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夕felicity对《服美役》的笔记(9)

根据沃尔夫的说法，现代意义上的“美的神话”是一项相当晚近的发明，因为它兴起于对女性的人身胁迫放松的时期。到了这个时期，女性在社会空间里已经变得独立和醒目，并且已经开始行使投票权。
毫无疑问，每个历史时期都有需要遵循的美学标准，正如当今的标准仍然在跟随文化而改变一样，这是事实。但我们接下来将会看到，当这些标准影响到社会关系和组织，影响人们看待自己和身体的方式，影响人们的心理健康，从而也影响到参与公共生活的可能性时，问题就出现了。
娜奥米·沃尔夫认为，这种现代标准是在1830年左右出现的。当时，新摄影技术传播开来，大规模分销出现，时装图样、银版摄影法、铁版摄影法和轮转凹版印刷也在广泛传播。在这之前，人们从没看过这么多关于身体的影像，也没有意识到存在一种关于美的理想化模板，而自己应当与之相符。
沃尔夫重点研究了英国和美国的情况，但这一现象实际上广泛存在于一些国家，它们都在那几十年间经历了剧烈的城市化和工业化进程。在一些地区，此类文化产品出现的时间更晚，但影响仍然非常广泛，几乎无可避免。
这种推广力在很大程度上得益于大规模分销网络的出现（文化和出版之所以能够跨出小区域，触及那些一直被排除在公共辩论之外的社会阶层，同样得益于此），也就是说，靠的是商业、贸易、旅游业的诞生、铁路和邮政服务的普及，说到底，靠的是让人们能够接触到遥远的文化产物。
这是一种发挥软实力的有力工具，即不是通过胁迫和战争，而是通过广泛传播符号、价值观、思想、形象来产生影响、施加力量。实际上，凭借这种方式，美国、英国和法国最终得以在国际上行使它们的权力，对新的资产阶级而言，这几个国家成了生产中心和吸引力的源头。产自巴黎的一本小说或者一件衣服可以被送到莫斯科，送到巴勒莫，一开始只给贵族阶层，后来也送到中上阶层手里，只过了几十年，这些东西就能散布到几乎所有能消费它们的人群中。
有了这些手段，女性的身体开始成为一种表现对象：一幅图像可以被复制很多份，通过明信片、杂志、目录、小册子传播。这使身体成为认识的客体，人们得以去研究一直以来被忽视的细节。被描绘的女性并不是一般的女性，而是一种女性需要去达成的标准。
手握表述权的男性（资本家、出版商、商人）筛选出一套标准，并让它变得越来越规范。女性则学会了仔细揣摩它。虽然被描绘的身体多种多样，但实际上有一种“标准版”的女性之美开始被构建出来。身体，尤其是面孔，必须美丽且“正常”，必须令人愉快，不能引人不安，因为它们的作用是传播观念和理论、销售产品，后一种功用正变得越来越常见。
杂志上的图片被剪下来贴进笔记本里、挂在房间的墙壁上——后来，安妮·弗兰克在她被幽禁的岁月里也是这么做的。20世纪，电影甚至会教女人怎么走路、怎么摆姿势、怎么和男人打交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该做哪种女人、不做哪种女人。
消费社会导致人们越来越多地把一些东西当成必需品，而它们本来是些次要物品、奢侈品，或者和生存不直接相关的东西。广告使人们对这些东西的渴望更加强烈，还把这种渴望与必然的幸福联系起来。
正因为有了社会和经济层面的巨变，女性之美逐渐变成一种社会价值，结果就是，不管工作或职业如何，美都成了一份不间断的雄心、一项必须完成的任务。这成了一个事关礼仪和文明的问题——在全新的大众社会里，每个人，无论是处于特权地位的人还是身处弱势阶层的人，都想表明他们懂得如何在社交空间里维持尊严。
为了满足这一需求，书籍和杂志里呈现的身体之美越来越多：这样一来，美就不再是一种特质，而是一个凭借努力和专注、锻炼身体和自我控制可以达成的目标。
在接下来的章节里，我们将不断谈及这种文化生产的重要作用。它首先划定了一些主题和对话领域——都是女性可能感兴趣、应该感兴趣的。这样，女性就变成了一个标准化的主题，一个明确的、可预测的目标，其特征和思想在内容编纂者眼中是显而易见的。凡是杂志里没有体现的东西——人生差异、期望、激情、倾向性——全都是女性身份的附属品。
如今，这个“神话”变得十分阴险，电视、社交媒体和时尚杂志上的照片会传递出有毒的信息。我们将发现，想要摆脱美的神话，仅靠意识到这种毒性是不够的。它成了某种语法，而我们的程序就遵照它来设定，因此很难将它根除。

2024-03-20 09:53:52 回应

剖析美的牢笼并不仅仅是为了主张女性的权利，让她们可以做想做的事、按自己的意愿穿着化妆、不惧怕变胖变老，同样也有助于认清支配整个社会的权力结构。
体面、道德和文明这些概念看似自然而然、不言而喻，看似源自“人”的感知能力而非历史因素。但恰恰相反，它们其实是相当晚近的社会产物，是人类在特定条件下创造出来的监督机制，用于监视和自我监视，也正因为如此，我们很难看清真相。

2024-03-20 17:37:45 回应

事实上，就算没人明确要求女性保持美的状态——除非她们必须遵守明确的着装规范——一旦她们不够美，这种不足就会被着意指出。自从大众社会诞生，女性已经学会把她们的美视为经济体系的一部分。
这样一来，美就变成一种简单的、在社会层面不难实施的控制机制。这是一种隐秘的机制，对市场有助益，却阻止了女性获得过多权力。那些已经得到美的人也得一直小心维持，留意自己的容貌，并且时常觉得自己是个骗子。这一切都涉及美与工作之间的关系。
如果说工业发展使女性有机会独立，可以参与社会生产，那么这一切都在以更严苛的规则运转：让女性一直担心自己犯了错、不得体、不够漂亮，永远面临被驱逐的危险，于是不得不履行自己的职责：保持完美无缺，遵守所有规则，做一个好女孩。她应该无害、可爱、不张扬、永远没有野心。她不该过于显眼。
这是一种胁迫，比其他任何时代的女性所遭受的胁迫都更难应付，因为这种胁迫让女性相信自己可以做出改变、一切都取决于自己；这种胁迫让女性相信，如果认为美的神话很荒谬，就等于在质疑整套社会秩序。女巫不再被烧死，最多就是让她们清除毛发，穿上体面的衣服。这样一来，她们不仅会受到接纳和欢迎，甚至会受到尊重和爱戴。再也没有奥威尔笔下的老大哥控制你了，现在只有一位仁慈的老大哥敦促你努力，变成最好的自己。身体是一种动物性的、原始的存在，有待驯服，女巫的衣服也只不过是商场里出售的服装。
实际上，救赎的第一种手段就是购买。强迫性购物是女性的一种“病态”：永远不知道该穿什么，永远想要新东西。在发达国家，售出的商品中有80%以上是被女性买走的，无论是在什么领域。
女性的工资低于男性，花销却更大，这样一来，她们几乎将赚来的钱都扔回了市场。她们更少投资，财务独立程度更低，在如何管理财富方面受到的教育也更少。然而，几乎所有的广告都是针对女性的，无论是尿布、家具还是食品。
女性一方面仍被认为是弱者，是低等的，受到轻视；另一方面又是雇佣劳动、无偿家务劳动、再生产和消费领域的巨大资源。假如没有了女性力量，许多领域都会崩溃——但总的来说，是整个新自由主义体系将会崩溃。正因为如此，许多女性学者仍试图强调这套体系具有阶级压迫而不是性别歧视的特点。
只批评美的神话而不去质疑整个市场化的社会，新自由主义体系只会变得更仁慈、更温和，而且真的有可能实现：那些把女性当作目标群体的人不想丢掉女性的认可，也不想损失营业额，他们会寻找新的方法来引导女性产生不满和不快，但总归要促使她们不断购买。

2024-03-20 17:39:27 回应

服装的尺码也是一项晚近的发明，那些身体不符合标准的人对此产生了不适、焦虑和愧疚等感受。由于预制成衣越来越普遍，这套尺码系统也随之发展起来。
在18世纪中叶之前，大多数衣服都是由裁缝制作的，比较贫穷的人则是在家中制作衣服，成衣仅限于水手制服、男式皮裤和其他用于战时的军官制服和士兵制服。然而，随着工业革命的推进，纺织品生产、机器的发展、基于劳动力的生产和流水线组装使得成衣制作成为可能，从而建立起一套与身体尺寸挂钩的分类系统。
1820年左右，在美国的男装领域，成衣业蓄势待发。裁缝们也很快开始积攒大量的男性成衣。短短几年间，大型卖场和批发公司纷纷涌现，可以迅速为小型零售店供货。到1840年，越来越多的成衣被生产出来，特别是那些很难在家中缝制的衣服，如斗篷和女式紧身胸衣。
1870年至1880年间，产品销售目录广泛传播。男装几乎完全是成衣的天下了，在女装领域，成衣的发展相对缓慢，一直到1910年左右。
最开始，成衣的尺码可以根据合身程度进行修改和定制，改动的费用已经包含在其价格中，这样，服装就有了一个比较简单的制作基础。经过反复尝试和试错，每家制造商都建立了自己的尺码系统，然而到1888年底，大型百货公司奥尔特曼的产品目录里，已经只剩下适合“正常体型”女性的衣服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一直使用一套按年龄（12至20岁）和胸围划分的尺码系统。
根据The Cutter Up杂志的报道，在19世纪末，西尔斯连锁百货公司的产品销售目录提供了39种女性尺码（从32到44不等，分为三种体型，分别是瘦小、普通和偏胖）。到1966年，同样是西尔斯百货的目录，就只提供了20种尺码，依据身高和体型分为四个类别，而杰西潘尼连锁百货公司在1967年只展示了7种不同的服装尺码。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变化？原因是在20世纪20年代和30年代，人们意识到，修改尺码意味着巨大的生产成本，也意味着将面临存留大量未售出货物的风险。因此，在有限的尺寸范围内生产相同数量的服装会更加方便。所以有必要开发一些尺码，使之适合尽可能多的客户。到了20世纪50年代和60年代，仍然有可能在商店里修改服装，但费用往往不包括在购买服装的价格里。换句话说，那些拥有非标准身材的人，实际上已经开始付出代价了。在这之后不久，改制衣物的服务开始从大型卖场里完全消失，因为这是无利可图的工作。时尚周期必须实行快速、实用、标准化运转。

2024-03-20 21:33:06 回应

如今，商店依据各自的喜好来创造尺码，而且往往在同一家店里也会出现不同的标准。有时候人们认为，减小尺寸可以节省布料，但完全相反的情况也同样存在。例如，在20世纪90年代，虚荣尺码开始流行，这指的是改变服装尺码以满足顾客的虚荣心。换句话说，几十年来，衣服对应的尺码在逐渐变小：20世纪80年代，70厘米的腰围对应的是44码，而在今天，则对应42码。
这种操纵源于一个事实：时尚行业很清楚，当人们觉得自己不正常或者太胖的时候会发生什么，所以它急于避免这一点。如何避免？不是让所有的身体正常化，而是操纵人们的虚荣心：不是增加尺码、创造出更大的46码、48码，而是允许46码的身体穿进44码的衣服，只要改变标签就可以了。这样，你就会感到自己“正常”了，然后一直从这里购买服装，买得还更多。这样做的目的是让你穿上比平时的码数更小的衣服，从而激发出一种情绪反应：一种满足感。
很多身体仍然被排除在虚荣尺码之外，原因是体形、肥胖或残疾；但是，导致尺码越变越小的推力，恰恰是为了掩盖美的神话：如果我符合“正常”尺码，就会觉得自己是个“正常”人，不用再担心不符合标准。相反，尺码带来的虚荣可能还会促使我嘲笑比我胖的人，因为符合标准会让我感到自己是文明的。
如今，这些度量标准的荒谬性又有新体现：美国的尺码逐渐降到了0码以下。0码或者00码的概念似乎在暗示，为了美丽，女性应该占据尽可能少的空间。码数越低，自我评价就越高。瘦已经成为一种魅力，但正如我们看到的，情况并非一直如此。人的身份和价值有可能会与一个尺码挂钩，然而除了这种风险，这套评价体系最大的问题是，它基于的是一种完全任意的、可变的测量方式（尺码）。
毕竟，全世界的杂志除了报道明星的体重什么都不做。广告、杂志和电视所传达出的女性瘦身理想远没有改变——这些年来，美的偶像变得越来越瘦了。一些研究分析了美国黄金时段播出的主要情景喜剧，结果表明，绝大多数女主角都体重不足。

2024-03-20 21:33:53 回应

一旦女性的美被定格在一段理想化的童年时期，女性就会将年龄视为一种“可耻的贬值”。这是一种相当复杂的暴力，因为它伪装成一种审美选择，实际上却将衰老视为女性无用的象征：“西方男人将聚光灯照在青春期之前的女性身上，借此给年龄更大的、与我同龄的女性蒙上面纱，将她们包裹在名为‘丑’的罩袍里。这个想法让我不寒而栗，因为它把无形的边界变成了直接印在女性皮肤上的标记。”“西方男人操纵时间和光线。他们宣称，对一个女人来说，美就是表现出14岁时的样子。如果你敢于以50岁的面貌出现，抑或更糟糕的60岁的样子，你就不会被接受。通过将聚光灯照在儿童化的女性身上，并将其装入画框充当美的范本，男人使成熟女性变得不可见了。”

2024-03-20 21:39:39 回应

杂志上仍然充斥着讲述到了一定年龄以后怎么梳头发、怎么穿衣、怎么化妆的文章。哪怕是在前几年，如果一个女人决定留白发，仍然会被视为一桩丑闻。现在，对白发的道德评判正在发生变化，这主要归功于好莱坞明星倡导的“头发自爱运动”(#hairpositive)和“银发时代运动”(#silverera)。
安迪·麦克道尔(Andie MacDowell)就是这种情况。2021年7月，在戛纳电影节的红毯上，她涂着鲜艳的珊瑚色口红，脸上没有任何动过手术的痕迹，浓密的头发也一如往常，但这一次完全变成了灰白色。不少人对麦克道尔的选择感到高兴，认为这是对刻板印象的一次打破，但是在意大利，对此却不乏表达蔑视甚至厌恶的评价。

2024-03-20 21:41:04 回应

到了现代，很多化妆品公司的创始人，比如海伦娜·鲁宾斯坦(Helena Rubinstein)，为众多女性提供了工作，还创造了大众社会未能提供的仪式和聚会场所（美容院），为女性摆脱封闭的家庭生活提供了一种方式。然而，与此同时，鲁宾斯坦最著名的一句话“没有丑女人，只有懒女人”让美再次成为一种道德价值，成为权力和行动能力的标志，却没有对社会机制提出质疑。如果说，女性把美容当成一种提升社会阶层的工具（这毕竟是可以让她们从事相关职业甚至创业的少数领域之一），那么为了达成目标，她们就必须再次巩固公认属于女性的那些行为模式，甚至在制定营销策略时也不例外。一个例子是关于成立于1886年的雅芳化妆品公司的。这家公司的上门推销员使用了以下营销策略：“谈话、家访、拉家常的亲切语气、亲密分享美容秘诀，甚至包括一种宗教行为般的团结。”
当然，我们并不是要把一切都妖魔化，而是要看清其中的复杂性。这里的重点是，一方面女性的收入普遍低于男性（性别薪酬差距），另一方面女性在非基本需求品上的开销更大。我们用这类东西来使自己“拿得出手”，使我们在实际很累的情况下也不会显得很累，使针对性别的评判和负担得到缓解。我们中的大多数人不化妆就没法儿出门，美国女性平均每天要花55分钟来做准备，一年下来就是近两个星期。从这个视角来看，化妆和美发并不是自我护理的工具，而是一种文化层面的义务。
我们很难把“出于喜欢和主观意愿使用的东西”与“觉得有义务购买的东西”区分开。化妆品行业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它不断提价，并且把每种乳霜的使用范围定得越来越具体，尽管这些商品往往只是在产品名称和包装上有所变化。由此带来的矛盾是，那些真正的基本需求品，比如卫生巾，在意大利却被当作奢侈品征税。

2024-03-21 09:48:10 回应

谈到美，就不可能对美容医学和整形外科手术避而不谈。这有一段引人入胜的历史，始于16世纪。在那个时期，最早的男性鼻部整形手术开始盛行，因为鼻子的损伤非常普遍，此类事件数量多到超出我们的想象：这可能是在战斗中人们用刀剑类武器决斗的结果，也可能是由于对鸡奸行为的惩罚，或是政治凌辱留下的印记，甚至可能是梅毒造成的后果。
实施这些手术的人通常是远离大学和医学院的理发师，因为教会不赞成改变身体的行为，早在1131年，兰斯会议就禁止修士在外从事医学和外科工作。
又一次，是资产阶级社会将这类技术系统化，并拓展其种类，改进水平，发展出例如兔唇整形术、眼睑整形术、腹部整形术和耳整形术等技术。最早的手术有时会出现破坏性的结果，比如1926年导致苏珊·若弗尔(Suzanne Geoffre)小姐失去一条腿的抽脂手术：由于失误，迪雅里耶(Dujarier)教授没有去除她的脂肪，而是切断了她小腿上的一部分肌肉组织。
从那时起，在必要性和虚荣心之间，在为改善身体功能而进行的手术和只为改善美学外观而进行的手术之间，已经越来越难划出界限。而且，这条界限不可能在绝对意义上划定，甚至很难说清它是不是一个主观的问题：“一台手术，在当代或许会被划入医学领域，因为人们认为它对患者生理—心理的全面健康具有决定性意义。但在加斯帕雷·塔利亚科齐(Gaspare Tagliacozzi)看来，这很可能只是一次轻率的外科手术，只是为了‘取悦眼目’，为了‘伪美’，也就是为了短暂的、虚假的美。”
罗塞拉·吉吉认为，我们不能忽视，几个世纪以来，丑陋已经被医学界以某种方式病理化了，而且整形外科的历史中已经深深嵌入了一种想法，即人们能够消除潜在的污名化特征：可能正是出于这个原因，在韩国这个全球整形手术数量最多的国家，双眼皮手术（即获得西式眼睛特征的手术）相当普遍，我们此前已经提到了这一点。根据国际美容整形外科协会(International Society of Aesthetic Plastic Surgery)的一份报告，仅在2017年，就有130多万人接受了这种手术，近年来，数量还在猛增。

2024-03-21 09:52:59 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