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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过 流星·蝴蝶·剑
流星的光芒虽短促,但天上还有什么星能比它更灿烂、辉煌! 当流星出现的时候,就算是永恒不变的星座,也夺不去它的光芒。 蝴蝶的生命是脆弱的,甚至比最鲜艳的花还脆弱。 可是它永远只活在春天里。 它美丽,它自由,它飞翔。 它的生命虽短促却芬芳。 只有剑,才比较接近永恒。一个剑客的光芒与生命,往往就在他手里握着的剑上。 但剑若也有情,它的光芒是否也就会变得和流星一样短促?有时一个人活着并不是为了享受欢乐,而是为了忍受痛苦,因为活着也是种责任,谁也不能逃避。
叶翔苦笑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只是忽然觉得很疲倦,疲倦得什么事都不想去做,那种感觉你也许不会懂的。” “疲倦”这两个字,就像是针。叶翔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大多数人都在受着命运摆布,只有很少人能反抗,能改变自己的命运,我只恨我自己为什么不是这种人。”他黯淡的眼睛中忽然有了一线光亮,道:“但我也曾有过机会的。” 孟星魂道:“你有过?” 叶翔叹了口气,道:“有一次,我遇见过一个人,她愿意不顾一切来帮助我,那时我若肯不顾一切跟她走,现在也许活得很好——就算死,也会死得很好。” 孟星魂道:“你为什么当时没有那么做呢?” 叶翔的目光又黯淡下来,瞳孔已因痛苦而收缩,过了很久,才黯然道:“那也许因为我是个又愚蠢又混蛋又胆小的呆子,我不敢。” 孟星魂道:“你不是不敢,是不忍。” 叶翔道:“不忍?不忍更呆,我只希望你莫要跟我一样呆。” 他凝注着孟星魂,缓缓又道:“机会只有一次,错过了就永不再来,但每个人一生中都至少会有这么样一次机会的。我求你,等机会来的时候,千万莫要错过。” 他扭转头,因为他不愿被孟星魂看到他目中的泪光。 他求孟星魂,也许并不是为了孟星魂,而是为了自己。 他这一生反正已完了,他希望能从孟星魂身上看到生命的延续。“七勇士”是七个年轻、勇敢、充满了活力的人! 只不过他们对“勇敢”这两个字的意思并不能全部了解。 他们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事都敢做。 他们认为这就是勇敢,却不知这种勇敢是多么愚蠢!这种礼节不但太过分,而且很可笑。但韩棠做了出来,却没有人会觉得可笑,他无论做什么事都不会令人觉得可笑。 因为他只要去做一件事,就全心全意做,那种无法形容的真诚不但令人感动,往往还会令人觉得非常可怕。韩棠道:“我不信任女人。” 老伯笑笑,道:“太信任女人固然不好,太不信任女人也同样不好,女人可以使男人安定。”
黄昏时,老伯还是逗留在菊花园里,为菊花除虫,修剪花枝。 他喜欢自己动手,他说这是他的娱乐,不是工作。 看到文虎、文豹兄弟走进来的时候,他才放下手里的花剪。 接见属下,是他的工作。 他工作时工作,娱乐时娱乐,从不肯将两件事搞混乱。 他不会将任何事搞混乱。 文虎、文豹是两个精悍的年轻人,但面上已因艰苦的磨炼而有了皱纹,看起来比他们实际的年龄要苍老得多。 现在他们脸上都带着种疲倦之态,显然这两天来他们工作得很努力,但只要能看到老伯赞许的笑容,再辛苦些也算不了什么。“顾虑得太多,只怕也是老年人才会有这种心情吧!”老伯叹息着,在夕阳下,缓缓走回自己的屋子,这时他忽然觉得自己实在已到了应该收手的时候了。但这种感觉却总是有如昙花一现,等到明天早上太阳升起的时候,他立刻又会变得雄心万丈。世上本就有种人是永远不会被任何事击倒的,连“老”与“死”都不能。 这种人当然并不多,老伯却无疑是其中一个。
他忽然回身,到树下,手抚琴弦。 琤琤一声,琴声响起。 南宫远大声而歌:“人生一梦,梦醒便休,终日碌碌,所为何由?” 消沉的歌,惨淡的琴,夕阳照着枫林,天地间忽然变得十分萧索。律香川静静地站着,他现在无论地位和成就都比南宫远高得多,但在南宫远面前,他总是觉得仿佛缺少了什么。 他缺少的是“过去”。 他拥有“现在”和“将来”,南宫远却拥有“过去”,只有“过去”是任何人都买不到的。 无论用多大的代价都买不到。 律香川想到过去那一段艰苦奋斗的岁月,心里忽然涌出一股愤怒之意。 他走过去,将信封放下,凝注着南宫远,一字字道:“我的梦永远不会醒,因为我从没有做过梦。” 南宫远没有抬头,只是淡淡道:“但你也知道,每个人偶尔都该做做梦的,是不是?” 律香川知道。 他的毛病就是不做梦,所以他紧张,紧张得已渐觉疲劳。 可是他宁愿如此。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他选的是比较复杂的一种。 琴声猝绝。 他大步走回马车,发出简短的命令:“古华轩。”
为了芝麻绿豆大的一点小事,他往往会暴跳如雷,怒气冲天,甚至会杀人。但遇着真正大事时,他反而能保持冷静。 他知道唯有怒火才能毁灭他自己。 他也知道这件事是谁干的。 老伯必将有所行动,早已在他预料之中,但却未想到行动如此迅速。 律香川正是要让他想不到。 “你要打击一个人,若不能把握第一个机会,就只有等到最后对方已松懈时,只不过要等那么长久简直是任何人都做不到的。” 这也是老伯的名言,律香川从未忘记。他把握了第一个机会,因为他知道对方这时还未及防备。入夜后孟星魂才起床,出去吃他今天的第一顿饭,也是最后一顿饭。 他吃得很简单,因为一个人若是吃得太饱,思想难免迟钝。 近年来他这人已变成几种动物的混合体,变得像蝙蝠般昼伏夜出,猎犬般善于追踪,鸷鹰般的准,豺狼般的狠,兔子般善于奔跑,乌龟般忍辱负重,甚至还可以像骆驼和牛一般反刍。 他吃了一顿,往往就可以支持很久。他选的这家店铺不太大,也不太小,生意既不好,也不坏。 他无论做什么事都采取中庸之道,因为他不想引人注目。他和律香川不一样,虽然羡慕别人,却不妒忌,对自己悲惨的过去也不会觉得悲哀愤怒。他忽然发觉这女孩子很特别。 她长得很美,美极了,美丽的女孩子通常都知道自己有多么美。 而且随时不会忘记提醒别人这一点。 这女孩子却不同。 她好像对自己是美是丑都完全不在乎。她在人群中,也在笑,可是她笑得也和别人完全不同。虽然她身旁有那么多人,但却仿佛是完全孤独的,无论和多少人在一起,她都好像是一个人站在寒冷荒凉的旷野中。小蝶并没有要将他的手甩脱,还是轻轻道:“我想一个人走走,好不好?” 黑披风少年怔了怔,终于慢慢放下她的手,道:“明天我能不能再去找你?”小蝶嫣然,道:“只要你有空,我也有空,你为什么不能来找我?” 黑披风少年又笑了,道:“明天我一早就去找你,你等我。” 小蝶没有再说话,一个人慢慢地往前走,她走得很慢,但还是慢慢地消失在黑暗中。夜很黑暗。 少女们都怕黑暗,而她还是一点也不在乎。孟星魂回到他住的那家客栈时,夜已很深,小院中已寂无人声。 他屋子里当然也没有灯火。 他根本从不燃灯,因为只有在黑暗中,他才会觉得比较安全。
雾已渐渐淡了。 他忽然发觉有个人就在他身旁不远处,他一直没有发现这人存在,因为这人一直静静地坐在那里,安静得就像是河岸边的泥土。 现在这人却向他走了过来。 她穿着一件鲜红色的斗篷,但脸色却苍白得可怕。 她眼睛纵然在薄雾中看来还是那么明亮。 她走过来,凝视着他。 鲜红的斗篷,如流水般波动,漆黑的头发在风中飞散,明亮的眼睛中,带着种说不出的怜悯和同情。她怜悯世人的愚昧,同情世人的无知。因为她不是人,是神。 她美丽得仿佛是自河水中升起的洛神。孟星魂的咽喉忽然堵塞,也不知道为了什么,他看到她,立刻就觉得有股新鲜的热血自胸膛中涌起,涌上咽喉。 他认得她,知道她不是神,也许她比神更美丽,更神秘,但却的的确确是个人。 她就是小蝶。“我活过没有?我这样能算得是活着么?” 孟星魂扭转头,他生怕眼泪会流下。 小蝶的声音似乎已在远方,道:“一个人连活都没有活过,就想死,岂非太愚蠢了些?” 孟星魂几乎想问:“你活过吗?”他没有问,不必问。 她如此年轻,如此美丽,她当然活过。 可是她为什么偏偏也要到这凄凉的河水旁来?她是宁可忍受寂寞?还是来独自享受寂寞? 寂寞本也有一种清淡的乐趣。 过了很久,孟星魂终于慢慢地回过头,却已看不到她了。 她像雾一般地来,又像雾一般地消失。他与她相见总是如此短促。 但也不知为了什么,在他心底深处,总觉得仿佛已认得她很久,仿佛在还没有生下来之前,就已经认得她了。而她也早就在等着他。 他活着,仿佛就是为了要等着看见她一面。
“失败也有失败的乐趣,至少成功的人永远享受不到。”“尽量想法子让敌人低估你,但却绝不要低估了你的敌人。”
新鲜的阳光照在滚烫的道路上,一颗颗碎石子就像刚从火炉里捞出来的。 秋天的太阳有时比夏天更毒。工于心计的人,往往也会很幼稚。 狡猾和成熟本就是两回事。他武功本和孟星魂是同一路的,又狠,又准,又快。 这种武功一击之下,很少给别人留下还手的余地。 只可惜他还不够快。 要准容易,要狠也容易,但这“快”字却很难,很微妙,其间相差几乎只是一瞬,但这一瞬却往往可以决定生死。 谁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快。 谁也不敢认为自己是最快的。快,本无止境,你快,还有人比你更快,你就算现在算最快,将来也必定还有人比你更快她本来心肠并没有这么硬的,但现在却发现,一个人要做事,要活得比别人强,就不能不将心肠硬下来,愈硬愈好。 欲望和财富对一个人的作用,就好像醋对水一样,加了醋的水一定会变酸,有了欲望和财富,一个人也很快就会变了。
他脸上一直不带丝毫情感,没有任何表情,此刻,却有种冷笑的表情。 能令没表情的人脸上有了表情,就表示你用的法子很正确,至少你的话已击中他的弱点。孟星魂本来一直在奇怪,屠大鹏他们为什么要说这些话,现在才忽然明白,他们说这些话只不过是想分散韩棠的注意力,令韩棠紧张!心情紧张不但令人的肌肉僵硬,反应迟钝,也能令一个人软弱。 孟星魂已可想象到韩棠今日的命运。 可是他自己的命运呢?屋子里很阴暗。空气潮湿得像是在条破船的底舱,木器都带着霉味。 风吹不到这里,阳光也照不到这里。 这就是韩棠活着时住的地方。 屋角有张凳子,高而坚硬,任何人坐在上面都不会觉得舒服。 韩棠却时常坐在这张凳子上,有时一坐就是大半天。 他不喜欢舒服,不喜欢享受。 他这人活着是为了什么,也许连他自己都不清楚。 现在,坐在凳上的是叶翔。 他静静地坐着,眼睛里一片空白,仿佛什么也没有看,什么也没有想。 韩棠坐在这里时,神情也和他一样。 孟星魂就躺在凳子对面的床上,已对他说出了这件事的经过。现在正等着他下结论。叶翔道:“一个人遇到很大的困难和危险时,往往就会变得很多疑,对每个人都怀疑,觉得世上已没有一个他可以信任的人。” 他苦笑,又道:“这才是他的致命伤,那困难和危险也许并不能伤害到他,但‘怀疑’却往往会要了他的命。” 孟星魂道:“孙玉伯若真杀了律香川,就会变得完全孤立。” 叶翔道:“你错了。” 孟星魂道:“错了?” 叶翔道:“你低估了他。” 孟星魂道:“我也知道他不是个容易被击倒的人,但无论多大的树,若已孤立无依,也都很容易就会被风吹倒。” 叶翔道:“一棵树若能长得那么高大,就必定会有很深的根。” 孟星魂道:“你的意思是说……” 叶翔道:“我的意思是说,大树的根长在地下,别人是看不见的。”孟星魂忍不住说道:“你对他知道得好像也很多。” 他以为叶翔必定不会回答这句话,谁知叶翔却点点头,黯然道:“我的确知道他,因为我知道我自己。” 孟星魂道:“他和你不同。” 叶翔苦笑,道:“有什么不同?我和他岂非全都是为别人活着的?我不希望你也和我们一样。” 他抬起头,望着发霉的屋顶,慢慢地接着道:“一个人无论如何也得为自己活些时候,哪怕是一年也好,一天也好——我时常都觉得我这一生根本就没有真正活过。”孟星魂试探着,问道:“连一天都没有?” 叶翔灰暗的眸子里,忽然闪出一线光芒。 流星般的光芒,短促却灿烂。 他知道自己的确活过一天,那真是光辉灿烂的一天。 因为他的生命已在那一天中完全燃烧。 他忽然转身走了出去! 这是他生命中最大的欢愉,他要永远保持秘密,独自享受。 因为除了这一天的回忆外,他已没有别的。 叶翔已走了很久,孟星魂却还在想着他,想着他的一生,他的秘密。 “他跟孙玉伯和韩棠之间,必定有种奇特的关系!” 孟星魂忽然看到他出现在这里的时候,就已想到了这一点。 他到这里来,为的也许并不是孟星魂,而是韩棠。 孟星魂想问,却没有问。因为他觉得每个人都有权为自己保留些秘密,谁都无权刺探。林秀站了起来,以微笑迎接她的丈夫,柔声说道:“想不到你这么快就回来,我正在怕今天你又吃不成早点了,今天我替你准备了一只鸡用早点,一只刚好两斤重的鸡,而且是用你最喜欢的吃法做的。” 她说完已转过身去准备,似乎没有看到律香川的表情,微笑着道:“我母亲告诉我,早点若是吃得饱,整天的精神都会好。”
律香川住的地方就像他的衣着一样,整洁,简单,朴素。 他憎恶多余,从不做多余的事,从不要多余的装饰,也从不说多余的话。因为多余就是浪费。只有愚蠢的人才浪费。 愚蠢的人必败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