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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别的男孩子有过什么样的父亲,我父亲都是最叫人高兴的、最棒的父亲,这丝毫没有疑问。瞧,这就是他的画像。
要是你对他不熟悉,就可能觉得他是个严肃而又刻板的男人。其实他不是。实际上,他是个非常滑稽的人。叫他看起来这么严肃的,是他嘴角上从来没有笑容。他的笑全部是依靠眼睛完成的。他有一双明亮的蓝眼睛,如果你仔细瞧的话,你简直能看得见,他每一只眼睛中央都有一个细小的光点在闪烁舞动着。然而,他的嘴却从来一动不动。
我很高兴父亲是个用眼睛笑的人。这就是说,他绝不会对我假装微笑。因为,如果你自己不想闪光,那叫你的眼睛闪光是不可能的。而用嘴笑就不同了。随便什么时候,只要你心里想的话,就能装出嘴角在微笑的样子,只要挪动挪动嘴唇就成了。我还知道,嘴角上的笑容总是跟眼睛的微笑一起来的。所以,你要小心了,要是有人用嘴冲着你笑,而眼睛却一动不动,那肯定是伪装的。引自 2、大块头的友好巨人“梦这东西,我亲爱的,非常非常的神秘。它们像云彩一样在夜空里飘飘荡荡,寻找睡着了的人。”引自 2、大块头的友好巨人“哦,”父亲说,“这就是叫人们感兴趣的地方了。你瞧,一个梦在黑夜的空气里荡来荡去,同时还发出一种细微的嘤嘤嗡嗡的声音。那声音那么柔和,那么低沉,一般人是不可能听见的。可是,‘大友人’就能轻而易举地听见。他的听觉简直匪夷所思。”我喜欢父亲讲故事时脸上流露出来的那种专注的神情。只见他脸色泛着光,沉寂而又冷静,意识不到周围的一切。
“‘大友人’,”他说,“听得见瓢虫走过树叶的脚步声,听得见蚂蚁们疾行在土壤里时相互说话的耳语,听得见一棵树叫樵夫用斧子砍进身体时突然发出的那种尖利的痛苦呻吟。哦,是啊,宝贝,在我们周围有满世界的声音我们无法听见,这只是因为我们的耳朵还不够敏感。”
“他捉到梦后又怎么样了呢?”我问。
“他把它们囚禁在玻璃瓶子里,再把瓶盖拧紧。”父亲说,“他那洞里头有成千上万个梦呢。”
“他捉到好梦的同时,还能捉到坏梦吧?”
“是啊,”父亲说,“两种梦他都捉。不过,他只用好梦制造魔粉。”
“他拿坏梦干什么呢?”
“把它们炸碎了呀。”引自 2、大块头的友好巨人“然后,丹尼,那孩子就会做起离奇古怪的梦来……梦做到最离奇古怪的节骨眼儿上时……那孩子就不是在床上睡觉了……而是完全清醒过来,刚好来到梦里那个地方,加入到整个梦中去……我是说……仿佛在真的生活中那样加入到了梦中。明天再讲吧,夜深了。晚安,丹尼,睡吧。”引自 2、大块头的友好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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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筝飞得越来越高。不一会儿,它就变成了一个小小的蓝色斑点,在我头顶上几英里的上空飞舞飘动。站在那里,手里牵着老远老远以外的一件东西,一件很有生气的东西,真叫人激动不已。绳子的另一端,那个远处的东西在拖弋着,挣扎着,又仿佛一条大鱼一般。引自 3、汽车、风筝和热气球第二天清晨,我一个人又回到那里寻找,找遍了我们的四大块田地,总算找到了气球。它就躺在一块田地的角落里。地里满是黑白相间的奶牛,它们全都围着它站在那里,用大大的带着泪珠的眼睛盯着气球。不过,那些奶牛一点儿都没有伤害它。于是,我把它带回家来,跟风筝并排挂在车间的墙上,好等改日再放。引自 3、汽车、风筝和热气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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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动不动坐着,眺望着公路。远处的公路消逝在朦胧昏暗的月光中。引自 4、父亲深藏着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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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跑下大篷车的台阶,走到车间去取手电筒。深夜独自出门的时候,手电筒是个好伙伴,我打算随身带上它。我一把抓过手电筒,出了车间,在油泵附近停了一下。月亮早已落下,但天空十分晴朗,满天星星在我脑袋上空盘旋转动。没有一丝风,什么动静也听不到。右边,朝向旷野的一片黑暗之中,孤零零地浮现出那条公路,通往危机四伏的树林。引自 7、小奥斯汀我不会装模装样地说自己并没有吓得不知所措。我的确很害怕。不过,混杂在恐惧心情之中的,还有一种兴奋的荣誉感。我们生活当中所做的真正叫人激动的事情,大多数都要把我们吓个半死。不然,就不能叫人心里激动。引自 7、小奥斯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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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两三点的光景,只身一人站在鸦雀无声的树林那一团漆黑当中,到底心里感受如何,我简直没有办法向你描绘。孤独的感觉无法抗拒,死一般的沉寂,唯一的声响,也是你自己弄出来的。我努力尽可能长时间地保持绝对的安静,看到底能不能听到什么动静。我听啊听啊,屏住呼吸,一次一次倾听。十分奇怪,我觉得好像整个树林也在和我一起倾听着,包括那些树木和丛林,还有藏在矮树丛里的小兽,以及在树木枝桠上栖息的鸟儿。一切的一切都在倾听,甚至连沉寂也在倾听,那是沉寂和沉寂在相互倾听。引自 8、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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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的傍晚温馨美丽,一片静谧。引自 10、了不起的狩猎宴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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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尼,我亲爱的,”他说着,一只手放在我的膝盖上面,凝视着我的两只大大的眼睛像明亮的星星一样,“假如这种办法有效的话,那就是偷猎的一场革命。”引自 11、睡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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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你想吃苹果,就能够出门摘两只自己栽种的苹果,是件最最奇妙的事情。当然啦,你只有在秋天果子熟了的时候,才能做到这一点。尽管如此,又有多少家庭能这样幸运呢?依我看,一千个家庭里面连一个也没有。我们的苹果叫“舵手橘”。我不但喜欢我们的苹果,也同样喜欢这个名称的发音。
八点钟,我们迎着秋天的朦胧晨曦,动身沿着公路到学校去,一边走路,一边嚼着苹果。引自 12、礼拜四去上学父亲早晨陪我去上学,说真的我非常喜欢。实际上,我们一路上都在没完没了地说话。大半是他说我听,而且凡是他说的事情没有不吸引人的。他是个地地道道的乡下人,田地呀,小河呀,树林呀,还有这些地方所有的生灵等等,都是他生活的一部分。虽说他干的是机械修理这一行,而且干得很出色,但是我相信,假如他受到过很好的教育,原本是能够当个博物学家的。
很久很久以前,他教我记住了附近田野里生长的所有树木、野花和各种野草的名字。还有那些鸟儿,不光是看见它们,就是听见它们的啁啾和歌唱,他也能叫上它们的名字来。
春天,我们沿路找寻鸟窝,每找到一个,他就把我扛到肩膀上,让我瞧里面那些鸟蛋。不过,他从来不允许我碰它们。
父亲跟我说,一个有蛋的鸟窝是世界上最最美丽的事物。我也是这么看的。比方说,一只歌鸠的窝,里面的泥巴仿佛打磨好了的木头那样光滑,还放着五只带着黑点的湛蓝色的蛋,非常非常美丽。云雀的窝也如此。有一次,在田地中间蓬乱的草丛中,我们就找到了一个云雀窝。很难说它是个鸟窝,简直就是杂草里的地洞,里面还有六只白中透着深褐颜色的小鸟蛋。“云雀干吗在地上做窝,就不怕被奶牛踩坏了吗?”我问。
“谁也不晓得是怎么一回事,”父亲说,“可它们总是这个样子的。夜莺也在地上做窝,还有野鸡、山鹑和松鸡,也在地上做窝。”
有一次,我们上学的路上,一只黄鼠狼突然从前面的篱笆里窜了出来。接下来的几分钟,我就学到了关于这种奇妙的小生灵的好多事情。其中,叫我最高兴的是父亲说这些话的时候:“黄鼠狼是所有动物当中最勇敢的那种。当妈妈的,为了保护孩子,宁愿决一死战。她从来不会逃避,即便是在狐狸面前。狐狸要比黄鼠狼大一百倍哟。她守卫在自己的窝旁边,同狐狸战斗直到自己给咬死为止。”
还有一次,我说“听听那只蚱蜢的叫声吧,爸爸”的时候,他说:“不,那不是蚱蜢,我亲爱的,是蟋蟀。你知道不知道蟋蟀的耳朵长在腿上呀?”
“不对吧?”
“可这是千真万确的呀!而蚱蜢的耳朵又长在肚子旁边。它们能够听见声音,可真是幸运,因为,地球上几乎所有那些数目众多的昆虫,都又聋又哑,生活在一个无声的世界里。”
那个礼拜四,就在那天去上学的路上,我们走过篱笆的当儿,一只老青蛙正在后面小河里咕呱咕呱地叫着。
“你听得见青蛙叫吗,丹尼?”
“听得见。”我说。
“那是只牛蛙,正在找他的媳妇哪。他是鼓起自己的喉带,再打个嗝发出声音来的。”
“喉带是什么?”我问。
“就是他喉头上垂下来的皮。他能把它鼓起来,就像个气球似的。”
“他媳妇听到他的叫声,会怎么样呢?”“她就会蹦跳着来找他。她很高兴得到邀请。不过,我想给你说说这个老牛蛙的一件非常有趣的事儿。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常常高兴得什么似的,他媳妇不得不轻轻碰他几回,他才能停止打嗝,转过身来拥抱她。”
这叫我大笑了起来。
“别笑得那么大声。”父亲说,一面用闪闪发光的眼睛望着我,“我们人哪,也跟牛蛙没有多大的不同。”引自 12、礼拜四去上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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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当然去的。每隔一次她就跟我出去一回,直到你出生前不久才不去了。她不得不这样。她说自己跑不动啦。”
对这件非同寻常的事,我琢磨了一会儿,说:“爸爸,她去偷猎只是因为她爱你,喜欢跟你在一起呢,还是她也喜欢偷猎呢?”
“两种原因都有。”父亲说,“她去偷猎是由于你提到的两种原因。”引自 13、礼拜五他打开一听干豆,放到煎盘里,在石蜡油炉子上烧热了。我切了两片黑面包,放在盘子里面。父亲用汤匙把热了的干豆摊在面包上。接着,我们就端着盘子出来,坐在大篷车平台上,两条腿耷拉在平台外面。
平常,我喜欢吃面包夹干豆,可是今天,却什么都吃不下。
“怎么啦?”父亲问。
“我肚子不饿。”
“别担心。”他说,“我当初出去偷猎的时候,也出现过同样的情况。那时,也就是你这个年纪,也许稍微大一些。那年月,我们一般是五点钟在厨房里吃热茶点。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晚上餐桌上放的是什么。那是我最最喜欢吃的东西:湿面烤牛排。我妈妈做的湿面烤牛排,是世界上谁也做不出来的。她用一只大大的平底锅来做,里面放着约克郡布丁。布丁顶上焦黄酥脆,泛起巨大的小山似的泡沫。小山里面,可以看见奶油面糊里头裹着香肠。简直不可思议。可是那一天,我觉得心惊肉跳,一口东西都吃不下去。我估计,你这会儿的感觉也这样吧。”引自 13、礼拜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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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唱够了,就对我说:“说到野鸡,我倒想告诉你一件有趣的事,丹尼。法律上说,它们是野生鸟类,只有你弄到手时,它们才归你所有,你知道吗?”“我不知道,爸爸。”
“所以,如果黑泽尔先生的一只野鸡飞到咱们加油站顶上落下来,那它就归咱们了。任谁也不能碰它啦。”
“你的意思是说,就算是黑泽尔先生当雏鸡买下来的,也不能再碰它了?”我说,“就算是他买了它,在自己林子里养过它,也不能碰它了?”
“绝对不能。”父亲说,“野鸡一飞出林子,他就失去了它。当然啦,除非它又飞了回去。鱼也是这个样子的。河里的鳟鱼或者鲑鱼一游出你的河域,来到了别的什么人的河域,你就不能说,‘嗨,那是我的,我得要回来。’对吗?”
“自然不能。”我说,“可我不知道野鸡也是这样的。”
“所有猎物都是这样的。”父亲说,“野兔啦,鹿儿啦,鹧鸪啦,松鸡啦,你就说还有什么吧,都是这样的。”引自 14、在林子里这真是个匪夷所思的场面,偷猎者的梦想就要实现了。而且,那些野鸡距离我们又有多么近!其中有些离我们跪着的地方,还不到十步开外。母野鸡肥肥胖胖,棕色的羽毛透着油亮。它们那么肥胖,走起路来,胸脯的翅膀碰着地面。雄野鸡尾巴很长,身材纤细优雅,眼睛周围长着闪闪发光的红色斑点,仿佛猩红色的眼镜。我朝父亲瞥了一眼,只见他的脸由于狂喜而变了形,嘴巴略微张开,眼睛盯着野鸡时闪烁着光芒。引自 14、在林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