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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间无他物,唯有美酒盈樽,名驹千骑,君若有暇,盍兴乎来。引自 第一章 不爱名马非英雄 /6十七夜的月仍圆,夜已深,风中充满了花香,山坡后的健马轻嘶,隐约可闻,人声却已静了。月光从窗外斜照进来,把独立在窗前的裘行健高大魁伟的影子,长长投影在地上。他的浓眉大眼、高颧、鹰鼻、虬髯,在月光下看来更显得轮廓明显而突出。引自 第一章 不爱名马非英雄 /6只有识货的人才会出高价。引自 第一章 不爱名马非英雄 /6马不懂欣赏牡丹,牡丹也不会欣赏马,但同样是值得人们欣赏的。
牡丹的端庄富贵、美丽大方,如名门淑女;马的矫健生猛、灵活雄骏,如江湖好汉。
山坡上下都挤满了人,有的人在欣赏牡丹的柔美富态,有的人在欣赏马的英姿焕发,可是让大多数人最感兴趣的还是一个人。万君武却好像对什么事都不感兴趣了,半闭着眼,斜倚在一张用柔藤编成的软椅上。
他太累。
无论谁在一夜间连换三次快马,赶了九百三十三里路之后,都会觉得很累的。引自 第一章 不爱名马非英雄 /6裘行健轻拍马头,脸上也露出欣喜骄傲之色。
“它叫神箭,万大侠是今日之伯乐,当然看得出这是匹好马。”
万君武却懒洋洋地摇了摇头。
“我不是伯乐,这匹马也不是好马。”他说,“只听这名字就知道不好。”
“为什么?”裘行健问。
“箭不能及远,而且先急后缓,后劲一定不足。”万君武忽然改变话题,“我少年时有个朋友,作风也跟裘总管一样。有次他请我吃了只鸡,却是没有腿的。”他忽然说起少年时的朋友和一只没腿的鸡,谁也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裘行健也不懂,忍不住问:“鸡怎么没有腿?”
“因为那只鸡的两只腿,都已经先被他切下来留给自己吃了。”万君武淡淡地说,“裘总管岂非也跟他一样,总是要把好的马藏起来留给自己?”引自 第一章 不爱名马非英雄 /6“老酒,好!好极了。”他大笑道,“老酒才有劲,而且愈往后面愈有劲,我敢打赌,神箭若是跟它共驰五百里,前面百里神箭必定领先,可是跑毕全程后,它必定可以超前两百里。”引自 第一章 不爱名马非英雄 /6一身雪白的衣裳,一尘不染,一张苍白清秀的脸上,总是显得冷冷淡淡的,带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身边总是带着个风姿绰约的绝代佳人,而且每次出现时,带的人又都不同。
这就是视功名富贵如尘土,却把名马美人视如生命的狄小侯爷狄青麟。
无论走到什么地方,他都是个最引人注意、最让人羡慕的人。
今天也不例外。
今天依偎在他身旁的,是个穿一身鲜红衣裳的美女,白玉般的皮肤,桃花般的腮容,春水般的眼波,酒一般的醉人。谁也不知道狄小侯是从什么地方把这么样一位美人找来的。引自 第一章 不爱名马非英雄 /6夜,华灯初上,筵席盛开。美酒像流水般被倒进肚子,豪气像泉水般涌了出来。引自 第一章 不爱名马非英雄 /6今天他当然喝得特别多。
他不能不接受狄青麟的好意,接受了后又不知道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所以他喝酒,喝点酒之后总是高兴的。引自 第一章 不爱名马非英雄 /6万君武常常告诉他的朋友:“在江湖中成名太快,并不是件好事,成名太快的人,晚上都难免有睡不着的时候。”引自 第一章 不爱名马非英雄 /6花四爷也是海量。
他高大、肥壮、诚恳、热心,胖嘟嘟的一张脸上,连一点机诈的样子都没有,虽然每年都要上别人几次当,可是他一点都不在乎。
万君武问他:“这次你买了几匹马?”
“连一匹都没有买。”
花四爷笑嘻嘻地解释:“因为金大老板和裘总管都是我的朋友,我不能害朋友,要他们让我上当,所以我只上别人的当,不上朋友的当。”
万君武大笑。引自 第一章 不爱名马非英雄 /6他的酒量好,因为他喝酒有个秘诀——他能吐。喝多了就去吐,吐完了马上就能回来再喝。引自 第一章 不爱名马非英雄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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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如海已经看呆了,过了半天才能开口:“这算什么武功?”
“这根本不算什么武功。”杨铮说,“我根本不懂什么叫武功。我只懂得要怎么样才能把人打倒。”
“这种不入门的招式,江湖好汉们宁死也不肯使出来的。”
“我根本不是江湖好汉,我也不想死。”杨铮说,“我只想把犯了法的人抓起来。”
孙如海握紧掌中一对纯钢手叉子:“你准备用什么法子来抓我?”
“只要能抓住你,随便什么法子都没关系,我都用得出。”
孙如海冷笑。
杨铮盯着他:“你懂武功,我不懂;你是成名的江湖好汉,我不是;你手上有家伙,我没有。如果你有种过来把我做了,我也没话说。”
孙如海虽然在冷笑,脸色却已发白。
杨铮慢慢地走过去:“可惜你没种,我看准了你没种,只要你敢动一动,我就要你在床上躺三个月,连爬都爬不起来,你信不信?”
他走到孙如海面前,他的心脏要害距离孙如海掌中那对手叉子的尖锋已不及一尺。孙如海不敢动。
“嚓”一声响,一副纯钢打成的手铐已经铐住了他的手。引自 第二章 一身是胆 /22倪八太爷是蜀人,喜欢坐“滑竿”。
两根竹竿间绑着张椅子,用两个人抬着走,就叫作“滑竿”。
坐在滑竿上,又舒服,又通风,四面八方都可以照顾到,只要一回头,就可以看到后面那一长串装满了银子的大车。
押车的都是他的死党,都是身经百战的好手。
虽然他相信在这条路上绝对没有人敢来动他,行动却还是很谨慎。
他用这种独轮车来运银子,就因为这种小车子最灵巧方便,走在道上也绝不会惊扰到别人。
这种车子是用人推的。
骡马有蹄声,人没有,骡马会乱叫,人不会。
他很放心。引自 第二章 一身是胆 /22他果然不愧是身经百战的老江湖,虽然已中计遇伏,头脑仍极清楚,判断仍极准确。引自 第二章 一身是胆 /22风更急,月更黑,成刚忽然觉得一股寒意自脚底升起。引自 第二章 一身是胆 /22“我不是君子也不是小人。”杨铮说,“只不过有时候我确实会用一点诡计的,应该用的时候我就用,能用的时候我就用。”
“不能用的时候怎么样?”
“不能用的时候我就只有去拼命。”引自 第二章 一身是胆 /22倪八又大笑,其实现在他已经笑不出来了,可是他一定要笑。
平时他很少笑,该笑的时候他也不笑,不该笑的时候他却往往会笑得好像很开心。
他一向认为笑是种最好的掩护,最能掩护一个人的痛苦和弱点。
杨铮果然觉得很奇怪,一个人在这种时候怎么还能笑得出来?就在这时候,倪八已扑起,刀中夹拐,一招“天地失色”猛攻过来。
这一招有缺点,有空门,但是攻势却凌厉之极,这一招本来就是要和对方同归于尽的拼命招式。
在这种情况下,他已不能不用这种招式,只有这种绝中又绝的招式才能一招制杨铮的死命。
他不信杨铮真的会拼命,一个诡计多端的人通常都不敢拼命的。
只要杨铮有一点畏惧,错过了那一点稍纵即逝的机会,就必将死在他这一招绝招下。引自 第二章 一身是胆 /22杨铮绝不是个没有脑筋的人,但是他随时随地都会准备拼命。
他不想死。
但是真的到了非死不可的时候,死也没有关系。
他抓住了那一瞬间的机会,他拼死的方法比任何人都不要命。引自 第二章 一身是胆 /22造化弄人,阴错阳差。
改变了一个人一生命运的重大事件,往往都是在偶然间发生的。引自 第二章 一身是胆 /22漫天夕阳多彩而绚丽,一个穿灰色衣褂敲小铜锣的卖卜瞎子,拄着根竹杖,从这条小路尽头处的一个树林子里走出来。锣声“当当”地响,随着暮风飘扬四散,虽然并不悦耳,在黄昏时听来也宛如音乐。
杨铮让开了路,站在道旁让他先走过去。
瞎子的脸上木无表情,人生的悲欢离合对他说来都只不过像是一场春梦。引自 第二章 一身是胆 /22他的力气好像随时随地都要留着做别的事,绝不能浪费一点。引自 第二章 一身是胆 /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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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已逝,暮色苍茫,在黑夜将临未临的这一刻,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一片灰蒙。青山、碧水、绿叶、红花,都变得一片灰蒙,就像是一幅淡淡的水墨画。引自 第三章 暴风雨的前夕 /38蓝一尘又叹了口气:“应无物,你的眼中本应无物,想不到你的心里也不能容物,竟容不下我这‘神眼’二字。”
“蓝一尘,现在我才知道你为什么叫蓝一尘。”应无物冷冷地说,“因为你心里还有一点尘埃未定,还有一点傲气,所以你才会来。”引自 第三章 暴风雨的前夕 /38一柄又细又长的剑在一眨眼间就已从他的竹竿里拔出来,寒光颤动如灵蛇,在晚风中一直不停地颤动,让人永远看不出他的剑尖指向何方,更看不出他出手要刺向何方。连剑光的颜色都仿佛在变,有时变赤,有时变青。引自 第三章 暴风雨的前夕 /38剑一出鞘,一到了他的掌中,他就变了,变得更静,更冷,更定。
冷如水,定如山。引自 第三章 暴风雨的前夕 /38夜色又临,一片灰蒙已变为一片黑暗,惊起的宿鸟又归林,应无物忽然问蓝一尘:“现在天是不是黑了?”
“是的。”
“那么我们不妨明晨再战。”
“为什么?”
“天黑了,我看不见,你也看不见,你有眼也变为无眼,我已不想胜你。”
“你错了!”蓝一尘声音更冷,“就算在无星无月无灯无烛的黑夜,我也一样能看得见,因为我有的是双神眼。”引自 第三章 暴风雨的前夕 /38杨铮全身都是汗,风是冷风,他的汗也是冷汗,风吹在他身上,他全身都是冰凉的。
一个连自己都认为自己已经死定的人,忽然发现自己还活着,心里是什么滋味?引自 第三章 暴风雨的前夕 /38蓝大先生又笑了,笑容居然很温和,他带着笑问杨铮:“你是哪一门哪一派的弟子?”“我是杨派的。”
“杨派?”蓝一尘问,“杨派是哪一派?”
“就是我自己这一派。”
“你这一派练的是什么武功?”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武功,也没有什么招式。”杨铮说,“我练功夫只有十个字秘诀。”
“哪十个字?”
“打倒别人,不被别人打倒。”
“若你遇到一个人,非但打不倒他,而且一定会被他打倒。”蓝一尘问,“那时候你怎么办?”
“那时候我只有用最后两个字了。”
“哪两个字?”
“拼命。”
蓝大先生承认:“这两个字确实是有点用的,遇到个真拼命的人,谁都会头痛。如果你有七八十条命可以拼,你这一派的功夫就真管用了。”
他叹了口气:“可惜你只有一条命。”
杨铮也笑了笑。
“只要有一条命可以拼,我就会一直拼下去。”
“你想不想学学不必拼命也可以将强敌击倒的功夫?”“有时也会想的。”
“好。”蓝大先生道,“你拜我为师,我教给你,如果你能练成我的剑法,你以后就用不着去跟别人拼命了,江湖中也没有什么人敢来惹你了。”
他微笑道:“你实在是个运气很好的人,想拜我为师的人也不知有多少,我却选上了你。”
这是实话。
要学蓝大先生的剑法确实不是件容易事,这种机缘,谁也不会轻易放过的。引自 第三章 暴风雨的前夕 /38蓝大先生忽然挥剑,剑光暴涨,一柄长达三尺七寸长的剑锋,仿佛忽然间又长了三尺,剑尖上竟多出了一道蓝色的光芒,伸缩不定,灿烂夺目,竟像是传说中的剑气。
剑气迫入眉睫,杨铮不由自主后退几步,几乎连呼吸都已停顿,只听见“嚓”一声响,七尺外一棵树忽然拦腰而断。引自 第三章 暴风雨的前夕 /38有星,星光闪烁,小溪在星光下看来,就像是条镶满宝石的蓝色玉带。
实际上这条小溪并没有这么美,白天女人们在这里洗衣裳,孩子们在这里大小便,可是一到晚上,经过这里的人都会觉得美极了,美得几乎可以让人流泪。引自 第三章 暴风雨的前夕 /38她年纪还轻,但是已经不能算是小姑娘了,所以她有心事,所以她才会流泪。引自 第三章 暴风雨的前夕 /38星光闪烁如宝石,莲姑脸上的眼泪就像是一串断了线的珍珠。引自 第三章 暴风雨的前夕 /38杨铮住的是一房一厅两间屋子,屋子不小,东西不少,却总是收拾得非常干净。
不是他收拾的,是莲姑帮他收拾的。
他推开门冲进去的时候,厅里面没有人,只有一碗茶摆在方桌上,早就凉了。
他的客人已经躺在他卧房里的床上睡着,一头每天都被精心梳成当时最流行的贵妃髻的乌黑头发,现在已经打开了,散在他的枕头上。
他的枕头雪白,她的头发漆黑,他的心跳得很乱,她的鼻息沉沉。
她的睫毛那么长,她的身子那么柔软,她的腿却那么长。
她清醒时那种被多年风月训练而成的成熟妩媚老练,在她睡着时都已看不见了。
她睡得就像是个孩子。
杨铮就站在床边,像个孩子般痴痴地看着她,看得痴,想得更痴。
也不知痴了多久,杨铮忽然发现素文已经醒了,也在看着他,眼波充满了温柔和怜惜,也不知过了多久,才轻轻地说:“你累了。”她让出半边床,“你也来躺一躺。”她只说了几个字,可是几个字里蕴藏的情感,有时已足胜过千言万语。
杨铮默默地躺下去,躺在他朝思暮想的女人身旁,心里既没有激情,也没有欲念,只觉得一片安静平和,人世间所有的委屈痛苦烦恼仿佛都已离他远去。引自 第三章 暴风雨的前夕 /38夜渐深,人渐静。
在这个淳朴的小城里,人们过的日子都是单纯而简朴的,现在都早已睡了。引自 第三章 暴风雨的前夕 /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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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光在星光下闪动,利箭在弓弦上伸挺。
吕素文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因为她不知道,所以更害怕。引自 第四章 鲜红的指甲 /54手里拿着银子和纸条,眼睛看着窗外萧索冷清的小院,一棵衰老的白杨树已经开始枯萎,一条老黄狗蜷伏在墙角。
老夫妻两个人慢慢地走出去,在树下两个石凳上面对面地坐下,看着一朵朵杨花飘落。
他们没有流泪。
他们已经无泪可流了。引自 第四章 鲜红的指甲 /54他为什么一定要起来做生意呢?每一天的日子都过得如此漫长艰苦,而生命又偏偏如此短促,他为什么不能多睡一会儿?引自 第四章 鲜红的指甲 /54——一个人活着并不是只为了自己,这世界上有很多人都是为了别人而活着的,如果你已经担起了一副担子,就不要随便放下去。引自 第四章 鲜红的指甲 /54“你病了。”张老头失声说,“你为什么不躺在家里多休息休息?”
“我不能休息。”杨铮说,“因为有些事非要我去做不可。”
张老头当然能明白他的意思,叹息着道:“对!有些人天生就是不能停下来的。”
杨铮自己去拿了六个大碗摆在桌上。
“你把每个碗都替我倒满烧酒,最烈的那种烧刀子。”他说,“我一定要喝点酒才有力气。”
张老头吃惊地看着他:“你病得这么厉害还要喝酒?你是不是想死?”
杨铮苦笑:“你放心,我死不了的,因为现在我还不能死。”
张老头又不禁叹息:“对,你不能死,我也不能死,就算我们自己想死都不行。”引自 第四章 鲜红的指甲 /54杨铮的腕门本来已经被王振飞以极厉害的擒拿法锁住,可是狄青麟一出手,好像并没有什么动作,王振飞就不由自主松开来踉跄后退三步。
他又惊又恐又怕又有点莫名其妙,直等到车马远去,才忍不住问赵正:“他怎么可以这样子对我?”
“他当然可以,不管他怎么样对你都可以,他也可以这样子对我。”赵正冷冷地说,“因为他不但武功比我们高得多,而且是世袭的一等侯。”
“难道我们就没法子对付他?”
“当然有。”
“什么法子?”
“去咬他一口。”引自 第四章 鲜红的指甲 /54一个三十岁的寂寞女人,黄昏时心总是会莫名其妙地忽然乱起来。引自 第四章 鲜红的指甲 /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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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种深入骨髓的感情,也和痛苦一样会让人心碎的。
忽然间,他们发现彼此已经拥抱在一起。
这是他们第一次这么亲密。
——一种外来的压力,往往会把一对本来虽然相爱却又无法相爱的人之间的“隔”压断,使得他们的情感更深。在这一瞬间,他们几乎已忘记了所有的一切,一切烦恼痛苦忧伤和仇恨。
可是他们忘不了。引自 第五章 九百石大米 /68杨铮知道她的脾气,如果她已认定一件事,不管你用什么话来解释都没有用的。
他只有用事实来证明。引自 第五章 九百石大米 /68这两个人居然好像自恃身份,不肯做暗算别人的事。
杨铮的心沉了下去。
这种人才真正可怕,如果不是一等一的高手,绝不会这么做的。
他们无疑已经有把握取杨铮的性命,根本用不着暗算偷袭。引自 第五章 九百石大米 /68“天青如水。”
“飞龙在天。”引自 第五章 九百石大米 /68杨铮不开口。
吕素文握紧他的手:“不管怎么样,我已经跟定了你,就算你走的真是条死路,我也跟你走。”
杨铮仰面向天,看着天上闪烁的星光,长长吐出口气。
“那么我们就先回家去。”“回家?”吕素文道,“我们哪里有家?”
“现在虽然没有,可是以后一定会有的。”
吕素文笑了,笑容中充满柔情蜜意:“我们以前也有过家的,你一个家,我一个家,可是以后我们两个人就只能有一个家了。”引自 第五章 九百石大米 /68是的,以后他们两个人只能有一个家了——如果他们不死,一定会有一个家的。
一个小而温暖的家。引自 第五章 九百石大米 /68狄青麟的家却不是这样子的。
也许他根本没有家,他有的只不过是一座巨宅而已,并不是家。
他的宅第雄伟开阔宏大,却总是让人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冷清阴森之意,一到了晚上,就连福总管都不太敢一个人走在园子里。
福总管不姓福,姓狄。
狄福已经在侯府待了几十年了,从小厮熬到总管并不容易。
他知道小侯爷是跟“应先生”一起回来的,现在他虽然没有看见应先生,却绝不会问,也不敢问。因为他看得出小侯爷和应先生之间一定有种很特别的关系。
他绝不想知道他们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就算他知道也要装作不知道,而且一定要想法子赶快忘记。引自 第五章 九百石大米 /68月无声,月怎么能听?
就因月无声,所以也能听,听的就是那无声的月,听的就是那月的无声。
——有时候无声岂非更胜于有声?引自 第五章 九百石大米 /68没有月,却有星,星光静静地洒在窗纸上。
月无声,星也无语。引自 第五章 九百石大米 /68“无论谁低估了自己的对手,都是个致命的错误,这种错谁都犯不得的。”引自 第五章 九百石大米 /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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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铮站在那里发了半天呆,忽然抱了抱拳:“谢谢你,对不起,再见。”
方成却拦住了他:“你这是什么意思?”
杨铮的回答很绝:“谢谢你是因为你告诉我这么多事,对不起是因为我吵醒了你,再见的意思就是说我要走了。”
“你不能走!”方成板着脸说,“绝对不能走。”
“为什么?”
“因为你吵醒了我,我已经睡不着了。”方成说,“不管怎么样,你都要陪我喝两杯才能走。”杨铮叹了口气。
“这两天我天天吃咸菜硬饼,吃得嘴里已经快淡出个鸟来了,我实在想吃你一顿。”他叹着气说,“只可惜有个人绝不肯答应的。”
“谁不肯答应?”
“就是躲在大树后面的那个人。”
“你怕他?”
“有一点。”杨铮说,“也许还不止一点。”
“你为什么要怕他?”方成不服气,“他是你的什么人?”
“她也不是我的什么人。”杨铮说,“只不过是我的内人而已。”
他还特别解释:“内人的意思就是老婆。”
方成站在那里盯着他看了半天,忽然也抱了抱拳,说:“谢谢你,对不起,再见。”
“你这是什么意思?”杨铮也忍不住问。
“谢谢你是因为你肯把这种丢人的事告诉我,对不起是因为我宁可睡不着也不要一个怕老婆的人陪我喝酒。”方成忍住笑,故意板着脸说,“再见的意思就是你请走吧!”
杨铮大笑。
这么多天来,只有这一次他是真心笑出来的!引自 第六章 黯然销魂处 /82大家都很愉快。
只有狄青麟例外,这个世界上好像已经没有什么能让他觉得愉快和刺激的事了。引自 第六章 黯然销魂处 /82青梅子、黄竹马,赤着脚在小溪里捉鱼虾,缩着脖子在雪地里堆雪人,手拉着手奔跑过遍地落叶的秋林。
多么愉快的童年!多少甜蜜的回忆!
就像是做梦一样,他们又手拉着手回到这里,故乡的人是否无恙?引自 第六章 黯然销魂处 /82他们并没有回到村里去,却绕过村庄,深入村后的密林。
春雨初歇,树林里阴暗而潮湿,白天看不见太阳,晚上也看不见星辰,就算是村里的人也不敢入林太深,因为只要一迷路就难走得出去。
杨铮不怕迷路。
他从小就喜欢在树林里乱跑,到了八九岁时,更是每天都要到这片树林里来逗留一两个时辰,有时连晚上都会偷偷地溜去。
谁也不知道他在树林里干什么,他也从来不让任何人跟他在一起,就连吕素文都不例外。这是他第一次带她来。
他带着她在密林里左拐右拐,走了半个多时辰,走到一条隐藏在密林最深处的泉水旁,就看到了一栋破旧而简陋的小木屋。
吕素文虽然也是在村子里生长的,却从来没有到这地方来过。引自 第六章 黯然销魂处 /82经过多年风尘岁月,她已经学会为别人着想,替别人保守秘密,绝不去刺探别人的隐私,绝不问别人不愿回答的问题。引自 第六章 黯然销魂处 /82一间极宽阔的屋子,四壁雪白无尘,用瓷砖铺成的地面,明洁如镜。
屋子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两个蒲团。引自 第六章 黯然销魂处 /82“这是剑,还是钩?”
“本来应该是剑的,可是我父亲却替它取了个特别的名字,叫作离别钩。”
“既然是钩,就应该钩住才对,”吕素文问,“为什么要叫作离别?”
“因为这柄钩无论钩住什么,都会造成离别,”杨铮说,“如果它钩住你的手,你的手就要和腕离别,如果它钩住你的脚,你的脚就要和腿离别。”
“如果它钩住我的咽喉,我就要和这个世界离别了?”
“是的。”
“你为什么要用这么残忍的武器?”
“因为我不愿离别,”杨铮凝视着吕素文,“不愿跟你离别。”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一种几乎已接近痛苦的柔情:“我要用这柄离别钩,只不过为了要跟你相聚,生生世世都永远相聚在一起,永远不再离别。”引自 第六章 黯然销魂处 /82吕素文明白他的意思,也明白他对她的感情,而且非常明白。
可是她的眼泪还是忍不住流了下来。
幸好这时候火折子已经灭了,杨铮已经看不见她的脸,也看不清她的泪。
那柄寒光闪闪的离别钩,仿佛也已消失在黑夜里。
——如果它真的消失了多好。
吕素文真的希望它已经消失了,永远消失了,永远不再有离别钩,永远不再离别。永远没有杀戮和仇恨,两个人永远这么样平和安静地在一起,就算是在黑暗里,也是甜蜜的。引自 第六章 黯然销魂处 /82密林里一片沉寂,连风吹木叶的声音都没有,连风都吹不到这里。引自 第六章 黯然销魂处 /82“如果我比现在年轻十岁,我一定会这样说的,一定会想尽千方百计留下你,要你抛下一切,跟我在这种鬼地方过一辈子。”
如果她真的这样做了,杨铮心里也许反而会觉得好受些。
但是她的冷静,这种令人心碎的冷静,甚至会逼得自己发疯。
一个人要付出多痛苦的代价才能保持这种冷静?
杨铮的心在绞痛!
她宁可一个人孤孤单单地留在这个鬼地方,绝望地等待着他回来,也不愿勉强留下他。
因为她知道他要去做的事是他非做不可的,如果她一定不愿他去做,一定会使他痛苦悔恨终生。她宁可自己忍受这种痛苦,也不愿阻止她的男人去做他认为应该做的事。
——一个女人要有多大的勇气才能做到这一点?引自 第六章 黯然销魂处 /82冷风吹入窗户,窗外有了微光。引自 第六章 黯然销魂处 /82她知道他走,可是她假装睡得很沉,他也没有惊动她。
因为他们都已不能再忍受道别时的痛苦。
桌上有个蓝布包袱,他把剩下的粮食都留下给她,已经足够让她维持到他回来接她的时候。
期限已经只剩下七天,七天内他一定要回来。
如果七天后他还没有回来呢?她连想都不敢去想,她一定要努力集中思想,不断地告诉自己:“既然我们已经享受过相聚的欢愉,为什么不能忍受别离的痛苦,未曾经历过别离的痛苦,又怎么会知道相聚的欢愉?”引自 第六章 黯然销魂处 /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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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
树林里充满了清冷而潮湿的木叶芬芳,泥土里还留着去年残秋时的落叶。
可是现在新叶已经又生出了。古老的树木又一次得到新的生命。
如果没有枯叶,又怎么会有新叶再生?引自 第一章 黎明前后 /96他的声音里也带着很奇怪的感情,也不知是讥诮,是痛惜,还是安慰。引自 第一章 黎明前后 /96应无物的脸色忽然也变得和他的眼角同样灰暗。
狄青麟是他的弟子,是他一手训练出来的,现在狄青麟的剑法已成,他本来应该高兴才对。
但是他心里却偏偏又有种说不出的空虚惆怅,就好像一个不愿承认自己年华已去的女人,忽然发现自己的女儿已经做了别人的新娘一样。引自 第一章 黎明前后 /96密林中虽然看不见太阳,树梢间还是有阳光照射而下。杨铮慢慢地将包扎在离别钩外的破布一条条解开,解得非常慢,非常小心,就好像一个温柔多情的新郎在解他害羞的新娘嫁衣一样。
因为他要利用这段时间使自己的心情平静。
他看见过蓝大先生的出手,那一剑确实已无愧于“神剑”二字。
他从来也没有想到过自己能击败这柄神剑,可是现在他一定要胜。
因为他不能死,绝不能死。引自 第一章 黎明前后 /96杨铮会拼命,随时都准备拼命。
他已经发现自己随便怎么“变”都无法胜过蓝大先生的“不变”。
——有时“不变”就是“变”,比“变”更变得玄妙。
杨铮忽然也不变了。
他的钩忽然用一种丝毫不怪异的手法,从一个任何人都能想得到的部分刺了出去。
他的钩刺出去时,他的人也扑了过去。
他在拼命。
就算他的钩一击不中,可是他还有一条命,还可以拼一拼。
他不想死。
可是到了不拼命也一样要死的时候,他也只有去拼了。引自 第一章 黎明前后 /96这种手法绝不能算是什么高明的手法,在离别钩繁复奥妙奇诡的变化中,绝没有这种变化。
就因为没有这种变化,所以才让人想不到,尤其是蓝一尘更想不到。
他对离别钩的变化太熟悉了,对每一种变化他都太熟悉了。
在某种情况下,对某一件事太熟悉也许还不如完全不熟悉的好。
——对人也是一样,所以出卖你的往往是你最熟悉的朋友,因为你想不到他会出卖你,想不到他会忽然有那种变化。现在正是这种情况。引自 第一章 黎明前后 /96人在江湖,尤其是像他这样的人,就好像是一匹永远被人用鞭子在鞭赶着的马,非但不能退,连停都不能停下来。引自 第一章 黎明前后 /96“离别钩的威力,一定要在悲愤填膺时使出来才有效。”引自 第一章 黎明前后 /96“谣传不可信。”杨铮道,“我就不信。”
蓝大先生眼中露出赞赏之色,他已经发现他的亡友之子也是条男子汉,不探人隐私,不揭人之短,也不轻信人言。引自 第一章 黎明前后 /96——谁没有痛苦?
——只要是人,就有痛苦,只看你有没有勇气去克服它而已,如果你有这种勇气,它就会变成一种巨大的力量,否则你只有终生被它践踏奴役。引自 第一章 黎明前后 /96杨铮深深地吸了口气,转过身,大步走出了这个阴暗的树林。
树林外,阳光正普照着大地。引自 第一章 黎明前后 /96阳光如此灿烂辉煌,生命如此多彩多姿,他相信蓝大先生一定能照顾自己,一定能活下去的。
但是他对他自己的生死却完全没有把握。引自 第一章 黎明前后 /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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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升起,照射着密林外那条崎岖不平的小路,也同样照射着侯府中那条宽阔华丽的长廊。
只有阳光是最公平的,不管你这个人是不是快死了,都同样会照在你身上,让你觉得光明温暖。
杨铮走在阳光下的时候,狄青麟也同样走在阳光下。引自 第二章 天意如刀 /107他的精力仿佛永远都用不完的,尤其是在他自己对自己觉得很满意的时候。引自 第二章 天意如刀 /107能做到这一点绝非侥幸,他也曾付出过相当巨大的代价。
现在他决定要去好好地享受享受,这是他应得的。
因为他又胜了。
胜利仿佛永远都属于他。引自 第二章 天意如刀 /107赵正叫人端了把藤椅,沏了壶浓茶,坐在院子里的花棚下看他磨刀。引自 第二章 天意如刀 /107——有些人就像是蜘蛛一样,终日不停地在结网,等着别人来投入他的网,可是第一个被这面网困住的就是他自己。
——有些人认为蜘蛛愚昧,蜘蛛自己很可能也知道,可是他不能不这么样做,因为这面网不但是他粮食的来源,也是他唯一的乐趣,不结网他就无法生存。引自 第二章 天意如刀 /107杨铮什么话都没有再说,话已经说到这里,无论再说什么都是多余的。引自 第二章 天意如刀 /107杨铮看着他叹息:“我实在希望你能照你答应我的话去做,可惜我也知道你绝不会那么做的,你已经陷得太深了。”引自 第二章 天意如刀 /107“岁月匆匆,物移人故,人各有命,谁也勉强不得。”他说,“就好像剑一样。”引自 第二章 天意如刀 /107“据说那本剑谱左面一半已被焚毁,所以剑谱的每一个招式都只剩下半招,根本无法练成剑术。”老人说,“可惜我未见过,也不知道它的下落。”
杨铮忽然说:“我知道。”
磨刀的老人显得很惊讶,立刻问杨铮:“你怎么会知道的?”
“因为那本剑谱就在家父手里,家父的武功就是以它练成的。”
“我知道后来杨恨以一柄奇钩纵横天下。”老人更惊讶,“用一本残缺不全的剑谱,怎么能练成那种天下无敌的武功?”
“就因为那本剑谱的招式已残缺,用剑虽然练不成,用一柄残缺而变形的剑去练,却正好可以练成一种空前未有的招式,每一招都完全脱离常轨,每一招都不是任何人所能预料得到的。”杨铮说,“所以它一招发出,也很少有人能抵挡。”“残缺而变形的剑?”老人问,“难道就是蓝大先生以一方神铁精英托他去炼却没有炼成的那一柄?他也因此而以身相殉。”
“是的。”
老人长长叹息:“以残补残,以缺补缺,有了那本残缺不全的剑谱,才会有这柄残缺不全的剑,难道这也是天意?”
杨铮无法回答,这本来就是个谁都无法回答的问题。
老人眼中忽然露出种非常奇怪的表情,就好像忽然看透了一件别人看不见的事:“也许这并不是天意。”他说,“也许这就是邵大师自己的意思。”
“怎么会是他自己的意思?”
“因为他已经有了那本残缺不全的剑谱,所以才故意炼成那一柄残缺不全的剑,留给他唯一的弟子。”老人长叹,“他自己的剑术不成,能够让他的弟子成为纵横天下的名侠,他也算求仁得仁,死而无憾了。所以他才不惜以身相殉。”引自 第二章 天意如刀 /107老人仰面向天,天空澄蓝。
他憔悴衰老疲倦的脸上忽然又露出种又虔诚又迷惘又恐惧的神色。
“这是巧合,也是天意,巧合往往就是天意。”老人说,“是天意借人手做出来的。”
——天意无常,天意难测,天意也难信,可是又有谁能完全不信?引自 第二章 天意如刀 /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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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行健的脸绷紧:“你在说什么?我根本就不懂。”“很好。”
“不懂为什么很好?”
“懂也很好,不懂也很好。”狄青麟说,“懂不懂反正都一样。”引自 第三章 侯门深似海 /119江湖中有很多人都说过这一类的话,可是从他嘴里平平淡淡地说出来,就好像一个掌有生杀大权的法曹在宣判一个人的死刑。
裘行健怒目瞪着狄青麟,竟没有勇气扑过去拼一拼,他全身的肌肉虽然都已绷紧,内心却似已完全软弱虚脱。
狄青麟的冷静就好像一条吸血的毒蛇,已经把他身子里的血肉和勇气都吸干了。引自 第三章 侯门深似海 /119狄青麟忽然笑了,笑容也很温和。
“你是什么身份?你只不过是条自作聪明的猪。”
一个人能用这么温和文雅的声音骂人,也是件让人很难想象的事。
“其实我本来不必杀你的,我应该把你留给杨铮。”狄青麟说,“你也不必替我担心,在你们的龙头眼里,你最多也只不过是条猪而已,他绝不会因为我杀死他一头猪而生气的。”王振飞居然也笑了,笑声居然真的像是一头猪在饥饿激动时叫出来的声音,甚至有点像是猪被宰时的声音。
唯一不同的是,猪没有刀,他有。引自 第三章 侯门深似海 /119他当然有他的理由。
他有名声,有权势,还有一笔别人很难想象到的庞大财富。
像他这样的人,下定决心去做一件事的时候,当然都有很好的理由。引自 第三章 侯门深似海 /119王振飞的手又伸了出去,又握住了他的刀,用力握紧。
这一次他绝不能再失手。
虽然他知道这一次机会还不是最后一次,以后狄青麟还是会不断地再将机会给他的。
可是他已不愿接受。
因为他已经明白,这种机会根本不是机会,而是侮辱。
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已经变得像是一只猫爪下的老鼠。
可是这一次他绝不会再失手了。他向自己保证,绝对不会再失手。引自 第三章 侯门深似海 /119杨铮将包扎在离别钩外面的破布一条条解开,用双手将他的钩送到磨刀的老人面前。
他要请老人相一相他这柄钩。
阳光艳丽,老人也双手握钩,以钩尖向天,将钩锋迎展于阳光下。
钩不动。老人也不动。
除了他的眼睛外,他这个人仿佛已经在这一瞬间化成了一座石像。
他的精、他的神、他的气、他的力、他的灵、他的魂,仿佛都已在这一瞬间完全投入他握住的这柄钩里。
他的眼睛却亮得像是天际的星光。
他凝视着这柄钩,过了很久才开口,说的却是一件和这柄钩完全无关的事。
“你一定很久很久没有好好地吃过一顿饭了。因为你脸上有饥色。”
杨铮不懂他为什么会突然说起这一点。
“名家铸造的利器也和人一样,不但有相,而且有色。久久不饮人血,就会有饥色。”老人终于将话锋转入正题,“这柄钩最近必定已饱饮人血,而且一定是位非常人的血。”“为什么一定是非常人的血?”
“那是一定可以看出来的。”老人说,“一个人在用过精馔美食后和只吃了些杂粮粗面后的神情气色,是不是也会有些不同?”
这个比喻不能算很好,但是杨铮却已经完全了解它的意思。
他不能不承认这个奇特的老人确实有种能够洞悉一切的眼力。
老人闭上眼睛,又问杨铮:“你伤的人是谁?”
“是蓝一尘。”杨铮道,“蓝大先生。”
老人悚然动容:“这是天意,一定是天意。”
他张开眼睛,仰面向天,目光中充满了敬畏之色:“邵大师无心中铸造了这柄钩,却因此而死,这与蓝一尘有关,现在蓝一尘却又被这钩所伤,这不是天意是什么?”
杨铮也不禁悚然,老人又说:“这柄钩本来也是不祥之物,就像是个天生畸形的人,生来就带有戾气,所以它一出炉,铸造它的人就因此而死。”他说,“你的父亲虽然以它纵横天下,但是一生中也充满悲痛不幸。”
杨铮黯然,老人的眼睛里却露出了兴奋的光。
“可是现在它的戾气已经被化解了,被蓝一尘的血化解了。”他说,“因为蓝一尘本来应该是它的主人,却抛弃了它,他虽然没有杀邵大师,邵大师却也算因他而死的,他已经在这柄钩的精髓里种下了充满怨毒和仇恨的暴戾不祥之气,只有用他自己的血才能化解得了。”
这种说法实在很玄,可是其中仿佛又确实有一种玄虚奥妙之极的道理存在,令人不能不信。老人又闭上眼睛长长叹息:“这都是天意,天意既然要成全你,你已经可以安心了。”他将钩交还给杨铮,“你去吧,无论你要去做什么,无论你要去对付什么人,都绝对不会失败的。”
他的声音中仿佛也带着种神秘的魔力,他对杨铮的祝福,就是对杨铮仇敌的诅咒。引自 第三章 侯门深似海 /119狄青麟从来不相信这些玄虚的事,他这一生之中唯一相信的就是他自己。
在他的剑锋刺入应无物血肉中时,他就已认为这个世界上绝对没有任何人能击败他。
所以他很快就恢复了冷静和镇定,他看着花四的时候,就好像一位无所不能的神祇,在看着一个卑贱凡俗无知的小人。
花四爷已经被他这种态度吓倒了,虽然还坐在那里,却似已屈服在他的脚下。引自 第三章 侯门深似海 /119侯府的后花园中百花盛开,春光如锦。引自 第三章 侯门深似海 /119高墙后是个很大很大的院子,没有栽花种树,也没有养金鱼。
院子里只摆着一个巨大古老的铁鼎,却更衬出了这个院子的庄严和辽阔。
前面大厅的门是关着的,也看不到里面的情况,只能看见廊前那一根根两个人都合抱不住的雕花庭柱和高耸在白云下的滴水飞檐。
到了这种地方,一个人才能真正了解富贵和权势的力量,心里就会不由自主升起一种敬畏之意。
可是杨铮却好像什么都没有看见,什么感觉都没有。
因为他心里只有一个人,一件事。
——吕素文还在那寂寞悲惨的小木屋里等着他,他一定要活着回去。引自 第三章 侯门深似海 /119狄青麟微笑,微笑着叹了口气。
“你知不知道我是什么人,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你怎么敢在我面前说这种话?”
“就因为我很明白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所以我才敢这么说。”
“哦?”
“你是个很了不起的人,大家都觉得你很了不起,你自己一定也这么想,你这一生中,永远都是高高在上的。”杨铮说,“就因为你是这种人,所以我才敢这么样问你。”
“为什么?”
“因为我知道你绝不会在我面前推诿狡赖说谎。”杨铮道,“因为你根本就没把我看在眼里。”
——说谎的目的,如果不是为了要讨好对方,就是为了要保护自己。
——如果你根本看不起一个人,就没有对他说谎的理由了,又何必再说谎?
狄青麟居然还是神色不变,却反问杨铮:“如果我什么话都不说呢?”
杨铮沉思,过了很久才回答:“如果你不说,我只有走。”“为什么要走?”
“因为我没有证据,既无人证,也没有物证。”杨铮道,“我根本没法子能证明你做过这些事,也没有人会因为我说的话而判你的罪。”
“所以你对我根本就无可奈何。”
“是的。”
“那么你又何必来?”
“我本来以为我可以找出证据,最少也可以找出方法来对付你。”杨铮说,“可是我到这里来了之后,我就知道我错了。”
“错在哪里?”
“错在我虽然没有看轻过你,却还是低估了你。”杨铮说,“你实在太‘大’了,已经大得可以把所有的证据都湮没,已经大得可以把所有对你不利的事都吃下去。”
他的神色惨淡:“现在我已经发觉,像你这么样一个人,确实不是我能对付的,这个世界上确实有些任何人都无能为力,也无可奈何的事。”
狄青麟听着他说完这些话,脸上还是全无表情,连一点反应都没有。
杨铮也像木头人一样坐在那里,坐了半天,忽然站起来大步走了出去。引自 第三章 侯门深似海 /119蒲团又移回原地,一切又恢复原状,狄青麟才问杨铮:“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没有这样对你?”
杨铮摇头,勉强忍耐着,不让自己呕吐出来。
“因为你是个聪明人,虽然比我想象中更聪明,却没有聪明得太过分。”狄青麟道,“你说的每句话都很有理,做的事也很公平,所以我一定也要用同样公平的方法对你。”
他嘴角的笑意更冷酷:“思思确实是死在我手里的,遭劫的镖银也在我这里。只要你能用你手里的武器将我击败,镖银就是你的,我这条命也是你的,你都可以带走。”杨铮看着他,静静地盯着他看了很久,才用一种和他同样平淡冷酷的声音说:“我就知道你一定会这么样做的。”杨铮说,“因为你太骄傲,太没有把别人看在眼里。”引自 第三章 侯门深似海 /119——离别是为了相聚,只要能相聚,无论多痛苦的离别都可以忍受。引自 第三章 侯门深似海 /119骄者必败。
这句话无论任何人都应该永远记在心里。引自 第三章 侯门深似海 /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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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风。
镖旗飞扬。
黑色的大旗正在落日下发着光,旗上的五条白犬也在落日下发着光。
丁喜就坐在落日下,远远地看着这面大旗,他的脸上也在发光。
他是个很随便的人,有好衣服穿,他就穿着,没有好衣服穿,他就穿破的;有好酒好菜,他就猛吃,没有得吃,就算饿三天三夜,他也不在乎。
就算饿了三天三夜后,他还是会笑,很少有人看见过他板着脸。
现在他就在笑。
他笑得很随便,有时候会皱起鼻子来笑,有时会眯起眼睛来笑,有时候甚至会像小女孩一样,撅起嘴来笑。他的笑容中,绝对看不出有一点恶意,更没有那种尖刻的讥诮。
所以无论他怎么笑,样子绝不难看。
所以认得他的人,都会说丁喜这个人,实在很讨人喜欢,可是恨他的人一定也有不少——现在至少已有五个。
小马当然绝不是这五个人其中之一。
小马叫马真,此刻就站在丁喜身后,你只要看见丁喜,通常就可以看见小马站在后面。
因为他是丁喜的朋友,是丁喜的弟兄,有时甚至像是丁喜的儿子。
可是他不像丁喜那样随和,也没有丁喜能讨人喜欢。
他的眼睛总是瞪得大大的,脸上总是带着一万个不服气的表情,看着人的时候,好像总是想找人打架的样子,而且真的随时随刻都会打起来。
所以有很多人都叫他“愤怒的小马”。
现在他看起来很愤怒,一双大眼睛正瞪着远处那面飞扬的镖旗,一双拳头紧紧地握着,嘴里喃喃地骂道:“三羊开泰,五狗开花,真他妈的活见鬼,这些龟孙子为什么不叫五狗放屁?”
丁喜在微笑,在听着。
他早就听惯了,小马说的话里,若是没有“他妈的”三个字,才叫奇怪。
“但我还是弄不懂。”小马又骂了几句三字经,才接着道,“这些龟孙子为什么不喜欢做人,偏偏要把自己当作狗。”丁喜微笑道:“因为狗一向是人类的朋友,会替人看门,替人带路。”引自 第一章 落日照大旗 /135红货的意思就是金珠细软、奇珍异宝,托他们去保这种货的人,通常都有点见不得人的事,所以才将钱财换成红货。引自 第一章 落日照大旗 /135车辚马嘶,风萧萧。引自 第一章 落日照大旗 /135黄昏,已是黄昏。
落日的余晖正照在北国初秋的原野上。引自 第一章 落日照大旗 /135健马飞驰而去,笑声渐远,马上的大旗,犹自随风飞卷。
这时落日的最后一道光,也正照在这面大旗上,然后夜色就来了。
黑色的大旗,也就没入黑暗的夜色里。引自 第一章 落日照大旗 /1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