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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过 六朝文学史
或许是命运的善意捉弄,或许是命运对我一向偏心,我的短处常常能“转劣为优”,兴之所至又往往能“歪打正着”,陷入困境更屡屡能“遇难成祥”。大学毕业三十周年时,我没日没夜地写下两万多字的长篇纪念文章,标题就叫《碰巧——大学毕业三十周年随感》。的确,我的一生处处都像在“碰巧”。也许是由于缺少人生的定力,我一生都在命运之舟上沉浮,从来都没有掌握过自己的命运,因而从不去做什么人生规划,觉得“人生规划”就是“人生鬼话”。引自 绪论:魏晋南北朝文学的基本特征我一生都对自己的期望值不高,“何曾料到”最后结局是如此之好,而我对自己的文章倒是悬的较高,可我的水平又往往“未曾做到”。因此,我的人生使我惊喜连连,而我的文章却留下无穷遗憾。引自 绪论:魏晋南北朝文学的基本特征
随着东汉帝国大厦的崩塌,国家原来的意识形态也失去了规范人们行为、统一人们思想的能力,烦琐的经学逐渐为士人所厌弃,儒家的价值观念越来越受到人们的怀疑,集中体现儒学观念的名教日益成为人们嘲讽的对象,出现了许多非孔弃礼、离经叛道之士。于是,士人由从前主要是伦理的存在变为精神的个体,由东汉末年寻求群体的认同变为后来追求个性的卓异,由希望成为群体的现世楷模变为渴望个体的精神超越。这就是人们所常言的魏晋南北朝“人的觉醒”——不用说,这是指其时士人个体的觉醒。 士人个体的觉醒深刻地改变了他们的理智生活和精神生活。引自 第一节 人世沧桑与士人觉醒这一历史时期,以老庄思想为核心的玄学风靡士林,由于国家对人们思想控制的减弱,这给思想界留下某些自由思考的空间,士人表现出空前的理论热情,在理论上辨名析理、寻幽探微。士人清谈的主要话题是有与无、言与意、名教与自然的关系,但玄学的重心并非要探讨宇宙的本体,而是追寻一种新的理想人格。这种理想人格即人们所说的“魏晋风流”或“魏晋风度”,它具体展现为玄心、洞见、妙赏、深情。引自 第一节 人世沧桑与士人觉醒在爱智、重才、深情之外,六朝士人们同样也非常爱美,荀粲就十分偏激地说“妇人德不足称,当以色为主”(《惑溺》)。我们在六朝的典籍中随处可以见到人们对飘逸风度的欣赏,对漂亮外表的赞美:“嵇康身长七尺八寸,风姿特秀。见者叹曰:‘萧萧肃肃,爽朗清举。’”“潘岳妙有姿容,好神情。少时挟弹出洛阳道,妇人遇者,莫不连手共萦之。左太冲绝丑,亦复效岳游遨,于是群妪齐共乱唾之,委顿而返。”(《容止》)士人们向内发现了自我,必然导致他们能向外发现自然,品藻人物与流连山水相辅相成,有时二者直接融为一体,仙境似的景物与神仙般的人物相映生辉:“王武子、孙子荆各言其土地人物之美。王云:‘其地坦而平,其水淡而清,其人廉且贞。’孙云:‘其山㠑巍以嵯峨,其水㳌渫而扬波,其人磊砢而英多。’” “王子敬云:‘从山阴道上行,山川自相映发,使人应接不暇。若秋冬之际,尤难为怀。” (《言语》)此前几乎没有人对自然美有如此细腻深刻的体验。引自 第一节 人世沧桑与士人觉醒汉代文学中所赞美的与儒学相关联的道德、气节、操守退居到了相对次要的地位,对个体存在的喟叹、珍惜与依恋日益成为表现的中心;对外在事物的铺陈逐渐冷淡,而对个体生命体验的表现则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广度与深度。引自 第一节 人世沧桑与士人觉醒
《文选》是现存最早的一部文学作品选集,昭明太子将经籍子史等非文学作品摒弃于选本之外,认为文学作品必须“事出于沉思,义归乎翰藻”。如果不是对文学的特性有了理性的自觉,就不可能对“文”与“笔”作出如此明确的划分。引自 第二节 文的自觉与美的追求魏晋南北朝作家们对文学形式美的追求达到了执着甚至狂热的地步,“俪采百字之偶,争价一句之奇,情必极貌以写物,辞必穷力而追新”(刘勰《文心雕龙·明诗》)。虽然东汉散文就出现了骈偶现象,但只到了魏晋南北朝以后作家才自觉进行骈文创作,西晋时骈文才开始成熟和定型,并逐渐在文坛上取得统治地位,不管文学创作还是应用文写作都用骈体,到了南朝可以说是骈文的一统天下。诗歌创作也同样出现排偶化现象,曹丕、曹植的诗歌比乃父更加华美,陆机、潘岳等人的诗歌中就有大量的偶句,至谢灵运、颜延之更是踵事增华,到齐代的沈约、谢朓更将新发现的汉语四声运用到诗歌创作中来,自觉地追求诗歌语言的音韵美,出现了后世常说的“永明体”。梁陆厥在《与沈约书》中说:“性别宫商,识清浊,特能适轻重,济艰难。古今文人,多不全了斯处,纵有会此者,不必从根本中来。”沈约对自己自觉地将声律应用于诗歌创作更有几分自豪和得意:“自灵均以来,此秘未睹,或暗与理合,匪由思至。”沈约所说的确是事实,过去的诗人对诗歌声律还只是“暗与理合”,还没有达到一种自觉的追求。如果没有南朝诗人们对诗歌对偶、音韵艰苦的探索,就不可能有唐代成熟的律诗和绝句。引自 第二节 文的自觉与美的追求
小说在魏晋南北朝已初具雏形,这时的作家虽然还没有创作小说的自觉意识,但在叙述故事情节、描写人物性格上的艺术技巧颇有可观。通常将此时的小说按其内容分为“志怪”和“志人”两类。志怪小说描述鬼神怪异和佛道神灵,受到佛教、道教鬼怪迷信的影响,有些来于民间传说和神话寓言。志人小说则与东汉末年以后的人物品藻风气有关,其代表作《世说新语》主要记述魏晋名士的逸闻和清谈,常常一举一动和只言片语就能使人物活灵活现,其语言更隽永有味,赢得了历代读者的喜爱,还有不少人把它作为案头或枕边常备读物。引自 第三节 文学的发展历程与文体的基本特征建安诗坛以三曹父子为中心,以建安七子为羽翼。三曹父子不仅本人“雅爱诗章”,而且都能“体貌英逸”,所以建安诗坛上“俊才云蒸”。刘勰在《文心雕龙 · 时序》评论其时的诗文说:“观其时文,雅好慷慨,良由世积乱离,风衰俗怨,并志深而笔长,故梗概而多气也。”“风衰俗怨”激发了诗人对苦难的怜惘,“世积乱离”又激起了他们统一天下的豪情壮志,“雅好慷慨”和“梗概多气”,便成了建安文学的情感基调,并由此形成特有的时代风格——“建安风骨”。引自 第三节 文学的发展历程与文体的基本特征
建安诗歌通常是指汉末建安元年至魏明帝太和年间(约196—232)这一时期的诗歌创作。建安三曹父子都“雅爱诗章”,建安七子又都齐聚邺下,建安诗坛可谓“彬彬之盛”(锺嵘《诗品·序》)。其时“天下大乱,豪杰并起”(《三国志·王粲传》),国家的动乱分裂激起了一代士人统一天下的壮志豪情,而“人之觉醒”的社会思潮与人命危浅的社会现实,又引发了诗人们死生无常的喟叹和对个体生命的依恋,这样就形成了以慷慨悲凉为情感基调的“建安风骨”。引自 第一章 建安风骨与正始之音从建安风骨到正始之音,诗歌完成了由“汉音”到“魏响”的历程,完成了从乐府民歌向文人诗歌的转变,五言古诗由此而走向成熟,并产生了像曹操、曹植、阮籍这样的杰出诗人。引自 第一章 建安风骨与正始之音
曹操诗歌宏伟的气魄、强劲的力度、阔大的境界,在建安诗坛上无与其匹。他不仅使乐府民歌成为富于艺术个性的文人诗歌,开创了“借古乐府写时事”的先河,而且以他大气弥漫的笔力使逐渐僵化的四言古诗重现生机。清人吴乔对此曾有公允的评论:“作四字诗,多受束于《三百篇》句法,不受束者,惟曹孟德耳。”(《围炉诗话》卷二)汉代诗人模仿《诗经》的四言诗,大多数是毫无生命力的赝品,只有“孟德能于《三百篇》外,独辟四言声调,故是绝唱”(陈祚明《采菽堂古诗选》卷五)。引自 第一节 曹氏父子的诗歌创作沈德潜在《古诗源》卷五中说:“孟德诗犹是汉音,子桓以下纯乎魏响。子桓诗有文士气,一变乃父悲壮之习矣。要其便娟婉约,能移人情。”“汉音”与“魏响”的区别主要就在于诗风的质朴与华丽,汉乐府大部分是采自民间的歌谣,诗歌语言还带有民歌的浑朴,曹操的诗歌语言古直,所以说其诗“犹是汉音”,而曹丕则主张“诗赋欲丽”(《典论·论文》),所以他的诗歌语言也就由质朴而趋于典丽。但曹丕毕竟去汉未远,诗歌犹带民歌风味,诗语清丽但不纤巧,音调和谐而又明快。他的诗歌的确没有其父那般沉雄悲壮,但娟秀婉约,风华掩映,则是他身上“文士气”的独造之境。引自 第一节 曹氏父子的诗歌创作曹植对自己的治国才能就像对自己的文学才能一样自负,在《陈审举表》中说自己年轻时“数承教于武皇帝,伏见行师用兵之要,不必取孙吴而暗与之合”。但从其一生的言行来看,他放纵任性而行事疏阔,好发空言却缺乏实际才干,这使他后来失宠于父王,也导致他后来人生的悲剧。引自 第一节 曹氏父子的诗歌创作曹植最大的愿望是“名挂史笔,事列朝荣”,最害怕的是“微才弗试,没世无闻”,而他的后半辈子恰恰像他所说的“圈牢之养物”一样“禽息鸟视”,在政治上一无所为,“盛年处房室,中夜起长叹”,发出“长叹”的不同样也是诗人自己吗?元刘履《选诗补注》卷二中说此诗:“子建志在辅君匡济,策功垂名,乃不克遂,虽授爵封,而其心犹为不仕,故托处女以寓怨慕之情焉。”此诗通篇用比体,抒情写意含蓄委婉,语言华丽但不艳俗,典雅而又非常自然,清叶燮认为“《美女篇》可为汉魏压卷……意致幽眇,含蓄隽永,音节韵度皆有天然姿态,层层摇曳而出,使人不可仿佛端倪,固是空千古绝作”。引自 第一节 曹氏父子的诗歌创作
三诗中“首章‘蘋蘩’(当作‘蘋藻’)喻其品之洁……次章‘松柏’喻其守之正,出于性之自然而非强勉……末章‘凤凰’喻其志之高,却又非沮溺一流,一味独善其身者”(吴淇《六朝选诗定论》卷六)。这三首咏物诗分别以蘋藻、松柏、凤凰来赞美坚贞高洁的品性,既是对从弟的称扬,也是对从弟的期望,更是他自己人格的写照。生长于磷磷水中的蘋藻高洁得一尘不染,亭亭山上的松柏挺拔傲寒,南岳的凤凰不苟流俗,志在高远。我们从松柏的“终岁常端正”,凤凰的“奋翅凌紫氛”和“羞与黄雀群”中,不是分明能感受到诗人那刚直不阿、孤高脱俗的品性吗?由此我们也能体会出公幹诗“贞骨凌霜,高风跨俗”的笔力与格调。引自 第二节 建安七子及建安诗风以刚健有力的语言表现一种奋发蹈励的意气,一种慷慨高亢的激情,一种苍凉悲壮的情怀,在艺术上呈现出一种强劲的力度,一种沉雄的气势——这便是“建安风骨”的主要特征。引自 第二节 建安七子及建安诗风
名教与自然的学理争辩背后隐藏着政治权力的争夺。士人们并不想搅进政治的旋涡,当何晏等人以《老子》为根基的玄学在政治实践中陷入困境时,“以庄周为模则”的竹林名士聚集于河内山阳(《三国志·魏书·王粲传》附),随着玄学的根基由老子转向庄子,玄学家们关注的重心也由国家的无为而治转向了个体的精神自由。与建安时期文人内在于曹魏政权不同,正始时期大部分文人与司马氏集团疏离或对抗,因而在阮、嵇的诗歌中很难听到建功立业的豪迈歌唱,很难感受到奋发进取的乐观精神。他们常常抒写超世绝群的理想,表现遗世独立的人格,而忧生之嗟与愤世之叹更是此时诗歌常见的主题,不仅阮籍诗中“颇多感慨之词”(锺嵘《诗品·晋步兵阮籍》),嵇康“集中诸篇”也同样“多抒感愤”(陈祚明《采菽堂古诗选》卷八)。另外,由于玄学的兴盛,阮、嵇等人既是诗人也是玄学家,玄学已成了他们精神生活的一部分,此时诗歌便不可避免地出现了哲理化的趋向,“思”常伴随着“诗”,诗中有深微的体验,也有深刻的思考。这样,正始诗歌在六朝诗歌中别具风味,阮籍、嵇康等人的诗歌被后人称为“正始体”(严羽《沧浪诗话·诗体》)。引自 第三节 阮籍与正始诗歌徘徊蓬池上,还顾望大梁。绿水扬洪波,旷野莽茫茫。走兽交横驰,飞鸟相随翔。是时鹑火中,日月正相望。朔风厉严寒,阴气下微霜。羁旅无俦匹,俯仰怀哀伤。小人计其功,君子道其常。岂惜终憔悴,咏言著斯章。 ——《咏怀》其十六引自 第三节 阮籍与正始诗歌夜中不能寐,起坐弹鸣琴。薄帷鉴明月,清风吹我襟。孤鸿号外野,翔鸟鸣北林。徘徊将何见,忧思独伤心。引自 第三节 阮籍与正始诗歌刚直不阿的个性,光明磊落的人格,自然洒脱的风度,使嵇康诗歌呈现出峻切而又秀逸的风格特征。《文心雕龙·体性》说:“叔夜俊侠,故兴高而采烈。”嵇康诗的确既有“侠”的一面——峻峭刚烈,也有“俊”的一面——飘逸秀朗。锺嵘认为“晋中散嵇康”诗“颇似魏文。过为峻切。讦直露才,伤渊雅之致。然托谕清远,良有鉴裁,亦未失高流矣”(《诗品》卷中)。“峻切”二语已成为嵇诗的定评,“高流”之赞也堪称允当。引自 第三节 阮籍与正始诗歌
文学史上许多朝代的优秀作家好像赴宴似的,常常在某个历史阶段成群结队地涌来接着又不约而同地离去,如建安邺下诗人、南朝“元嘉三雄”、唐代“开元天宝诗人诸公”,还有我们正要阐述的太康诗人群体。西晋享国五十余年,文学创作以太康这十年最为繁荣,诗人群体也以这十年最为强盛,锺嵘《诗品序》中说:“太康中,三张、二陆、两潘、一左,勃尔复兴,踵武前王,风流未沫,亦文章之中兴也。” 因此,人们以太康诗歌作为西晋诗歌的代表,严羽《沧浪诗话·诗体》还专列有“太康体”。太康诗歌在艺术上的主要特点是“结藻清英,流韵绮靡”(刘勰《文心雕龙·时序》),诗人普遍追求语言的华丽,形式的对偶,描写的繁缛,只有极少数诗人能独拔于时流。引自 第二章 太康诗人与江左诗风江左诗坛“溺乎玄风”,无论是写景、抒情还是言事,每种题材的诗歌都渗透了玄理。正始玄学兴盛后,从何晏、阮籍、嵇康直到陆机、潘岳,以玄理入诗已成风气,只是到了东晋更为变本加厉,出现了以孙绰、许询为代表的玄言诗人,他们常以韵文的形式陈述玄学义理,“诗必柱下之旨归,赋乃漆园之义疏”(《文心雕龙·明诗》),有些诗歌“平典似《道德论》”(锺嵘《诗品·序》)。此时为诗论家所称道的只有郭璞的《游仙诗》能跳出玄言诗的窠臼而别开蹊径,因而刘勰说它在当时“挺拔而为俊”(《文心雕龙·明诗》)。引自 第二章 太康诗人与江左诗风
陆机在太康诗坛上不失为最有才华的诗人之一,只是他太看重辞藻的绮靡华丽,在诗中大量使用骈偶句,诗歌语言因雕炼太过,有些地方难免拙涩冗累,南朝人就已有“缀辞尤繁”之叹,唐宋以后招致更多的讥评,其中清沈德潜的批评较有代表性:“士衡诗亦推大家,然意欲逞博,而胸少慧珠,笔又不足以举之,遂开出排偶一家。西京以来空灵矫健之气,不复存矣。降自梁、陈,专攻队仗,边幅复狭,令阅者白日欲卧,未必非士衡为之滥觞也。”(《古诗源》卷七)沈氏的批评并非全无道理,只是有些话说过了头。应该说陆机绝非毫无灵气的诗人,对社会、人生和自然的感受都相当敏锐,对诗歌的创作心理和艺术技巧,既有独到的体会也有深刻的认识,但他有意造排偶句使语言失去灵动,而拟古之作又抑制了他的艺术个性,好像他的诗情诗境诗句都是在模拟甚至蹈袭前人(参见清贺贻孙《诗筏》)。引自 第一节 陆机、潘岳与太康诗歌潘陆二人在当世就齐名并称,锺嵘在《诗品》中说“陆才如海,潘才如江”,二人下笔喜欢逞才敷藻,孙绰称潘岳诗文“烂若披锦”(《世说新语·文学篇》),《晋书·陆机传》称陆机诗歌“辞藻宏丽”,所以前人论潘陆有“江海”之喻。如果说二人有什么差异的话,潘岳则稍显“浅净”,而陆机更要“深芜”。潘陆诗歌在南朝锺嵘《诗品》中列为上品,到唐以后地位就逐渐下降,清沈德潜甚至很不客气地说“潘陆诗如剪彩为花,绝少生韵”(《古诗源》卷七),话虽说得有些尖刻,但并非全无道理,潘陆的诗歌辞藻艳丽者多,而生气贯注者少。引自 第一节 陆机、潘岳与太康诗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