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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过 七种武器 2:碧玉刀·多情环
现在正是暮春三月,江南草长,群莺乱飞的时候,一阵带着桃花芳香的春风,正吹过大地,温柔得就仿佛情人的呼吸。绿水在春风中荡起了一圈圈涟漪,一双燕子刚刚从桃花林中飞出来,落在小桥的朱红栏杆上,呢喃私语,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段玉放松了缰绳,让座下的马,慢慢地踱过小桥,暖风迎面吹过来,吹起了他的薄绸紫衫。 就在这件紫绸衫左边的衣袋里,放着叠得整整齐齐的一叠崭新的银票,足够任何一个像他这样的年轻人,舒舒服服地花上三个月。 他今年才十九,刚从千里冰封的北国,来到风光明媚的江南。 栏杆上的燕子被马蹄惊起,又呢喃着飞入桃花深处。 段玉深深地吸了口气,只觉得自己轻松得就像这燕子一样,轻松得简直就像是要飞起来。引自 第一章 江湖少年春衫薄 /3这也是他的心事。 但是在这江花红胜火,春水绿如蓝的江南三月,还有什么心事是一个十九岁的少年人抛不开,放不下的?引自 第一章 江湖少年春衫薄 /3“以你的聪明和武功,已勉强可以出去闯闯江湖了,但这几件事你还是千万不能去做,否则我保证你立刻就有麻烦上身。 “这是我积几十年经验得来的教训,你一定要牢记在心。” 段玉从小就是个孝顺听话的孩子,这几样事他连一样都不敢忘记,每天早上一醒过来,都要在心里反复念几次: 一、不可惹是生非,多管闲事。 二、不可随意结交陌生的朋友。 三、不可和陌生人赌钱。 四、不可与僧道乞丐一样的人结怨。 五、钱财不可露白。 六、不可轻信人言。 第七条,也是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千万不可和陌生的女人来往。 段玉一向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孩子,他不但健康英俊,彬彬有礼,而且很喜欢笑,很会笑,笑得很甜。 何况他鲜衣怒马,年少多金,女人见了若不喜欢,那才是怪事。 这本是段飞熊段老爷子最引以为傲的一点,现在却变成最担心的一点。 “女人本来就是祸水,江湖中的坏女人尤其多,你只要惹上了一个,你的麻烦就永远没得完了。” 这句话段飞熊至少对他儿子说过了五十次,段玉就算想忘记都困难得很。你说是不是?引自 第一章 江湖少年春衫薄 /3江南的春色若有十分,那么至少有七分是在杭州。 杭州的春色若有十分,那么至少有七分是在西湖。 有人说,西湖的春色美如图画,但世上又有谁能画得出西湖的春色? 你路过杭州,若不到西湖去逛一逛,实在是虚度一生。 你到了西湖,若不去尝一尝三雅园的“宋嫂鱼”,也实在是遗憾得很。 现在段玉恰巧路过杭州,到了西湖,他当然绝不会留下个遗憾在心里。 宋嫂鱼就是醋鱼。 鱼要活杀的而且要清蒸才是最上品的,蒸熟了之后,才浇上作料送席,所以送到桌上还是热气腾腾,那真是入口就化,又鲜又嫩。 正如成都的“麻婆豆腐”,醋鱼叫作宋嫂鱼,就因为这种做法是南宋时的一位姓宋的妇人所创始的。 但西湖水浅,三尺以下就是泥淖,鱼在湖水里根本养不大。 而且西湖根本就不准捕鱼,在西湖捕鱼,搅浑了一湖碧水,岂非也就跟花间问道,焚琴煮鹤一样,是件大煞风景的事。 所以醋鱼虽然以西湖为名,却并不产自西湖,而来自四乡。 尤其是塘栖乡,不但梅花美,鱼也美。那里几乎是户户鱼塘,装鱼入城的船,船底是用竹篾编成的,比西湖的画舫还大,鱼在船底,就好像在江水里一样。 船到武林门外,在小河埠靠岸,赤着足的鱼贩子就用木桶挑进城里去,木桶里也装满了江水,桶上的竹箩里,还装着一大箩鲜蹦活跳的青壳虾。 在曙色朦胧的春天早上,几十个健康快乐的小伙子,挑着他们一天的收获,踏着青石板路往前走,那景象甚至比醋鱼更能令人欢畅。 于是临湖的酒楼就将这些刚送来的活鱼,用大竹笼装着,沉在湖水里,等着客人上门。 西湖的酒楼,家家都有醋鱼。 定香桥上的花港观鱼,老高庄水阁上的五柳居,都用这种法子卖鱼的。引自 第一章 江湖少年春衫薄 /3三雅园就在湖畔,面临着一湖春水,用三尺高的红漆雕栏围住。 栏杆旁有十来张洗得发亮的白木桌子,每张桌子上都准备有鱼饵和钓竿。 鱼已放入湖里,用竹栏围住,要吃鱼的,就请自己钓上来。 自己钓上来的鱼,味道总仿佛特别鲜美。 段玉钓了两尾鱼,烫了两角酒,面对着这西湖的春色,无鱼已可下酒,何况还有鱼?所以两角酒之后,又来了两角酒。 段飞熊没有关照他,叫他少喝酒,只因为人人都知道段家的大公子有千杯不醉的海量。 无论谁要想将他灌醉,那简直就好像要将鱼淹死一样困难。 酒是用锡做的“爨筒”装来的,一筒足足有十六两。 四角酒就是四斤,段玉喝的是比远年花雕还贵一倍的“善酿”。 这种酒本就是为远来客准备的,虽然比花雕贵一倍,却未必比花雕好多少。 真正好的是陈年竹叶青,淡淡的酒,入口软绵绵的,可是后劲却很足,两三碗下了肚,已经有陶陶然的感觉。 段玉喝的虽不是竹叶青,现在也已有了那种陶陶然的感觉。 他喜欢这种感觉,准备喝完这两筒,再来两筒,最后才叫一碗过桥双醮的虾爆鳝面来压住这阵酒意。 听说这里的面并不比官巷口的“奎元馆”做得差。 杭州人大多都能喝酒。 他们喝酒用碗,一碗四两,普通喝个六七碗都不算稀奇。 但一喝就是五六斤,就有点稀奇了,何况喝酒的又只不过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 已经有很多人开始注意他了,眼睛瞪得最大的,是旁边座上一个也穿着浅紫长衫的白面书生。这少年的年纪好像比段玉还小两岁,大大的眼睛,挺直的鼻子,穿着很时新,样子很斯文,很秀气,看来正是和段玉出身差不多的富家子弟。 最妙的是,他桌上也有好几个四碗装的空爨筒,显见得酒量也不小。 酒量好的人,通常总是会对好酒量的人有兴趣的。引自 第一章 江湖少年春衫薄 /3“在路上千万不可和陌生的女人打交道。” 这教训段玉并没有忘记,也不敢忘记,他一向是个很听话、很孝顺的好孩子。 所以他眼睛就一直盯在对面的一艘画舫上。 这画舫是从柳荫深处摇出来的,翠绿色的顶朱红的栏杆,雕花的窗子里,湘妃竹帘半卷。 一个风姿绰约的绝代丽人,正坐在窗口,调弄着笼中的白鹦鹉。 她一只手托着香腮,手腕圆润,手指纤美,眉宇间仿佛带着种淡淡的幽怨,仿佛正在感怀着春光的易老,情人的离别。她也是个女人,只不过距离远的女人,总比旁边桌上的女人安全些。 至少她总不能飞过这五六丈湖水,过来找段玉的麻烦。 但旁边桌上的女人要过来就容易得多了。引自 第一章 江湖少年春衫薄 /3她笑的时候鼻子先皱起来,就好像春风吹起了湖水中的涟漪。 她不笑的时候,已经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子,这一笑起来,简直可以让男人跳楼。引自 第一章 江湖少年春衫薄 /3段玉在心里叹了口气。 现在正是春天,他今年才十九,正是最容易动心的年纪。 他实在很想过去,只可惜他怎么也忘不了他父亲板起脸来的样子。 要做个又孝顺又听话的好孩子,可实在真不太容易。 夕阳满天,照得“浓妆淡抹总相宜”的西子湖更绚丽多姿。 轻雪般的绿柳,半开的红荷,朦胧的远山,倒映在闪动着金光的湖水里。引自 第一章 江湖少年春衫薄 /3段玉挺起胸,道:“天下人管天下事,这闲事我为何管不得?”引自 第一章 江湖少年春衫薄 /3段玉火气更大了,冷笑道:“看来你们这些和尚的胆子倒真不小。” 这和尚怒道:“你的胆子也不小,竟敢在洒家面前如此放肆。” 他嘴里说着话,一双手也没闲着,突然沉腰坐马,双拳齐出,猛击段玉的腰肋,用的竟像是少林正宗伏虎罗汉拳。 只可惜段玉并不是老虎,什么罗汉拳也伏不了他。 他身子一偏,已反手扣住了这和尚的脉门,四两拨千斤,轻轻一带。 这种借力打力的功夫,正是这种刚猛拳路的克星,和尚用的力愈大,跌得就愈惨。 他这一拳力量可真不小,只见他一个百把斤重身子突然飞起,“扑通”一声,竟然掉入湖水里。 岸上有人在鼓掌,却也不知是不是那大眼睛的小姑娘。 段玉还没有回头去看,船舱中已有两个大和尚冲了出来。 这两人身法矫健,出手更快,忽然间,两双钵头般大的拳头已到了段玉面前,只听拳风虎虎,果然是招沉力猛。只可惜中原第一条好汉段飞熊的大公子,武功非但不比他父亲差,简直已有青出于蓝之势。 尤其是他的轻功身法,不但轻灵过人,而且又潇洒,又漂亮。 他轻轻一提气,突然鹞子翻身,人已到了这两个和尚的身后。 和尚变招也不慢,甩手大翻身,“罗汉脱衣”,挥拳反击。 可是他已经太慢了。 段玉手里的刀鞘,已打在他左肩的肩井穴上。 他刚翻身,这部位正是他全身平衡的重心,一下子被打着,身子立刻站不稳,踉跄后退了七八步,“砰”地撞断了船上的栏杆。 另一个和尚比他还慢一点。 段玉再一挥手,只听“扑通,扑通”两声,两个和尚又掉入水中。 剩下的一个和尚刚抢步出舱,脸色已变了,也不知是出手的好,还是不出手的好。 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这看来斯斯文文的少年人,竟有这么样一身惊人的武功。 他简直从未看见过任何一个少年人,有这么样的武功。 段玉也在看着他。引自 第一章 江湖少年春衫薄 /3段玉轻轻咳嗽了两声。他并不是真的想咳嗽,这是段老爷子的毛病,老爷子喉咙里总是有痰,要说重要的话时,总喜欢先咳嗽两声。 所以段公子也学会了,他发觉在没有话说的时候,先咳嗽几声,是种很好的法子。引自 第一章 江湖少年春衫薄 /3陈年的竹叶青确是好酒,颜色看来已令人舒畅,就仿佛是情人的舌头。 这白衣丽人正伸出小巧的舌头,直舔着嘴唇。 段玉赶紧低下了头喝,喝完了这杯酒,他才想到这一下子,已将第一、第四、第五、第七这四条戒律全都犯了。 要命的是,这艘画舫不知何时竟已荡入湖心,他要走都已来不及。 何况她现在已将他当作朋友,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已告诉了他:“我姓花,叫夜来。” 花夜来。 好美的姓,好美的名字。好美的月色,好美的春光,好美的酒。 所有的一切事,仿佛都美极了,段玉在心里叹了口气,决定将自己放松一天。 每个人都应该偶尔将自己放松一下子的,你说是不是? 何况他今天做的,又不是什么坏事——谁能说救人是坏事?谁能说喝杯酒是坏事? 段玉立刻原谅了自己。 原谅自己岂非总比原谅别人容易? 所以段玉不醉也醉了。引自 第一章 江湖少年春衫薄 /3明月。 西湖的月夜,月下的西湖,画舫已泊在杨柳岸边。 人呢? 人在沉醉,人在沉睡。 段玉只知道自己被带下了画舫,被带入一间充满了花香的屋子里,躺在一张比花香更香的床上,却分不出是梦是醒? 旁边仿佛还有个人,人也比花香。 是不是夜来香?他分不清,也不愿分得太清。管它是梦也好,是醒也好,就这样一份蒙蒙眬眬,飘飘荡荡的滋味,人生又有几回能够领略得到。 夜很静,夜凉如水。 风吹着窗户,窗上浮动着细碎的花影。引自 第一章 江湖少年春衫薄 /3比花更美的人。 长长的腿,细细的腰,乌云般的头发披散在双肩,皮肤光滑得就像是缎子。 连月亮都在窗外偷窥,何况人?引自 第一章 江湖少年春衫薄 /3天已经快亮了,淡淡的月还挂在树梢,朦胧的星却已躲入青灰色的穹苍后。 青石板的小路上,结着冷冷的露珠。 段玉赤着脚,穿过院子,冷冷的露水从他脚底一直冷到头顶。 他忽然变得很清醒,简直从来也没有这么样清醒过。 墙并不高,墙头也种着花草。 花香在清冷的晓风里沁入心里。 段玉掠了出去,在墙角穿起了他的靴子,再把从花盆里倒出来的东西放回衣袋里,抬起头,长长呼吸着这带着花香的晨风。 他忽然发现这西子名湖在凌晨看来竟比黄昏时更美。 他沿着湖岸的道路慢慢地走着,领略着这新鲜的湖光山色。引自 第一章 江湖少年春衫薄 /3他自己觉得很快乐时,总是喜欢让别人也分享一点他的快乐。 快乐本是件很奇怪的东西,绝不会因为你分给了别人而减少。 有时你分给别人的愈多,自己得到的也愈多。引自 第一章 江湖少年春衫薄 /3他的微笑纯真而坦诚,用这种笑容对人,永远都不会吃亏的。引自 第一章 江湖少年春衫薄 /3段玉不说话了,这种事反正就是解释不清的,不解释有时反而是最好的解释,何况,他又何必来跟这不讲理的小姑娘解释。 小姑娘却还是不肯放松,大声道:“你怎么不开腔了,自己知道理亏是不是?” 段玉只有苦笑。 小姑娘瞪着他,竟忽又嫣然一笑,道:“自己知道理亏的人,倒还有药可救,你跟我来吧。”引自 第一章 江湖少年春衫薄 /3起了风,柳絮在空中飞舞,就像是初雪。 这小姑娘分开柳枝,慢慢地在前面走,她穿着虽是男人打扮,腰肢却还是在轻轻扭动。 是不是故意扭给段玉看的?好证明她已不是个小姑娘,已是个成熟的女人? 段玉想不看都不行,事实上,这小姑娘纤腰一扭,柔若柳枝,虽然稚气未脱却另有一种醉人的风韵。 男人的眼睛,岂非本就是为了看这种女人而长出来的? 段玉正是少年,段玉才十九。 小姑娘仿佛也知道有人在后面看着她,忽然回眸一笑,道:“我姓华,叫华华凤。” 华华凤,这名字也美得很。 段玉笑了,觉得对自己总算有了个交代,现在她至少已不能算是完全陌生的女人了。 他至少已知道她的名字。引自 第一章 江湖少年春衫薄 /3段玉看着她的甜笑,心里忽然也觉得甜甜的,这连他自己也弄不清是怎么回事。一个女人喜欢找你的麻烦,跟你吵架,你本应觉得很丧气才对。奇怪的是,有时你反而偏偏会觉得很欢喜。 女人总是要说男人是天生的贱骨头,大概也就因为这道理。引自 第一章 江湖少年春衫薄 /3
无论谁看到这个人,都忍不住会多看几眼的。 这个人当然是个女人,当然是个很美丽的女人,不但美,而且风姿绰约,而且很会打扮。 会打扮的女人并不一定是浓妆艳抹的。 这女人一张白生生的清水鸭蛋脸,就完全不着脂粉。 可是她穿得却很考究,一件紧身的墨绿衫子,配着条曳地的百褶湘裙,不但质料高贵,手工精致,颜色也配得很好。 穿衣服也是种学问,要懂得这种学问,并不是件容易事。 她看来显然已不再年轻,却更显得成熟艳丽。 这种年龄的女人,就像是一朵盛开的花,风韵最是撩人。 段玉看着她,眼睛里不觉露出了赞赏之色。 华华凤正在看着他,显然已从他的眼色中,发现他正在看着个女人。 所以她也回过了头。 她刚巧看见这女人的微笑。一种成熟而美丽的微笑。 唯有她这种年纪的女人,才懂得这么样笑。引自 第二章 顾道人 /30段老爷子的家教一向很严,因为希望能将他的独生子训练成一个正直有用的人,并不想他儿子做一个挥金如土的风流公子。 所以段玉直到十二岁的时候,才开始有规定的零用钱,一开始是每个月一两银子,到十四岁时,才增加为二两,到十六岁时还是他母亲说情,才给他十两。 这情形一直继续到他十八岁,这次他出门时,段老爷子虽然给了他十张一百两的崭新银票,却还是再三叮咛他,要他不可花光。 这一千两银票,也正是段玉这一生中所拥有的最大财富。他花得虽然不寒酸,却很小心,至于他母亲私下给他应急的那些金叶子,他根本就不准备动用的。 他觉得一个人若要花钱,就该花自己凭劳力赚来的。 他一向很看不起那些将上一代的金钱随意挥霍的败家子。 事实上,他根本就从未挥霍浪费过一两银子。引自 第二章 顾道人 /30段玉沉吟着,忽然道:“这十万两银子我也不能收。” 顾道人皱眉道:“为什么?”段玉叹了口气,苦笑道:“我根本就不知道这筹码是一千两银子一个的。”他不让别人开口,很快地接着又道,“若是知道,我根本就不会赌,因为我若输了,也根本拿不出这么多银子来。” 顾道人道:“但你现在并没有输。” 段玉道:“既然输不起,赢了就不能拿。” 顾道人道:“你若不说,也没有人知道你输不起。” 段玉道:“可是我自己知道,我可以骗别人,但没有法子骗自己,所以我若拿了这些银子,晚上一定会睡不着觉。” 顾道人笑了。引自 第二章 顾道人 /30王飞笑道:“一点也不错,运气好的人,走在路上都会踢着大元宝。” 段玉微笑道:“世上的确再也没有什么比这种运气更好的事了。” 王飞接着道:“世上有这种好运气的人也并不多。” 顾道人道:“何况你不但运气很好,而且很诚实,老天对你这种人,本就是特别照顾的,也许这些银子本就该你所有,你若不拿走,我们都要倒霉的。”引自 第二章 顾道人 /30卢九凝视着段玉,轻轻地咳嗽着,道:“你刚才若没有跟我们赌钱,现在我只怕早已对你出手了,就因为赌钱时最容易看出一个人的人品,所以,我才相信你是个很诚实的年轻人,所以我才相信你绝不会说谎。”引自 第二章 顾道人 /30月季花和红蔷薇都开得正艳。 暮春午后的阳光,正懒洋洋地照在花上。这种天气,谁愿意关在屋子里?花夜来莫非正在园中赏花?引自 第二章 顾道人 /30
墙头上的蔷薇和含羞草,在微风中轻轻摇晃着,青石板铺成的小路,蜿蜒通向花荫后的红砖小屋。 窗子是开着的,竹帘半卷,依稀还可以看到高台上摆着几盆花。 段玉记得很清楚,这里的确就是昨夜花夜来带他来的地方。引自 第三章 血酒 /57黑衫僧只叫人倒了一杯酒给卢九,道:“酒如何?” 卢九尝了一口,赞道:“好酒。” 黑衫僧道:“中土的酒,多以米麦高粱酿造,这酒却是葡萄酿的,久藏不败,甜而不腻,比起女儿红来,仿佛还胜一筹。” 卢九又尝了一口,笑道:“不错,喝起来果然另有一种滋味。” 黑衫僧道:“这酒入口虽易,后劲却足,而且很补元气,你近来身子虚弱,多喝两杯,反而有些好处的。” 他居然和卢九品起酒来,而且居然还是个专家,谈得头头是道。引自 第三章 血酒 /57长堤外。 一艘无人的画舫,正在绿水间荡漾着。 翠绿色的顶,朱红的栏杆,雕花的窗子里,湘妃竹帘半卷。 窗前的人呢?引自 第三章 血酒 /57华华凤用这根芦苇深深吸了口气,这才知道一个人能活在世上自由地呼吸,已是件非常幸运,非常愉快的事,已经应该很知足才对。 人生有很多道理,本就要等到你透不过气来时,你才会懂的。 西子湖上,风物如画,这是人人都知道的,但西子湖下的风物,非但跟别的湖下面差不多,甚至还要难看些,这就很少有人知道了。能知道的人,虽不是因为幸运,而是因为他们倒霉,但这种经验毕竟是难得的。 世上有很多人都游过西湖,又有几人在湖下面逛过呢?引自 第三章 血酒 /57段玉道:“人只要还活着,就能笑得出,只要还能笑得出,就应该多笑笑。”引自 第三章 血酒 /57华华凤大声道:“你死盯着我看什么?我脸上长了花?” 段玉笑了,微笑道:“我只不过忽然觉得你应该一直待在水下面的。”华华凤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段玉道:“因为你在水下面可爱得多了。” 他知道华华凤不懂,所以又解释着道:“你在水下面眼睛还是很大,却没法子张嘴。” 也许这就是公鱼唯一比男人愉快的地方——母鱼就算张嘴,也只不过是为了呼吸,而不是为了说话。 所以段玉又潜下了水。 他知道华华凤绝不会饶他的,在水下面总比较安全些。 现在无论华华凤再说什么,他都已听不见了。 只可惜他毕竟不是鱼,迟早总要上去的。 华华凤就咬着嘴唇,在上面等。 等了半天,还是没有看见他上来。 “这小子难道忽然抽了筋,上不来了?” 华华凤本来就是个急性子的人,忍不住也钻下水去,这次她很快就找到了段玉。 他正在用力将一大团带着烂泥的水草从湖底拖上来。 现在若是在水面上,华华凤当然不会错过这机会,“疯子、白痴”,这一类的话一定早就从她嘴里说了出来。 幸好这里是水下面,所以她只有看着。她忽然发觉他拖着的并不是一团水草,而是一只箱子。 箱子上的水草和烂泥,现在已被冲干净了。 箱子居然还很新,木料也很好,上面还包着黄铜,黄铜居然还很亮,显见是最近才沉下水的。 无论谁都看得出,这种箱子绝不会是装破衣服烂棉被的。 像这么样一只箱子,怎么会沉在湖底下的呢?怎么会没有人来打捞? 华华凤立刻也帮着段玉去拖了。 她本来就是个很好奇的人,遇着这种事,她当然也不肯错过。 这箱子里装着些什么?是不是也藏着件很大的秘密? 若有人不让她打开箱子来看看,她不跟这人拼命才是怪事。引自 第三章 血酒 /57就连她自己,都很难在自己身上找出一点瑕疵缺陷,就连她自己看着自己的时候,有时都仿佛有点心动。引自 第三章 血酒 /57华华凤冷冷道:“世上根本就不会有这样的事,这故事根本就是你编造的,因为你吃了和尚的亏,所以就说那强盗是和尚。” 段玉正色道:“你错了,这件事并不假,段成式的笔记《酉阳杂俎》上就记载过这件事,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这句话也不假,所以一个人活在世上,还是不要做坏事的好。”引自 第三章 血酒 /57段玉道:“你呢,你显然想看,为什么不自己来动手?” 华华凤道:“我不行,我是个女人。” 她好像直到现在才想起自己是个女人。 女人若是不想做一件事时,通常都很快就会想起这一点。 这一点恰巧也正是男人没法子否认的。引自 第三章 血酒 /57一个人若已被装进了箱子,若没有特别好的运气,就很难再活着出来了。 你有没有被人装进过箱子?引自 第三章 血酒 /57
这人抬起头,目中又露出感激之色。 你若在无意之间救了一个人,并不是件能令人感动的事,但你若了解他,信任他,那就完全不同了。引自 第四章 月夜钓青龙 /85又一村的包子是很有名的,所以比别的地方的包子贵一点,因为它滋味确实特别好,所以买的人也没什么怨言。 但等到它冷了的时候再吃,味道就不怎么样了,甚至比普通的热包子还难吃些。段玉嘴里嚼着冷包子,忽然发现了一样他以前从未想到过的道理。 他发现世上并没有“绝对”的事,既没有绝对好吃的包子,也没有绝对难吃的包子,一个包子的滋味好坏,主要是看你在什么地方和什么时候吃它。 本来是同样的东西,你若换个时候,换个角度去看,也许就会变得完全不同了。 所以你若要认清一件事的真相,就必须在各种不同的角度都去看看,最好是将它一块块拆散,再一点点拼起来。 这道理仿佛给了段玉很多启示,他似已想得出神,连咀嚼着的包子都忘记咽下去。引自 第四章 月夜钓青龙 /85酒量也不是绝对的,你体力很好,心情也很好的时候,可以喝得很多,但有时却往往会糊里糊涂地就醉了。引自 第四章 月夜钓青龙 /85月光照着湖水,湖水亮得仿佛是一面镜子,一条轻巧的小船,就泊在窗外。引自 第四章 月夜钓青龙 /85夜。 月夜。 月下湖水如镜,湖上月色如银,风中仿佛带着种木棉花的香气。 小舟在湖面上轻轻荡漾,人在小舟上轻轻地摇晃。 是什么最温柔? 是湖水?是月色?还是这人的眼波? 人已醉了,醉的却不是酒。 三月的西湖,月下的西湖,岂非本就比酒更醉人? 何况人正年轻。引自 第四章 月夜钓青龙 /85翻起的水珠在月光下看来就像是一片碎银。 湖水也碎了,碎成一圈圈的涟漪,碎成一个个笑涡。 远处是谁在吹笛? 他们静静地听着这笛声,静静地听着这桨声。桨声比笛声更美,更有韵律,两双手似已变成一个人的。 他们没有说话。 但他们却觉得自己从未和任何一个人如此接近过。 两心若是同在,又何必言语?引自 第四章 月夜钓青龙 /85庭园寂寂,蔷薇花在月下看来,虽没有白天那么鲜艳,却更柔媚。 在这里他们才发现,还有一间屋子里是燃着灯的。 昏黄的灯光从窗户里映出来,映出了窗台上三盆花的影子。引自 第四章 月夜钓青龙 /85事实上,这件事的确太复杂,就像迷魂阵,假如你一开始就错了,那么无论你怎么去走,走的全是岔路。引自 第四章 月夜钓青龙 /85华华凤皱眉道:“你累了?” 段玉道:“不是累,只不过我还有几个问题要问问我自己。” 华华凤也跟着坐了下去,坐在他的身旁,柔声道:“你为什么不问我?两个人一起想,总比一个人想好。”引自 第四章 月夜钓青龙 /85华华凤也笑了,道:“这么说来,赌钱好像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处的。” 段玉沉思着,缓缓道:“天下本来就没有绝对坏的事,你说对不对?” 华华凤柔声道:“我不知道,我想得没有你这么多。”引自 第四章 月夜钓青龙 /85华华凤叹了口气,道:“那么你还能想得出什么法子来呢?” 段玉笑了笑,道:“现在我还不知道……现在我只知道世上本没有绝对不可能的事。” 华华凤道:“你难道真的从来也不相信世上还有你做不到的事?” 段玉道:“嗯。”引自 第四章 月夜钓青龙 /85华华凤嫣然道:“有时连我也不知道,你这人究竟是比别人聪明呢,还是比别人笨?” 段玉道:“我自己也不知道,但我却知道我至少总是能比别人活得开心些。”引自 第四章 月夜钓青龙 /85夜很深很静,淡淡的星光照进窗子,依稀只能看得出她脸上美丽的轮廓,和那双发亮的眼睛。 她眼睛里仿佛有种很奇异的感情。引自 第四章 月夜钓青龙 /85夜更深,更静,星光朦胧,春风轻柔。 大地似已在春光中融化。引自 第四章 月夜钓青龙 /85段玉真的睡着了。 他还年轻,一个疲倦的年轻人,无论在什么地方都能睡得着的。 何况他正在她身旁。 世上还有什么地方能比这里更温暖、更安全? 一个温柔可爱的女人的怀抱,岂非本就是男人的天堂?引自 第四章 月夜钓青龙 /85春天,艳阳天。 阳光灿烂,天空澄蓝。 段玉觉得精神好极了。 其实他并没有睡多久,可是他睡得很熟,就好像小时候他睡在母亲的怀抱中一样,梦里都带着极温馨的甜美。 醒来时,他发现自己睡在华华凤腿上。 她的腿温暖而结实。 她没有睡,正在看他。 他一张开眼就看到了她,看到了平时总是深藏在她眼睛里的温柔情意。 在这一瞬间,他忽然觉得她已是个真正的女人,已不再是那个专门喜欢找他斗嘴的孩子。 他看着她笑了。他们笑得愉快而真挚,谁也没有觉得羞涩,谁也没有觉得抱歉。 他枕在她腿上,好像本就是件很自然、很合理的事。 他们的心情也正和窗外的天气一样,新鲜、清洁,充满了希望,充满了光明。 春天的阳光,总是不会令人失望的。 他们走在阳光下。 他们看见了很多人,觉得每个人好像都很快乐,当然,也有很多人看见了他们,当然也觉得他们很快乐。 他们本是令人羡慕的一对,但最被人注意的,并不是段玉,而是华华凤。 穿着一身紧身衣服在路上走的女人并不多,身材像她这么好的女人也不多。引自 第四章 月夜钓青龙 /85无论什么地方的茶馆,通常都是人最杂的地方,现在虽然还很早,但大多数茶馆都已开门了。 “上午皮泡水,下午水泡皮”,最懂得享受的杭州人,早上当然不会耽在家里,吃老婆煮的稀饭。 杭州茶馆里的汤包、蟹壳黄、扬州干丝,本就和广东茶楼里的鱼饺、烧卖一样受欢迎。引自 第四章 月夜钓青龙 /85段玉看着墙上的画,喃喃道:“难道上面画的真不像我?” 华华凤道:“不像才怪。” 段玉道:“既然很像,他们不去赚这五千两银子,岂非更怪?” 华华凤道:“的确有点怪。” 段玉叹了口气,苦笑道:“假如我不想被人认出来的话,现在满屋子里的人只怕已经全都认出了我。” 华华凤也叹了口气,苦笑道:“世上有很多事本来就是这样子的……”引自 第四章 月夜钓青龙 /85顾道人道:“你认为这件事本是他们早已安排好了的?” 段玉说道:“我实在不能相信天下真的有这么巧的事。” 顾道人想了想,道:“这么样说来,铁水和花夜来难道也是早已串通好了的?” 段玉点点头,道:“他们想必早已在注意我的行踪,知道我来了,就特地安排好这出戏,在我面前演给我看。” 顾道人接着道:“但当时你若不去管这件闲事呢?” 段玉叹了口气,苦笑道:“他们想必也已算准了我是绝不会袖手旁观的。” 华华凤忽然也叹了口气,冷哼道:“一个血气方刚、自命不凡的年轻人,又喝了点酒,若是看见几个凶横霸道的大和尚公然欺负一个漂亮的单身女人,怎么可能错过这种英雄救美的好机会?”段玉苦笑道:“何况我当时就算不出手,他们也绝不会就此罢手的。” 华华凤用眼角瞟着他,道:“幸好我们的段公子是个好打不平的英雄好汉,所以他们也根本用不着多费事了。” 看来女人若是有了吃醋的机会,她也是绝不肯错过的。引自 第四章 月夜钓青龙 /85有自卑感的人,总是会故意装得特别自大的。 人们为了保护自己心里的弱点,通常都会做出一些奇怪的事。引自 第四章 月夜钓青龙 /85卢九说道:“以他的脾气,又怎肯甘心被人利用?” 段玉道:“因为他也想利用青龙会,有些人的结交,本就是因为要互相利用的。”他叹了口气,“青龙会要人有人,要钱有钱,这无论对谁来说,都是种很大的诱惑,何况他这人本来就很偏激。” 卢九不说话了。 他也知道段玉非但没有说错,而且说得已经很客气了。 这次他见了铁水后,也已觉得铁水有些事做得太过分,有时甚至已令人无法忍受。 可是他原谅了铁水,因为他始终认为铁水是个英雄。 英雄的行径,总是和常人有些不同的。引自 第四章 月夜钓青龙 /85段玉道:“只可惜铁水虽强,青龙会更强,所以他入了青龙会后,就渐渐被人控制,渐渐不能自主,要被迫做一些他本不愿做的事,这时他纵然还想脱离青龙会,也已太迟了。” 因为这时他已习惯了那种奢侈的享受,习惯了要最好的女人,最好的酒。也许他自己心里也觉得自己做得不对,也在恨自己的堕落。 所以他就更堕落,更拼命去寻找刺激和享受,只为了要对自己报复。 所以他才会被青龙会吞下去。引自 第四章 月夜钓青龙 /85卢九道:“我的意思是说,青龙会纵然多行不义,我们也不能怀疑它。” 段玉忍不住又要问:“为什么?” 卢九道:“因为我们心里若有了成见,有时就难免会做错事的,但青龙会实在太强,太大,我们只要做错了一件事,就难免也要被它吞下去。”引自 第四章 月夜钓青龙 /85他没有再说什么,用丝巾掩着嘴,轻轻地咳嗽着,慢慢地走了出去。 风迎面吹来,吹在他身上。 他弯下了腰,连这一阵风他都似已禁不起了。 走到门口,他竟已咳嗽得连腰都直不起来。 这时风中忽然传来了一阵很沉重的叹息声……引自 第四章 月夜钓青龙 /85本来是艳阳高照的天气,突然变得阴云密布,接着,竟有雨点落了下来……引自 第四章 月夜钓青龙 /85
雨下得还不小。 看看檐前的雨滴,大家都不禁皱起了眉。 华华凤却笑了,道:“这倒真是天公作美。” 顾道人皱眉道:“你喜欢下雨?” 华华凤道:“别的时候不喜欢,现在这场雨却下得正是时候。” 顾道人不懂:“为什么?” 华华凤道:“你们都是这地方的名人,目标都不小,无论走到哪里,都难免惹人注意,要易容改扮,一时也不容易。” 她微笑着,又道:“可是这场雨一下,问题就全都解决了。”顾道人更不懂,别人也不懂。 华华凤却已将墙上挂着的一副蓑衣笠帽子拿下来,笑道:“穿上了这件蓑衣,戴上了这顶笠帽,还有什么人认得出你们是谁?”引自 第五章 天公作美 /124有很多人都认为,西湖的妙处,就是不但宜春,也宜冬,不但宜雨,也宜雪。 坐着宽敞的画舫,穿着干净的衣裳,在湖上观赏雨景,的确是件很风雅、很美的事。 可是穿着蓑衣,戴着笠帽,淋着雨,踏着泥,去捉拿江湖大盗,那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 湖畔有个六角亭,亭子里有个卖茶叶蛋和卤豆干的老人,正在看着外面的雨发怔。 雨点打在湖面上,就像是一锅煮沸了的汤,他这一天的生意也泡了汤。 华华凤道:“大家不如先吃几个蛋,填填肚子,今天能不能吃得到饭,还是问题。” 顾道人道:“我们为什么不先到楼外楼吃了饭再去?” 华华凤冷冷地道:“干我们这一行的人,本就已吃惯了苦的,你们既然要跟我去办案,就也得受点委屈。” 顾道人不说话了,愁眉苦脸地买了几个蛋,慢慢地吃着。 雨下得更大了。引自 第五章 天公作美 /124雨还是没有停,而且连一点停下来的意思都没有。 江南的春雨,本就像离人的愁绪一样,割也割不断的。 新买的蓑衣和笠帽,好像并不太管用。 大家的衣裳都已湿透,脚上更满是泥泞。 上了山之后,泥更多,路更难走,风吹在身上,已令人觉得冷飕飕的,刚才吃的那几个蛋,现在也不知到哪里去了。 每个人都觉得又冷,又饿,又累,但却也只有忍受着。 因为本是他们心甘情愿的。 好不容易才爬到山腰,华华凤才总算停下来,歇了歇气。引自 第五章 天公作美 /124卢九笑道:“我虽然已年老多病,耳朵却还不聋。” 华华凤笑道:“非但一点也不聋,简直比……我还灵。” 她本来是想说“比兔子还灵”的,可是现在她对这垂老而多病的人,也已产生一种说不出的尊敬。 这老人的义气和智慧,本就值得受人尊敬。引自 第五章 天公作美 /124卢小云索性闭上了嘴,连眼睛都一起闭上,眼角竟似沁出了一滴晶莹的泪珠。 他的确有难言的苦衷,他不想说,现在也已不必说。看见了他的眼泪,每个人心里都已明白。 ——花夜来虽然欺骗了他,出卖了他,他心里却永远也忘不了花夜来。 情感本就是件奇怪的事,一个多情的少年,爱上的往往会是他最不该爱的人。 他自己心里纵然也已明白,怎奈相思已纠缠入骨,化也化不开了。 卢九似已不忍再看他。 儿子心里的悲伤,做父亲的当然比谁都清楚。引自 第五章 天公作美 /124段玉继续道:“你每天在这里出现时,都好像是一朵刚摘下来的鲜花,因为你晚上根本不在这里。” 他轻轻叹息着,接着道:“因为你是花夜来,一到了晚上,你就要出去散播你的香气。在夜色中,昏灯下,当然不会有人看得出你是刻意装扮过的,更不会有人想到你白天竟是这小酒铺的老板娘,何况那时别人早已被你的香气迷醉了。”引自 第五章 天公作美 /124女道士又笑了,这次笑得却已有些勉强。 段玉道:“这本就是个很复杂的圈套,你本来想将所有的人都套进这圈套里,只可惜你算来算去,还是少算了一件事。” 女道士忍不住问道:“什么事?” “感情,”段玉道,“你没有把人的感情算进去,因为你自己完全没有感情。” 他又解释:“就因为人有感情,所以卢九爷才会信任我,所以卢小云才会被我救起,所以顾道人才会为你死,所以我才会看破你的秘密。”引自 第五章 天公作美 /124花夜来看着他们走,连动都没有动,因为她知道自己根本已无路可走。引自 第五章 天公作美 /124明月如镜,湖水也如镜,镜中又有一轮明月。华华凤痴痴地看着水中明月,忽然叹了口气,道:“今天已经是十二了。” 段玉道:“嗯。” 华华凤道:“四月十五之前,你一定要赶到宝珠山庄去。” 段玉道:“嗯。” 华华凤道:“所以你明天一早就得走。” 段玉这次连声音都没有出,他忽然觉得心里酸酸的,喉头也仿佛被一样什么东西塞住。 一阵风吹过来,吹皱了满湖春水,水中的明月也醉了。华华凤忽然问道:“你是不是一定要把那柄碧玉刀送到宝珠山庄去?” 段玉点点头。 华华凤道:“你能不能先让我看看?” 段玉默默地取出了那柄碧玉刀,在月光下看来,绿得也像是一湖春水。 华华凤痴痴地看着,嘴里问道:“这柄刀就是你的定亲礼?” 段玉没有回答,也不忍回答,他正想说:“这柄刀虽然是准备用来定亲的,可是我这个人却并不一定要去订这段亲事。” 只可惜他这句话还没有说出口,华华凤忽然一挥手,将碧玉刀远远地抛入湖水里。 这是段家祖传的宝物,若是不见了,那后果段玉简直连想都不敢想。所以他想也不想,就跟着跳下去。他一定要找回这柄碧玉刀。他当然找不到! 要在这湖水里捞起那么小的一柄碧玉刀,实在正如大海捞针一样,是绝不可能的事。等他再重回水面时,华华凤也不见了。他心里的感觉,甚至比失去了那柄祖传的碧玉刀更难受。因为他知道他这一生中,是永远再也见不到她的了。要在茫茫的人海中,找到她这么样一个人,岂非也正如想从湖水中捞起那柄碧玉刀一样? 又有风吹过,吹皱了一湖春水。引自 第五章 天公作美 /124
段玉终于明白了。 为什么华华凤也偏偏正巧在那时候忽然出现,为什么她总是要管他的闲事。原来她本就是特地去“考察”她未来的夫婿是个什么样的人! 可是段玉还是有点不明白。 “你为什么要把碧玉刀抛在水里?” 碧玉刀并不在水里,还在朱珠手里:“我抛下的那柄刀是假的。” 段玉叹了口气,苦笑道:“你为什么要我着急呢?” 朱珠撅起嘴:“因为我在吃醋。” 段玉道:“吃谁的醋?” 朱珠道:“吃我自己的醋。” 朱珠在吃华华凤的醋,华华凤也在吃朱珠的醋,你说这笔账叫人怎么算得清?引自 第六章 诚实 /146段玉已成了江南最出名的少年英雄,而且也已和朱珠成了亲。 段老爷子的心情却很不好,总是愁眉苦脸的,一个人在叹气。 大家都很奇怪,朱二爷更奇怪:“我实在想不出你还有什么事不开心的?” 段飞熊道:“只有一件事。” 朱宽道:“你赶快说出来吧,我实在是很想听听。” 段老爷子叹了口气,道:“段玉出门的时候,我给了他七条大戒,叫他绝不能去做那七件事,可是他居然全部去做了!”朱二爷道:“他好像并没有吃亏,也并没有惹麻烦上身,反而因此揭破了青龙会害他的秘密,还多了很多朋友。” 他微笑着,又道:“而且他若不是这么样做了,我女儿也不会这么容易就嫁给他的。” 段老爷子却还是在叹气,道:“就因为如此,所以我才不开心!” 朱二爷更不懂道:“为什么?” 段老爷子道:“你想想,我叫他不能做的事,他全都去做了,反而因祸得福,变成了个大英雄,娶了个大美人。” 他摇着头,叹道:“你想想,我这老头子说的话,他以后怎么会听?” 朱二爷又笑了,大笑着道:“你若真的因为这件事而不开心,你就错了!” 段老爷子有点生气了:“我错了,我错了,你还说我错了!” 朱二爷笑道:“有的人天生勇敢,有的人天生机敏,但却都不如天生就幸运的人,你的儿子就是个天生幸运的人,所以他这一辈子,一定过得比别人都愉快,你还有什么不开心的?”引自 第六章 诚实 /146所以我说的这第四种武器,并不是碧玉七星刀,而是诚实。只有诚实的人,才会有这么好的运气。 段玉的运气好,就因为他没有骗过一个人,也没有骗过一次人——尤其是在赌钱的时候。 所以他能击败青龙会,并不是因为他的碧玉七星刀,而是因为他的诚实。引自 第六章 诚实 /146
一战成功,百载扬名,美人在抱,温香如玉,人生如此,夫复何求?现在他的确可以笑了,无论他的笑声多大,也绝不会有人觉得刺耳的。郭玉娘放下食盘,看着桌上的银环,忽然问道:“这就是盛天霸的多情环?” 葛停香点点头。郭玉娘道:“盛天霸是个多情人?” 葛停香肯定地道:“不是,绝不是。” 郭玉娘道:“那么,他的环为什么要叫作多情环?” 葛停香道:“因为这双环无论套住了什么,立刻就紧紧地缠住,绝不会再脱手,就好像是个多情的女人一样。” 郭玉娘又笑了,笑得更甜:“就好像我一样,现在我已缠住了你,你也休想再逃。” 葛停香大笑道:“我本就不想逃。” 郭玉娘道:“多情环……多情的环,无情的人,这个名字取得很好。” 葛停香接道:“只可惜名字取得再好,也是没有用的。”引自 第一章 多情自古空余恨 /153他凝视着桌上的银环,慢慢地接着道:“他从十六岁出道,闯荡江湖四十年,身经数百战,手创双环门,也算得上是威风了一世,现在留下来的,却只不过是这双银环而已。” 郭玉娘明媚的眼睛里却露出了种沉思之色,过了很久,才轻轻地道:“也许他留下的还不止这一点。” 葛停香道:“还有什么?” 郭玉娘道:“仇恨!”葛停香皱了皱眉,脸色似也变了,他当然知道仇恨是多么可怕的事。 郭玉娘道:“仇恨就像是蒲公英的种子一样,只要还有一点点留下来,留在人的心里,就总有一天会长出来的。”引自 第一章 多情自古空余恨 /153郭玉娘道:“所以他做的这些事,别人非但做不出,也没有人敢做。” 葛停香只有承认。 郭玉娘道:“连这种事他都做得出,天下还有什么他做不出的事?” 葛停香没有继续喝酒,只要一有值得思考的事,他就绝不喝酒,否则这双银环上只怕又多了道刻痕,他的人也许已埋葬在双环山庄的乱石岗里。 他沉思着:“你认为我应该提防他?” 郭玉娘道:“我总认为世上有两种人是绝不能不提防的。” “哪两种人?”郭玉娘道:“一种是运气特别好的人,一种是胆子特别大的人。” 葛停香已记住了这句话。 只要是有道理的话,他就绝不会忘记。引自 第一章 多情自古空余恨 /153
恐惧本就会令人变得多疑,多疑就难免会发生致命的错误。引自 第二章 暴雨荒冢 /161这推测的确很合理。 合理的推测,总是能令人刮目相看的,连杨麟对他的看法都似已有了改变。引自 第二章 暴雨荒冢 /161他又笑了笑,接着道:“要杀人的人,总是会先提防着被人杀的……”引自 第二章 暴雨荒冢 /161萧少英眼睛里忽然露出一种无法形容的表情,也不知是悔恨,还是悲伤? 可是他很快就恢复正常,淡淡道:“就算最清醒的人,有时也会做出糊涂事的,何况我本就是个四不像的半吊子。” 王锐叹了口气,苦笑道:“不管怎么样,你这半吊子想得好像比我们两个加起来还多。”引自 第二章 暴雨荒冢 /161
一个人醉了后,好像总是会变得比平时重三倍。 有经验的人都知道,要抬起个已烂醉如泥的醉汉,绝不是件容易事。引自 第三章 杀人的人 /178他好像还生怕别人听不懂,又解释着,说道:“形容一个人烂醉如泥,这一个泥字,说的并不是烂泥。” 老板娘居然笑了笑,笑的时候更加迷人:“不是烂泥是什么呢?” 萧少英道:“是一种小虫,没有骨头的小虫,这种小虫就叫作泥。” 老板娘笑道:“看不出你倒还蛮有学问的。”引自 第三章 杀人的人 /178他脸上还是完全没有表情,没有表情却往往就是种最可怕的表情。 老板娘看着他,心里竟不由自主觉得有点发冷。 她见过的英雄不知道有多少,见过的杀人凶手也不知有多少,但却从来没有人能让她觉得害怕。 她实在看不透这个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看不透的人,通常也就是最可怕的人。引自 第三章 杀人的人 /178夜凉如水,却美如酒。 在屋顶上仰起头,明月当空,繁星满天,好像一伸手就可以摘下来。 摘来下酒。引自 第三章 杀人的人 /178跟一个已喝醉了的醉汉争执,就好像跟长舌妇斗嘴一样的愚蠢。引自 第三章 杀人的人 /178
王桐忽然一拍桌子,道:“他现在一定还在喝酒,我正好带你去见他。” 萧少英眼睛里发出了光,道:“你知道他也在这城里?” 王桐挺起胸:“我不知道谁知道?” 萧少英道:“我们现在就走?” 王桐道:“当然现在就走。” 两个居然说走就走,走得还真快。 老板娘看着他们下楼,忽然又叹了口气,喃喃道:“这两个人究竟是谁真的醉了?” 她自己喝了杯酒,又不禁苦笑:“也许他们都没有醉,醉的是我!”引自 第四章 盘问 /196郭玉娘看着他,本已亮如秋星的一双眼睛,似已变得更亮。 男儿志在四方,在英雄们的眼中来看,西北的确只不过是个小地方而已。引自 第四章 盘问 /196葛停香道:“青龙会属下的分坛,一共有三百六十五处,南七北六十三省,所有比较大的城市里,几乎都有他们的势力。” 郭玉娘轻轻吐出口气,道:“难怪江湖中人一提起青龙会来,都要心惊胆战了。” 葛停香冷笑道:“但青龙会的事业,也是人做出来的,青龙会他们能够雄霸天下,天香堂为什么不能?” 他举杯一饮而尽,重重一拍桌子,又不禁长长叹息:“只可惜……只可惜天香堂里,缺少了几个如龙似虎的人而已。”郭玉娘握紧了他的手:“我相信你将来一定可以得到的,你不但有知人之明,而且,还有用人的雅量。” 对一个空有满胸大志,却未能一展抱负的英雄说来,世上还有什么事能比一个美人的安慰更可贵。 葛停香仰面大笑:“好,说得好,只要你好好跟着我,我保证你必定可以看到那一天……”引自 第四章 盘问 /196门外的长廊里虽然还燃着灯,却还是显得很阴暗,门是雕花的,看来精美而坚固。 一个人垂手肃立在门外,脸色也是阴暗的,仿佛已很疲倦。 但他却还是笔笔直直地站着,睁大了眼睛,低垂着头。无论谁都看得出他是个老实人。引自 第四章 盘问 /196古今的英雄,又有几人不贪杯好色?只可惜贪杯好色的却大半都不是英雄好汉。引自 第四章 盘问 /196“这里的家丁都姓葛?” “是的。” “这里只用姓葛的人做家丁?” “不一定,你若肯改姓,也可以做这里的家丁。”引自 第四章 盘问 /196他的确爱笑,不管该不该笑的时候,他都要笑。 他虽然总是穷得不名一文,但笑起来的时候,天下的财富全都好像是他一个人的。引自 第四章 盘问 /196萧少英笑了笑道:“只要能兑现,无论多臭的银票,都一样有人抢着要。”引自 第四章 盘问 /196郭玉娘已替他拉开门,嫣然道:“你好生走,我叫葛新为你带路。” 萧少英道:“多谢。” 葛停香忽然冷笑道:“我给了你十万两,让你做分堂主,你连半个谢字都没有,她只不过替你拉开门,你就要谢她。” 萧少英道:“我只能谢她,不能谢你。” 葛停香道:“为什么?” 萧少英淡淡道:“因为我已把我的人都卖给了你,还谢你干什么?”引自 第四章 盘问 /19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