使用各种不同的名字。成年仆役总是憎恨被加上“小子”（boy）这个标签。在公元前4世纪的一出希腊戏剧中，一个家奴抱怨说：“还有什么被‘小子，小子’地召去一个酒会更可恶，而且叫你的人是个尚未长胡子的少年。”世界上傲慢自大的主人们显然认为这个羞辱弱者的简单语言工具十分有用，因为一直到我们的时代，“小子”这个词在数千年间始终通行。
给奴隶起荒诞无稽的名字显然是一种表示轻蔑的嬉戏方式。在殖民地以及在母国，被剥夺权力和教育的奴隶却无法摆脱诸如庞培（Pompey，或许最为普遍）、苏格拉底、加图和西庇阿（Scipio）这类响亮的古典名字；或者可能将他们叫做椋鸟、脂油、小以法莲、罗宾·约翰和奥赛罗。一位教士到密西西比州的一个种植园去为40个奴隶儿童施洗礼，当他为亚历山大大帝、杰克逊将军、沃尔特·斯科特（Walter Scott）、拿破仑、维多利亚女王、简·格雷夫人（Lady Jane Grey）、斯塔尔夫人（Madame de Stael）等行圣礼时，他几乎忍俊不禁。有消息说这些名字来自种植园主姐妹的“快乐头脑”。参加仪式的所有白人宾客都开怀大笑。
并不是只有奴隶以这种方式被剥夺独立存在和个性。在维多利亚时代的英国，主人往往用并非本人的名字称呼佣人。其中或许最广为人知的是“詹姆斯”，它成为第一侍者的称谓。主人可能要求一位受洗时凑巧起名朱丽叶的女仆改名玛莎或其他名字，因此更符合她的身份。在人口众多的中国传统家庭中，通常称呼丫鬟香儿、蝶儿、婵儿、翡翠、莲花、福子和晚霞这类虚构的宠物名字；称呼小厮有福、喜子、长乐、长生、发财。这些是动物或物件的名字，也表明令人愉快和向往，但并不表明宏大高贵的品质。少奶奶可能真养一只蝴蝶当宠物；她恰巧也叫她的贴身丫鬟“蝶儿”。少爷被教导要当个严肃的士大夫，他可能居高临下地对他名叫有福、长乐和长生的小厮微笑。
任何自称独立个体的人必须对他或她的时空具有某种控制；此外其他人必须承认这种控制是此人的权利。动物宠物的生物学（biological）需要得到承认。例如对狗应该基本按照大致的时间间隔喂食，也必须允许它锻炼的空间。但是除了这些直接基于生物学的迫切需要，动物宠物没有权利拥有自己的时空。不论将奴隶视为驮马、家庭便利设施或是宠物，他的地位与动物类似。他没有自己的空间。在旧南方的种植园，奴隶不能拒绝白人男女主人进入自己的居住区或是小屋。住在豪宅的人们享受拜访黑人住处，参观贫民区的快乐，他们因而感觉高人一等甚至心地善良。“我们走进黑人居住区，在鲍勃大叔的小屋里非常快乐。”因此豪宅里的人们在这类远足之后可能会倾诉。有些家内奴隶完全没有隐私。不论白天还是夜间都可能要求他们服侍。他们同男女主人同住一室，通常像护卫犬那样睡在地板上，有时睡在自己的床上，如果男女主人分房而居，可能睡在男主人或女主人的床上。这些贴身佣人一般很年轻，但是也可能是性发育已成熟的少年或还要年长些。
奴隶也无法自行安排时间。农场奴隶的工作钟点可能并不比他们的监工和白人农民长，但是奴隶无法掌握工作节奏和日程。好的主人允许奴隶工作间歇，可以休息或是去游泳，但他不会让奴隶感觉能控制自己的时间和劳动。豪宅奴隶甚至更糟。农场奴隶至少在太阳下山后可以回到他们的小屋，同自己的孩子玩耍或是在家里的小菜畦中消磨时间，但豪宅仆役没有公认的“下班时间”，他们可以得到更多更好的食物，却没有规定的、不受干扰的用餐时间，他们只能在有机会时抽空吃点儿。于是他们感觉总是在听候他人差遣。一种轻微但是持续的羞辱是当白人在场时，豪宅奴隶必须一直站着——摆出听候差遣的姿势。
当一个人对他人拥有很大权力时，对权力的运用便趋于反复无常，在大多数情形下严酷，寥寥数次纵容，有时取笑。奴隶儿童可以解释这一点。

2023-06-25 11:12:27 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