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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读 重读20世纪中国小说
第一,1949年以后台湾和香港的小说暂时没有列入,因为本书重点之一是探讨“当代文学生产机制”,台湾、香港的文学当时不在这个机制之内;第二,《亚洲周刊》“20世纪中文小说100强”名单里,“十七年”小说只选了《组织部来了个年轻人》和《艳阳天》,而我以为“三红一创”及《林海雪原》《青春之歌》的文学史意义不应忽视;第三,本书还收入21世纪初才出版的刘慈欣的小说。其实近20年来还有很多小说想读,本书已经太厚,只能留待日后续集。而香港、台湾的小说则另需专著研讨。引自 【自序】 小说史与中国故事当然,近百部小说,并不能代表整个20世纪中国文学,只代表我个人理解的作品。这些作品的题材、篇幅、主题、人物、风格、方法、精神、技巧都不一样,如一定要概括其共通点,那就是几乎所有作品有意无意都在努力讲述作家个人心目中的“中国故事”。这些故事有时互相补充,有时互相矛盾,有时互相印证,有时互相冲突,每个作家都可能表现他的洞见和局限,读者却可以看到这些洞见和局限,如何汇合成一个大的“中国故事”。百年来,中国怎么会走到今天?会走向怎样的明天?我们虽然缺乏梁启超的“神预言”能力,至少也可以在小说里回头看看——《老残游记》有句话:“眼前路都是从过去的路生出来的,你走两步回头看看,一定不会错了。”引自 【自序】 小说史与中国故事
20世纪中国小说的开篇,竟然是一个政治幻想,不能不令人感慨万千。1898年,百日维新失败,清廷下令通缉康有为、梁启超。在逃亡日本的军舰上,舰长送了一本日本政治小说《佳人奇遇》给梁启超消磨时间。没想到,梁启超喜欢上了日本作家柴四郎的政治幻想小说。明治维新时期,日本有很多这类小说。到日本后,梁启超创办《清议报》,翻译《佳人奇遇》。几年以后,他试笔写了小说《新中国未来记》。梁启超思想不如康有为有系统,革命又不如谭嗣同那么有决心,但是,文笔、文风、文才却是当时第一人。毛泽东后来和友人谈起梁启超,说他有点虎头蛇尾。引自 1902 梁启超《新中国未来记》——20世纪中国小说的起点小说沿用旧式章回体,叙述中加入小字,是作者点评,有点张竹坡加布莱希特的效果。引自 1902 梁启超《新中国未来记》——20世纪中国小说的起点李君说:“哥哥,你看现在中国还算得个中国人的中国吗……我中国的前途,那里还有复见天日之望么?” 黄君道:“可不是吗!但天下事是人力做得来的……我想凡是用人力可以弄坏的东西,一定还用人力可以弄好转来(至理)……但是我们十年来读些书是干甚么的?(青年读书诸君想想)难道跟着那些江湖名士,讲几句慷慨激昂的口头语,拿着无可奈何四个字,就算个议论的结束吗?(青年读书诸君想想)”引自 1902 梁启超《新中国未来记》——20世纪中国小说的起点李去病和黄克强,救国之心一样,但是方法不同。他们有三个分歧。第一,对当时统治者看法不同。李去病说:“哥哥,你看现在中国衰弱到这般田地,岂不都是吃了那政府当道一群民贼的亏吗?(是是)……这样的政府,这样的朝廷,还有甚么指望呢?……不到十年,我们国民便想做奴隶也够不上……替那做奴才的奴才做奴才了。”“奴才”与“奴隶”这两个概念,后来都是鲁迅的关键词。引自 1902 梁启超《新中国未来记》——20世纪中国小说的起点李去病痛责晚清的官员,有些事情“虽然利在国民,怎奈要害到他这个乌纱帽,你叫我怎么能舍去呢”。“我已经在上海租界买了几座大洋房,在汇丰银行存有几十万银子,还怕累得到我不成?(官场诸公,试自己扪心想一想,李去病君到底是骂着我不成……)”所以他认为需要激烈的革命。而黄君担心若革起命来,一定玉石俱焚。李去病坚信不自由毋宁死,我们争取文明政府。黄克强怀疑:“今日世界上那里有甚么文明野蛮,不过是有强权的便算文明罢了。(万方同概)”引自 1902 梁启超《新中国未来记》——20世纪中国小说的起点李去病说的是浪漫激情,黄克强看的是残酷事实。最后,李去病勃然大怒,读了一首叫《奴才好》的古乐府:“奴才好,奴才好,勿管内政与外交,大家鼓里且睡觉。古人有句常言道:臣当忠,子当孝,大家切勿胡乱闹。满洲入关二百年,我的奴才做惯了。”整个小说第三回,数万言、四十多个回合,全部是两个人的对话论争。从小说体例上来看,极为罕见。不用理论家批评,梁启超早有自知之明,“似说部非说部,似稗史非稗史,似论著非论著,不知成何种文体,自顾良自失笑。虽然,既欲发表政见,商榷国计,则其体自不能不与寻常说部稍殊”。引自 1902 梁启超《新中国未来记》——20世纪中国小说的起点毛泽东后来形容梁启超的文风是,立论锋利,条理分明,感情奔放,痛快淋漓。仅就文字、文风、文章气势,已经先声夺人。引自 1902 梁启超《新中国未来记》——20世纪中国小说的起点梁任公把小说抬到那么高的位置——新国民、新道德、新宗教、新政治,新风俗、新学艺、新人心、新人格,都要新小说——一方面,显然对后来鲁迅等人用小说启蒙救亡有直接影响。另一方面,表面激烈反传统,其实内心还是延续了儒家“文以载道”的精神。梁启超的内在精神矛盾,也构成了百年中国小说的内在精神矛盾。就像黄克强李去病的思想矛盾,贯穿了百年中国社会的政治变迁。引自 1902 梁启超《新中国未来记》——20世纪中国小说的起点
百度解释说,“官场”旧时指官吏阶层及其活动范围(贬义,强调其中的虚伪、欺诈、逢迎、倾轧等特点)。这是否意味,“官场”作为带有贬义的现代社会学和文学概念,一定程度上和李伯元的小说有关?本来官职场、官府仓库,或者考场、职场都不带褒贬。本书中讨论官员、官场、干部等,除特别说明,也都是中性概念。引自 1903 李伯元《官场现形记》——贪腐是一种官场的“刚需”?《水浒传》《金瓶梅》都有情节主线,主要人物迟早有呼应。《官场现形记》却是故事不离题,“跑人跑不停”。这个写法也受《儒林外史》的影响。《官场现形记》可以说是一系列中短篇,读者追看的不是某一两个中心人物,而是追看的就是一个不变的场景——官场。引自 1903 李伯元《官场现形记》——贪腐是一种官场的“刚需”?好像人人都在做坏事,但人人又都有做坏事的理由。既有做坏事的合理性,是否就不算是绝对邪恶?明明描写很荒谬的事情,潜台词是,否则怎么办呢?(“假如是你,你又能怎么样呢?”)作家无差别地对待他笔下所有人物,大官或小官、官员或仆人,跟班或百姓、男人或女人。后来百年中国小说很少出现这种“无差别批判”。引自 1903 李伯元《官场现形记》——贪腐是一种官场的“刚需”?这个虚拟循环结构很有意思,但在小说或现实世界都有两处会断裂:一是洋人未必真的顾虑中国百姓(民主可能是假);二是皇上也从不会承认他怕洋人(害怕民众是真)。引自 1903 李伯元《官场现形记》——贪腐是一种官场的“刚需”?胡适和鲁迅将《官场现形记》与《儒林外史》比较,不只因为叙述结构类似。“吴敬梓是个有学问,有高尚人格的人,他又不曾梦想靠做小说吃饭……他的人格高,故能用公心讽世。……近世做谴责小说的人大都是失意的文人,在困穷之中,借骂人为糊口的方法。”引自 1903 李伯元《官场现形记》——贪腐是一种官场的“刚需”?也许鲁迅、胡适在批评李伯元时,认为小说里的官场都要过去,甚至一去不复返。他们对李伯元小说的重要性估计不足,因为他们对中国的前景可能过分乐观。他们或许想象不到,百年以后的中国读者,仍然需要研究小说中的种种官场游戏规则。引自 1903 李伯元《官场现形记》——贪腐是一种官场的“刚需”?
“全知”与“目睹”当然自相矛盾。从“话说”到“我道”有三个结果:第一个是既扩展又局限了小说的批判视野;第二个是作家后来忍不住违反第一人称的局限来讲故事,等于用“我道”来“话说”;第三个是全书的基调因为“我”的存在,便从无差别批判转为有选择的嘲讽。三种情况需要一层一层讨论。引自 1903 吴趼人《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第一人称的出现什么是“怪”?以什么标准觉得怪?王德威把这一类小说称为“丑怪现实主义”,并总结成魅幻价值观、荒诞和狂欢三个特点,概括成一种以丑怪为能事的叙事方式。但问题是,人们今天重读九死一生目睹的怪现状,有时反而并不特别感觉丑怪、荒诞。这种阅读感受令人感到有点害怕。到底是作家、研究者夸大了晚清的丑怪荒诞,还是读者日积月累,习惯现状,以至于见怪不怪?引自 1903 吴趼人《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第一人称的出现更新传统过程中,第一人称既限制又扩展了作家的社会视野;也因为第一人称,吴趼人就比李伯元更多情感议论:“二十年来回过头想,所遇见的只有三种东西:第一种是蛇虫鼠蚁,第二种是豺狼虎豹,第三种是魑魅魍魉。”同样批判社会,李伯元比较像案件调查,列出事实,偶尔演示一下深层原因。吴趼人就更似旁观者议论,感慨、嘲笑、愤怒,其实自己也有牵连。引自 1903 吴趼人《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第一人称的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