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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过 极乐鸟与蜗牛
船离开广州港,驶向远方的雷州半岛与海南岛,仿若汪洋大海上一片孤零零的树叶,随着无常的海风或疾或缓地漂着。灼热的南国海上,不时出现日月晕气,海面如油液一般风平浪静,甚至令人产生幻觉,不知船是在前行,还是在原地漂浮,心情也为此焦躁起来。有时又会刮起狂风,让人担心桅杆要被吹折,迅猛前行的船在海面掀起浪花,仿佛在水上飞行。水的性质好似随时都在变化。南国的海风与海水具有不可思议的特性,令人不禁怀疑,航行在这片海域的船只是否会遭受预料之外的影响。海上每天都有疾风骤雨,每逢此刻,视野里便尽是昏暗的灰色,水天一片渺茫,丝毫分不清哪个在上,哪个在下。有时甚至会以为泛着泡沫的才是广阔天空,自己则坐在上下颠倒的船里,航行其中,令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引自 儒艮穿过雷州半岛与海南岛之间的水道,海水愈发显出青黑色,甚至有一种黏胶般的黏稠感。若那著名的季风尚在,船只便不会如此缓慢,几乎停滞不前。天色终日昏沉,浓雾低垂,仿佛水蒸气织成的帘幕笼罩海面,令人丝毫望不见远方。空气也很闷热。到了夜里,黏稠的水面上零零落落地出现小萤火虫般的光亮,细看才知是夜光虫。这景象在南国的海上并不罕见,对于闷得发慌的亲王一行而言,却是赏心悦目的短暂慰藉。引自 儒艮亲王实在受不了这空虚无聊,坐在船舷上,想试着吹一吹在长安入手的一支笛子。原本并未抱期望,笛子却真的吹响了。笛声从船舷向海上流淌,犹如烟雾飘散开来。引自 儒艮无聊之余,水手们将它拉上了甲板。全身淡粉色的儒艮吃了船长给的肉桂饼,还喝了些酒,满足地打起瞌睡。不一会儿,便有一颗又一颗的粪便从儒艮的肛门不断喷出,像彩虹色的肥皂泡,本以为它们会轻飘飘地浮在空中,却啪的一下破裂消失。 秋丸似乎非常喜爱这只儒艮,小心翼翼地表明自己会照顾它,请求亲王同意他在船上饲养它。亲王笑着准允了。从这以后,儒艮便公然在船上与大家共寝共食。引自 儒艮“亲王您什么都不知道,才会若无其事地说出这种不负责任的话。既然如此,那么恕我直言。我知道这番话不应当在这个时代说,但大食蚁兽这种生物,应该还要等大约六百年,直到哥伦布的船队抵达新大陆时才会被发现。这样的生物,如何会出现在我们的时代呢?大食蚁兽出现在我们面前,这件事本身不就违反了时间和空间的正常规则吗?请亲王三思。”引自 儒艮满月之夜。亲王确定众人已在露宿的地铺上睡熟之后,便悄悄起身,只身踏进草木丛生的林中,来到那个蚁冢跟前。月亮正慢慢升高,地上漆黑的蚁冢雄伟地立着,比在白天的阳光下看着更显奇怪。 亲王屏息等了片刻,月亮终于抵达夜空正中,格外明亮地照耀着蚁冢。与此同时,嵌在蚁冢外壁的那颗小小石头也能清楚地辨认出来了。不,岂止如此,那石头已然放出明晃晃的耀眼光芒,令人不得不向其注目。亲王紧盯其中,有一只鸟,沐浴在石头内部滚滚涌出的光芒之中,清晰可见。那身姿仿佛即将破壳而出,展翅高飞。 此时,一个想法突然在亲王心中浮现,连他自己也丝毫没有预料到。这想法实在太过唐突离奇,他甚至还无法立刻接受。倘若他赶在这只鸟冲破石头外壳之前,下定决心,用尽全力将这颗石头扔向日本,是不是就能在这转眼之间令时光倒流了呢?这样一来,自己是否也能重新回到过去?实在是荒唐的想法。不必多言,在这荒唐的想法涌入脑海之时,亲王心中必定浮想起六十年前,如同剪影一般的药子的身影,将一个底细不明的发光物扔向黑暗庭院的女人的身影。 “去吧,飞向天竺吧。”亲王的耳畔响起药子那时的话语,如同音乐。亲王在与诱惑作斗争。一方面,他想看到鸟儿破石而出;另一方面,他又强烈地希望鸟儿就此封在石头之中,好让自己重新投身于甘美的过去。他怀着这样一个渺茫的期待。若将石头扔向日本,使得时光逆转,说不定就能与眷恋的药子重逢。终于,诱惑战胜了理智。亲王踮起脚,伸长了手,用力去拧那沙沙棱棱的蚁冢外壁上,刚好在他正上方处发光的石头。石头一下子滚落下来。就在此时,光芒消失,石头变成了一颗普通的石头。 亲王沮丧起来,当夜便返回了众人所在之处,并将此事藏于自己心中,未向任何人透露。后来,亲王偶然在众人面前提起大食蚁兽,安展、圆觉和秋丸却露出呆然若失的神色,仿佛完全不知所云。这让亲王更加确信自己当时是被狐妖迷惑了。看来并未有人遇见过那样的生物。引自 儒艮佛教对众生的出生方式分为四类,即前文提到的“四生”,分别为卵生、胎生、湿生、化生。卵生即由卵壳出生者,胎生即由母胎出生者。飞蛾蚊虫等由草地等湿润之地的湿气所生的即湿生,如诸天、饿鬼等忽而有之的即化生。引自 儒艮
相传,盘盘的太守曾经营过灵囿。灵囿一词出自《诗经》的《大雅》,是指周文王为放养禽兽而建的一种类似动物园的场所。引自 貘园那动物的模样与野猪相似,身形却大得多,且肥胖,整体丰满圆润。其毛色黑白相间,呈条纹状,带有光泽,质地仿若光绫绸布。眼细长似猪,鼻头褶皱。而这动物最为奇妙之处则是它长长的鼻子。那鼻子犹如扭曲的喇叭,湿润的鼻头总在抽动。它虽然神情呆滞地紧盯亲王,但看似性格温顺,总之不像是要加害于人的样子。引自 貘园亲王恍然大悟,接受了这样的答复,同时也因看守的这番话而感到一丝寂寞。毕竟亲王自幼便擅于做梦,还常因尽做美梦而自豪。美梦、快乐的梦,正是通过梦醒后的回想,才能变得更甜美。在亲王看来,梦甚至可以被视作回忆本身,若是丧失了回想的能力,那和梦死了没什么两样。倘若梦被貘吃得一干二净,醒来总是大脑一片空白,这梦醒时分将变得何其寡淡啊!这还能说自己做过梦吗?假设从今往后都必须要度过这种做过梦却见不到梦的夜晚,将是多么寂寞的事啊!引自 貘园躺在石制的床上,将头放在陶制的枕上,在貘舍度过数个夜晚之后,亲王的心情逐渐阴郁起来。即使是白天与秋丸见面时,也不再像此前那般轻快交谈,爽朗大笑的情形也急剧减少。秋丸不知所措,小心翼翼地询问亲王为何郁郁寡欢。亲王切身感受到,原来做梦留不下印象、梦过便立刻遗忘,竟在人的心里形成如此巨大的郁结,令人心烦意乱。 虽说梦不留痕,但与之相对地,亲王逐渐能在熟睡之中看见不可思议的幻影。不知这幻影是否称得上是梦,或许称之为梦的残骸会更为合适。这幻影如同出现在脑海中漆黑荧幕上的白影,不,应当是映在荧幕上的白影。幻影是黑白相间的条纹模样,似乎就是貘的影子,这情形就像是将梦吃光的貘还想寻求更多的梦,干脆潜进了亲王的脑中。有时亲王感觉貘正在吃自己的脑浆,会惨叫着惊醒。他一想到自己的梦终将枯竭,到时貘们就会吃掉自己的脑浆,便无比担忧。这样过去了十多天,亲王发觉自己的身心正在一点点地衰竭。就在此时,他少有地做了梦。自从来到貘园,他便突然没再做过什么像样的梦,这次是十多天来的头一遭。但这次的梦并非过去那样的美梦,而是令人憋闷得喘不过气来的噩梦,对亲王而言可以说是头一次。引自 貘园
在日耳曼尼库斯·恺撒举办的剑斗士竞技赛上,象还用后腿站立着表演,蹒跚地走两三步,像跳舞一样。象总会表演这样的技艺,例如将武器抛向空中,却能保证武器不会被风吹跑;或是象之间模仿剑斗士的比赛;又或是像胡闹着舞剑一般跳舞。此外,它们还会在绷直的绳索上行走,或是四头象一起搬送一头如孕妇般仰卧在担架上的象。最后,它们还会走到座无虚席的食堂里,坐在桌前,或是行走在饮酒的食客之间,巧妙地避开所有人,在卧台之间来回打转。引自 象人们都相信,象的怀胎期长达十年。不过,若依亚里士多德的说法,其怀胎期则为两年,一次只能产一头小象。象能活两百年,有时还能活三百年,自六十岁起便算作成年。它们大都喜欢水,常在河边栖息,但因身形巨大,无法游泳。此外,象不耐寒,这是它们最大的弱点。象还容易患鼓肠和腹泻,却完全与其他疾病绝缘。我所查阅的资料称,象只要饮用油脂,就能将刺进身体的箭排出体外,但出汗时就会有些费劲。象能吃土,但必须从少量进食开始逐渐适应,否则便会丧命。它们还吃岩石,但最爱吃的是树干。象还会用额头推倒高耸的椰树,以吞食椰树的果实。当然,它们吞食时只用口,呼吸、喝水、闻嗅时,会酌情将鼻子当作手使用。在一切动物中,象最讨厌的是鼠。只要见到有鼠碰过它们饲料桶中的草料,就不愿再食用桶中的食物了。象喝水时,倘若不小心吞进了席尔多(水蛭),便会遭受极大的痛苦,在象看来,没有比这更痛苦的事了。事先声明,席尔多便是最近被人们称作参古伊斯加(吸血虫)的东西。水蛭一旦在其他动物的呼吸道中栖居下来,定会带来难以忍受的痛苦。引自 象不过普林尼的这段描述非常有趣。象会将虫引诱到皮肤的褶皱中,看到已有几只虫停留,便突然皱起皮肤,一次性将所有虫挤死,这习性真可谓异想天开却又愚蠢。象到底会不会有这样机灵的行为,我全然不知,但这大概是普林尼的想象吧。这想象力倒是荒唐得几乎要突破天际了。引自 象
犀牛在近代欧洲,还只是幻想中的珍兽。但至少在罗马时代,犀牛还常与象、长颈鹿一起被拖进圆形斗兽场,是为人熟知的动物。犀牛曾在斗兽场与象、公牛、熊搏斗。犀牛角也曾被用作盛油的容器。事实上,古罗马人要比文艺复兴时期的丢勒和帕雷更加了解实际的犀牛,他们具备更多与犀牛相关的丰富知识。引自 犀牛图提起斗兽场上的稀奇之物,还要属鼻上生着独角的犀牛。犀牛是象的天敌。它们在石上研磨自己的角,好在战场上专顶对手腹部,因为它们知道,腹部的皮肤是最为柔软的。犀牛与象的体型相仿,腿却远比象生得短,色如黄杨木。引自 犀牛图若要将普林尼作品中出现的怪兽逐一列出,恐怕没完没了。卡托布莱帕斯之类的怪兽,仅有含义,不见实体,也没有在人们心中形成任何具体的固有形象。也正因如此,它们才进一步刺激了诗人和作家们的想象力。所以拉伯雷和福楼拜才会将怪兽放进自己的作品,并按照自己的意欲为其塑造形象。读者若有兴趣,可将《巨人传》第五卷和《圣安东的诱惑》寻来读一读。引自 犀牛图
渡渡鸟确实外形奇特,生来就是一副足以勾起画家兴趣的模样。灰色羽毛,羽翼退化,不能飞。短腿,较火鸡略大,身体圆胖,走路时摇摇晃晃。渡渡鸟嘴大且如鹰鹫般呈钩状,若有敌人逼近,可用嘴突刺防身,但也并无多大威力。头呈圆形,仿佛戴着一顶头盔。引自 渡渡鸟
据沙博内尔·拉塞的说法,对于丹麦及苏格兰这些北国居民而言,鸭和雁这些鸟类身上所包含的象征意义,甚至与天鹅相当。引自 鸟类诸事
普林尼所使用的拉丁语中,有趣的是鸵鸟一词被标注为struthocamelus。其中camelus指的便是骆驼,看来鸵鸟最初肯定是被当作骆驼的同类了。这么一说,日文汉字中“驼鸟”的“驼”字和“骆驼”的“驼”相同,估计这两者在中国也被人们视作近亲了。引自 鸟与风卵
前人总会尝试做一些将神话及传说合理化的解释,对于这些解释,我时常抱着怀疑态度。引自 关于极乐鸟我并不厌恶这些看似合理却荒谬的说明和解释。如果说逻辑的世界中存在悖论,那么这些说明和解释便是存在于空想世界中的悖论,强行将道理说通,又总留有违和之处,想要显得合理,反倒落得格外不合理。对我而言,这正是其有趣之处。引自 关于极乐鸟时至16世纪中叶,极乐鸟的传说已在所有动物志中彻底定型。吉罗拉莫·卡尔达诺的《事物之精妙》(1550年)、康拉德·格斯纳的《动物史》(1551年至1558年)、皮埃尔·波瓦托的《不可思议的故事》(1564年)以及安布鲁瓦兹·帕雷的《怪物及异象》(1573年)中皆出现了与极乐鸟传说有关的记述,内容也几乎无异。但凡有一人写过,就立刻有他人跟风,这一习气倒是与现今的学者们毫无差别。引自 关于极乐鸟“前些日子,在护国寺的开龛法会上见到一种叫风鸟的玩意儿。那可真是个怪东西啊,没有脚,翅膀倒是长得好好的。你说,它怎么吃饭呢?” “于是它就不吃饭了,吃风就能活。” “那你说,拉屎怎么办呢?” “这还拉什么屎啊,净放屁。”引自 关于极乐鸟
宋徽宗与鲁道夫二世更为相似之处,或许在于对珍禽异兽的收集以及对博物学的关心。在布拉格宫殿的动物园内,除马斯克林群岛的珍禽——渡渡鸟之外,还聚集了新大陆的鹦鹉、摩鹿加群岛的鹤鸵,以及已然死去的新几内亚极乐鸟的剥制标本等。再往前推五百年,在宋徽宗的开封宫廷里,是否也有能称得上是动物园的收藏呢?这尚且无法断定。但至少忽必烈的北京宫殿中,那些曾令马可·波罗大为所惊的四不像、金鱼、孔雀及鹦鹉云云,是必然有的。事实上,宋徽宗还有一幅名为《五色鹦鹉图》的杰作。不通技艺的鲁道夫二世一无所长,只会让宫廷画家罗兰特·萨维利画几幅渡渡鸟。相比之下,作为艺术家,亲自下笔的宋徽宗还是略高一筹。这位皇帝甚爱鸟类,除却桃鸠、白梅寒雀及五色鹦鹉,还留下了水仙鹌鹑、石榴小禽、翠竹雀鸟等独具气质的花鸟画。引自 关于桃鸠图语言学上对语言形态的分类。这类语言中的单词所含的不自由语素(无法单独成词)较少,且单词基本无词形变化,而是通过改变词序和虚词表示文法关系。也有语言学家将孤立语与分析语视为相同概念。与之相对的语言形态是综合语。汉语、越南语、泰语等具有较明显的孤立语特征,德语、俄语等印欧语言多为综合语,英语和日语等则兼具多种语言形态的特征。引自 关于桃鸠图
海洋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生命储藏库,在其胎内蕴藏着仿造一切事物的神秘力量,所以存在于陆地上的事物一定在海中有其对应之物——事实上,这种类比理论在当时的自然哲学者中风靡一时,其风靡程度让现今的我们想一想便觉得不可思议。无论在哪一个时代都不会有什么事物像哲学那样容易为流行所左右。恐怕普林尼自身并未想要对世界进行统一的解释,但由于其记述多次被学者们引用,他便渐渐被当作类比理论的始祖之类的人物尊崇起来。这样的例子,在思想史上搜索一番,也肯定能发现不少。引自 海兔与海里的动物16世纪的法国博物学者皮埃尔·贝隆是鱼类的伙伴,因此他这般指责世人所用的动物命名法之不公平。他说:“陆地动物的命名早于海中动物的命名,因此大部分海里的鱼的命名都使用了陆地动物的名字。陆地上的兔子大概无人不知吧?陆地上的兔子与海里的兔子到底哪里相似呢?”引自 海兔与海里的动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