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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过 浣花洗剑录(上下)
白三空剑法本以清丽流动见长,这一剑正是他得意之剑法,端的清丽绝俗,流采照人,虽然仍以护守眉心为主,但招式间已藏有极为凌厉的攻势,迫得白袍人连绵不绝地后退,众人但觉眼前一亮,震天价喝起彩来。 哪知四下彩声方起,突有一缕夺目的光华自白袍人身后直刺而出,但听“呛”的一声轻响,声如龙吟,接着,一溜青光斜刺飞出,“夺”的刺入枯树干中,竟是半截青锋,而白三空掌中剑亦已剩下半截,身形踉跄后退几步,惨笑道:“好……好剑……” “法”字尚未出口,仰天跌倒,眉心鲜血泊然。白袍人掌中六尺长剑仍在不住轻颤,鲜血一连串滴下。他冷漠的目光凝注着自剑尖滴落的鲜血,披散的长发在风中飞舞,神情仿佛十分寂寞萧索,而天地肃杀,四野寒意也似更重了。这一日到了海滨,方宝儿观异乡风俗,看连天白浪,不觉拍掌大笑,胡不愁却远远坐着钓起鱼来。 方宝儿不知他钓鱼一来为了充饥,二来却是为了观望海上帆影。只见漫天夕阳与万丈金波,将他的身影衬得有如身在画中,不觉笑道:“大头叔叔,想不到你有时也有些雅兴。”胡不愁暗中苦笑,直到夜色已深,才钓起几尾鲜鱼来烤着吃了。 天上繁星,海上渔火,方宝儿只觉自己有如置身七宝楼台之中,四面俱是络缨宝珠,就连那腥淡的烤鱼也变成了从来未有的美味,直吃了三条,方自罢手,笑道:“书上说饱食之后,最宜安寝,咱们赶紧寻家客栈,睡觉去吧!”胡不愁静默了半晌,黯然叹道:“咱们从此之后,再也不能住客栈了。” 方宝儿低头想了想,笑道:“不住客栈也好,以苍穹为幕,大地为床,这样的日子,过过也蛮有滋味。”胡不愁怔了一怔,摇头苦笑道:“好聪明的孩子!有时我和你谈话,真不敢相信你是个只十二、三岁的小孩子。” 方宝儿道:“这就是念书的好处,所以我……”喝声中黑暗里已冉冉现出一条人影,竟是个身材矮短臃肿的肥胖老妇人,满头银丝般的白发几乎已秃落一半,身上穿着件宽大舒服的麻布衣衫,衣衫上满是口袋,少说也有十五、六个之多,手里拄着根长达九尺、几乎比她的身子高出一倍的木杖,喘息着走了过来,瞧见火光,长长叹了口气,喃喃道:“好舒服的火光,我老婆子能坐下来烤烤火么?” 方宝儿见她不但面如满月,满带着亲切的笑容,语声更是温柔慈祥,心里不觉暗暗为她担心,生怕那三个大强盗加害于他,哪知粉彪、铁虎等三人见了这老妇人,神情一震,竟似都呆在地上。 老妇人叹着气在火堆旁坐下,自左面腰边一只衣袋里摸出个蜜饯桃干,放在鼻子前嗅了又嗅,仿佛舍不得将它一口吃下,却又忍不住不吃,终于缓缓放在嘴里,轻轻叹了口气,细细咀嚼起来,满面俱是舒服满足之意,对身边三个手横利刃的彪形大汉似是根本未曾瞧见。 一阵风等三人对望了几眼,突然一齐拜倒在地,面带惊恐,直挺挺跪在地上,动也不敢动。 老妇人还似未曾瞧见,嚼完了桃干,又自右面一只衣袋中摸出块核桃酥,嗅了嗅,叹口气,咀嚼起来。 方宝儿瞧得又是好笑又是吃惊。好笑的是这老妇人十余只口袋中放的竟似全都是吃食零嘴,吃惊的是那三个杀人不眨眼的大强盗,竟对这贪吃的老妇人如此恭敬畏惧,却不知为了什么? 只听铁虎终于忍不住嗫嚅着道:“彪虎兄弟拜见万老夫人。” 老妇人嘴里嚼着火炙糕,眯起眼睛瞧了半晌,展颜笑道:“好孩子,快起来吧。我老婆子眼睛都已老得快瞎了,方才竟未瞧出是你们,真是对不起。”铁虎等三人头垂得更低,粉彪道:“不知万大侠近日可安好?” 万老夫人笑道:“万大侠是谁?我那老伴儿早已死了呀……噢,你是说我不成材的儿子。好,好,他还好,只是有点不太孝顺,有了老婆,就不要我这娘啦!”笑语慈祥,带点唠叨,活脱脱是位标准的北方老太太。方宝儿见了她,情不自禁,总会联想起自己心目中的外婆。万老夫人摇头叹道:“傻孩子,世上哪有紫色的珍珠?” 铁虎呆了一呆,额上疼得布满黄豆般大小的汗珠,但仍强自挣扎着道:“那到底是……是什么?” 万老夫人微微一笑,道:“那是冰糖乌梅!你们久走江湖,难道真的连冰糖梅子都不认得么?” 铁虎身子一震,双睛几乎凸出眶外,嘶声喊道:“气煞我……”
夜色之中,只见当地乃是一个小小的山坳,四面山石峥嵘怪异,寸草不生,望之有如无数只怪兽蹲踞在黑暗中,要择人而噬。胡不愁知道这孩子平日虽然老气横秋,但若有人拂了他的意,他必定花样百出,那是谁也劝不住的,不禁暗暗替他着急。原来这木屋外面看来虽破烂,里面却是富丽堂皇,布置得舒服已极,四面都挂满了毛色鲜艳的兽皮,屋里锦墩玉几,罗列珍馐,两条锦衣汉子正箕踞在毛皮锦墩上,痛饮着琥珀色的美酒。方宝儿做梦也未想到破屋里竟是如此情况。那两条大汉见到有人闯入,也是一惊。
水天姬伸手拍开了方宝儿的穴道,笑道:“我和你君子协定,你若是不逃,我也不点你的穴道,好么?” 方宝儿大声道:“我反正逃不掉的,为何要逃?”方宝儿一生之中连做梦时都未见过这样美丽的女子。方宝儿虽然读书不少,却也想不出有任何字句可形容她的美丽。他虽然年龄还小,但瞧见这样的女子,也不觉瞧得痴了!水天姬突也顿住笑声,一本正经地说道:“你读书不少,难道就不知道古人还说过一句话么?” 方宝儿道:“什么话?” 水天姬道:“娶鸡随鸡,娶狗随狗。” 方宝儿呆了呆,大笑道:“哪有这样的话?” 水天姬道:“见诸经典,载于史册,为何没有?” 方宝儿又是一呆,道:“什么经典史册?是谁说的?”水天姬道:“孔夫子的太太……” 话未说完,已笑得直不起腰来,方宝儿更是笑得捶胸跌足,两人笑成一团,也不知笑了多久。 水天姬道:“多年以来,我都没有这样真正开心过。只可惜我还要赶去办事,不能在这里陪你。”只见一红一白两条人影有如燕子般向岩石下掠去,身法不但轻灵巧快已极,而且卓然自成一家,与武林常见之轻功都不相同。岩石下隐僻处系着一条制作得极是精巧的小舟,在海浪中飘荡浮沉……远远望去,但见水天相连,一碧万里,那景象更是瑰丽壮观,难描难叙。 方宝儿一觉醒来,突然发觉自己躺着的地方已不是那冰冷坚硬的岩石,而是软绵绵、香喷喷的床铺。 四面软帐流苏、锦绣绮丽,流苏帐外站着七、八个天仙般的锦衣少女,面上都带着甜甜的笑容…… 方宝儿只当自己还在做梦,但用力一咬嘴唇,却疼得要命,一骨碌自床上翻跳起来,拼命揉着自己的眼睛。他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里所见到的会是真的。少女们瞧着他如此模样,更是连纤腰都几乎笑断了。这孩子虽然年纪幼小,但心胸开阔,无论对什么事都看得很开,决不肯自寻苦恼,将忧虑时常放在心上。 这时少女们已将他拥至前面第一道窗户前,绛衣少女开了门,铃儿在身后一推,方宝儿便不由自主冲了进去。 只见里面的屋子布置得更是精致富丽,当中一张青玉案,案上一只白玉瓶,瓶里插着几枝茶花。玉瓶旁铺着素笺,放着些笔墨砚石,还有个斗大的玉钵,装满了清水,想是用来洗笔的。 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子穿着件雪白的衣服,正坐在青玉案旁,手托着香腮,瞧着瓶中茶花呆呆地出神。只见她天庭开阔,眉目如画,皮肤更比那玉瓶还白上几分,那鲜艳的茶花与她一比,也是黯然失色。 雅室玉案,人面花光,就只这光景已是绝妙的图画,方宝儿瞧得心神皆醉,竟不忍惊动她,轻轻走过去,在她对面坐下,也去瞧那茶花,瞧了半晌,不知不觉间竟也瞧得出神了。他骤睹这瓶茶花,只觉插得有些杂乱无章,但瞧了半晌,越看越觉这花插得实在妙极,大小、位置、距离配合得无一不是疏落有致,恰到好处。 衬出了异常的风骨、异常的精神,谁也无法将花朵的位置改动一分,正如个绝色美人一般,增一分则太肥,减一分则太瘦,亦如最最精妙的剑术一般,出招、收招都有一定的分寸,谁也无法更改! 方宝儿再也未想到插花一道也有这么奥妙,瞧到忘情处,不觉脱口叹道:“今日瞧了此花,方知别的插花人都是呆子!”小公主呆了半晌,展颜笑道:“哦!我懂了,原来年纪小的男人是没有胡子的,要到老了胡子才会长出来,正如同初生的小孩子没有牙齿,要慢慢才长出来。”她说得郑重其事,竟似将这简单已极、人尽皆知之事,看得复杂微妙已极,也颇以自己能想出这道理而沾沾自喜。
方宝儿暗叹忖道:“原来她一生都在船上,竟从未上岸一步,唉!难怪她连男人都只见过爹爹一个!她整日被关在房里,不是读书画画,就是想心思,自是对越是复杂之事知道得越多,对简单之世事一无所知了。”小公主只是摇头,方宝儿道:“咱们只出去瞧一瞧就回来,去瞧瞧那红的樱桃、绿的芭蕉、小桥、流水……”他鼓起如簧之舌,将诗词上读来的美景全都说了出来,其实那海岸之上哪有什么樱桃、芭蕉?只见他人虽长得富富泰泰,神情却是愁眉苦脸,方宝儿暗笑忖道:“此人似是一天到晚都在想着心事,却不知怎会生得这么胖的?”方宝儿起先还不知她笑的什么,突然想起李白那句名诗:“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去换美酒。”瞧瞧那马儿的五花袍,又瞧瞧那金袍人胖墩墩的身子,方自恍然:“呀!五花马,千金裘,妙极,妙极……”虽然勉强忍住了笑,肚子已经发痛,再看小公主也已弯下腰去,小脸挣得通红——要想忍住笑,实比忍住哭困难得多。马脸人本是洋洋得意,此刻却被这番话骂得面色一阵青一阵白,方宝儿在一旁听得又是高兴又是痛快,几乎忍不住要鼓起掌来,暗道:“这紫衣侯端的是位大义凛然、气节磅礴的大英雄、大豪杰,我炎黄子孙若都有他这股民族气节,何愁四夷不归?”
哪知这侏儒跃出,箱子中竟缓缓伸出一只玉手,五指纤纤,美胜春葱,白玉般的手腕上系着一串金铃。 铃声一振,玉手伸出,露出了藕一般的手臂,接着,一个身披纯白轻纱、满头环佩叮当的美人,随着那轻柔的乐声,自箱子里婀娜而起。 只见她满头长发有如金般颜色,一双媚极艳极的眼波,带着翡翠般绿色,那身上肌肤却有如白玉一般粉光致致,温香滑腻。她随着乐声起舞, 那窈窈诱人的身子当真是柔若无骨,轻纱衫中隐约可见她浑圆小巧的腰肢正在一阵阵轻微地颤动…… 如此尤物,纵是女子见了,也难免要心旌神摇,不能自主,何况男子?这正是天下男人的心理,瞧不见的总比瞧见的好。她每句话说来都要伤人,见到别人被她激得暴跳如雷,那便是她再也开心不过的事。众人都觉这话大有道理,有人已忍不住道:“对,非要他叩头赔礼不可,好叫他以后不敢欺负女孩子。”说话的自然也是女人。女人对付男人,有时的确团结得很。 胡不愁只觉四下数十道眼光都在瞧着自己,数十道眼光中都含着敌意,心里当真又气又恼,连手都被气抖了。 水天姬偷瞧一眼,心里真是开心极了。他这才终于瞧见了紫衣侯的容貌,只见他身穿紫缎锦袍,头戴王者之冠,面容有如玉石塑成一般,带着种逼人的力量。以方宝儿的胆子,竟也不敢仔细去瞧他的眉目。紫衣侯似乎早已知道幕后有人,见他现身,神情仍是冷漠而懒散,绝无丝毫惊奇诧异之色。水天姬咯咯笑道:“哎哟,你骂得好凶呀!” 方宝儿理也不理她,转身面对紫衣侯,道:“这样无礼、无信、无耻的人,是不是该重重地罚她?” 紫衣侯含笑道:“你待如何罚她?” 方宝儿眨了眨眼睛,道:“先罚她给我大叔磕头赔礼!然后再……” 突听帘幕后有人接着道:“然后再罚她在咱们这里做三年苦工,每天要她读书写字。”声音娇嫩,自是小公主。 她娇生惯养,从来不知苦工该做什么,只知读书写字已是世上最苦的事,众人听她竟将读书写字视为作苦工,忍不住笑了出来。水天姬笑道:“这样的苦工,我做三年也无妨。” 紫衣侯道:“好!” 水天姬呆了一呆,道:“好……好什么?” 紫衣侯道:“你既说无妨,便罚你在此读书三年。” 水天姬道:“但……但我那是说着玩的呀!” 紫衣侯道:“在本侯面前,怎能随意说笑?”
水天姬叹了口气,道:“耻笑也总比死了要好些吧?” 方宝儿大声道:“那却不然!有些人宁愿死了,也不愿做见不得人的丑事,那才是宁死不侮的大英雄!”彭清道:“你可知世上除武之外还有许多佳事,名花佳树,良辰美景,百年好酒,绝代佳人,你难道都不愿享受享受?”
举步走向厅门,突又转身道:“武道精神,有如登峰,既有巅峰可登,他山不登也罢……”语声突顿,向胡不愁微一招手,大步行出。大汉们纷纷闪开道路,只见他乱发飘飞,容色如石,每走一步,相隔仍是一尺七寸,似是世上无论任何事,都休想将他那钢铁般的意志改动分毫,更休想拦阻他登上武道巅峰之路。这时暮云已重,天色苍瞑,大地充满萧索之意,晚风吹动他乱云般披发,也不知他心里在想些什么。苍茫暮色,辽广荒野,坐着这冷漠的白衣人,这景象当真说不出的凄凉,也衬得他更是孤单寂寞。 胡不愁望着他石像般的侧影,心中不觉感慨丛生,暗叹道:“他这一生难道都是如此寂寞?他难道没有一个亲人朋友?他这一生中究竟在做些什么?想些什么?唉!他纵能上达武道巅峰,又有谁能分享他的成功?又有谁能分享他的光荣?只不过令他寂寞更加深重而已!” 一时之间,胡不愁但觉这白衣人谜一般的生命中实是充满着悲哀与不幸。他武功纵然辉煌,人生却是黯淡的灰色。“天瞑瞑兮地无情,志难酬兮气难平,独佩孤剑兮走荒瀛……” 歌声低沉悲壮,一种英雄落魄之情,令人闻之,但觉悲从中来,不能自已。 胡不愁忍不住长长叹息一声,道:“阁下独立异行,本是自求寂寞。以阁下才情,何必如此自苦?”方宝儿呆呆地瞧着这满厅痛哭着的少女,呆呆地瞧着这镇静从容、气度恢宏的紫衣侯,心里不觉泛起一种奇异的滋味,暗叹忖道:“一个人面临生死关头,若还能保持紫衣侯这般气度,此人若不是生性凉薄的冷血之人,便必是提得起放得下的真正大英雄……”海天辽阔,万丈金波,衬着孤零零一条白衣人影,这景象无论用任何言语也难描述得出。
就在令人窒息的刹那间,海浪中竟有条人影冉冉升起,满身虽已水湿,但神情仍是充满了尊贵与威严,有如古神话中的海神,为了怜悯世人之不幸,自水晶宫中悄然现身——此人赫然正是紫衣侯。有些人昔日本是仇家,但此刻你勾着我的脖子,我拉着你的手,却在齐声狂笑,齐声欢呼:“侯爷万岁,紫衣侯万岁……”激情的欢笑,早已将他们昔日的仇怨冲洗得干干净净了。 只因这欢喜乃属天下武林同道所共有,群豪人人都能分享到一份胜利的滋味,这胜利更是空前未有的伟大!夕阳终于落下,浩瀚的金波变为灰蒙蒙一片无情的海水,灿烂的五色帆也失去了它原有的光采。方宝儿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想那白衣剑客也是个人,我也是个人,凭什么说我必定胜不了他?”他实是伤势严重,笑了两声,便咳嗽不止,但咳嗽一停,他便又接着道:“你明辨是非,决不妄动,可算得是‘智’;意存忍让,敬老怜弱,可以算得是‘仁’;临危不惧,慷慨赴难,可以称得是‘勇’。似你这样智、仁、勇三者具备的孩子,我生平倒只见过你一个。” 方宝儿暗暗忖道:“你终年在海上,自然见不着了。” 但别人责骂于他,他便可挺胸而言,此刻别人称赞于他,他反而讷讷说不出话来,连小脸也红了。他深知要想牢牢记住一事,倒也并不十分困难,但若想将心中牢记之事永远忘去,那实是难如登天! 只因有些事你本不愿去想,也不该去想,但这些事却偏偏要在你心中萦绕。有些事你本想早些忘记,但这些事却偏偏要在你心中留连,甚至连梦魂中都难以忘却——人们若能随时忘去那些悲痛之事,人间当真不知要增加几许欢乐。紫衣侯道:“我那师兄将剑法全都忘记之后,方自大彻大悟,悟了‘剑意’,他竟将心神全都融人了剑中,以意驭剑,随心所欲。虽无一固定的招式,但信手挥来,却无一不是妙到毫巅之妙着。也正因他剑法绝不拘囿于一定之形式,是以人根本不知该如何抵挡,我虽能使遍天下剑法,但我之所得不过是剑法之形骸,他之所得却是剑法之灵魂,我的剑法虽号称天下无双,比起他来实是粪土不如!”这故事可说是平凡简单已极,江湖中也许是已曾发生过千百次,既不曲折,亦非离奇,但此时此刻窗外海风呼啸,夜色一寒如冰,窗内灯火飘摇,满布愁云惨雾,这简单平凡的故事自紫衣侯此等惊天动地的人物口中说出,竞突然变得充满了神秘而动人的魅力!紫衣侯点了点头,道:“不错。他虽因我而如此,但却绝不怀恨于我,见你倒也聪明,反而想要将那无双剑术传授于你。他明虽教你插花,其实却将剑道蕴藏于花道之中。要知书道、花道、茶道、棋道俱是我们老祖宗智慧之精华,自汉以来,代出人才。近日闻得东瀛岛上虽也有人精研此道,那想来也不过只是些皮毛而已,万难与我华裔子孙相比。” 他语声微顿,喘息半晌,又自接道:“我那师兄武功散去后,唯有隐居避世,静中参悟,竟发现花道、棋道中之至理,实与剑道相差无几,是以望你亦能参悟,哪知……唉!你虽聪明,却太要争强,胸襟也不够开阔,终非此道中人,你那大伯伯这才失望而去。”海浪如山,澎湃汹涌,在他面前卷起层层银白色的浪花。旭日初升,便被阴云掩没,苍穹重重地压在海面上。这两人俱是玲珑剔透的七巧心肝,要猜别人心思,实是容易得很,但别人要猜他们的心思,却难如登天。
浪涛拍岸,雨未歇,夜色渐渐沉重,偌大的五色帆船却只亮起一星灯火,孤零零的灯火比无光还要显得冷寂凄清!
海浪啸天,风雨震耳,天地间一片漆黑,似是天威震怒,纵是人间第一高手,也要臣服在天威之下!又不知过了多久,水天姬真似在噩梦中一般昏昏迷迷,飘飘荡荡,眼里不再能瞧任何事物,耳中也听不见任何声音,只觉风雨声、雷电声都已去得极为遥远,甚至连生命在她心中都已不复再有价值,而变得十分空虚、渺茫…… 黎明,海上风浪终于平息,不时有断桅、残帆以及一些破碎的桌椅、木板,被浪涛卷上海滩。 仍有细雨。 自岸上极目望去,只见云低海阔,烟雨霏霏,却已瞧不见那雄壮硕伟、多姿多彩的五色帆船。 但风雨纵是无情,并未能使这艘檬幢巨艇沉没,只是将它吹至了远洋,剥夺了它所有的光彩。要知两人俱是千灵百巧,胡不愁行事虽是人所难测,但他只要眼珠一转,水天姬便能知道他心里想些什么。 此刻两人对望一眼,便已心意相通。胡不愁不禁大感知己,水天姬也确定了自己猜得果然不错。水天姬已日渐憔悴了。在寂寞的日子里,她只觉思念宝儿之心日益殷切。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何会对个小小的孩子如此思念,似乎是少女思念她的情人,更似是慈母在盼望着游子。有时她呆望着落日,呆望着落日余晖中飞翔的海燕,竟会一连三个时辰都不动弹,口中只是喃喃道:“宝儿,你究竟是生是死?燕子,你能不能告诉我他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