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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形记》的总的美学价值在于它给予读者以新鲜活泼的感觉。诗人以充沛的、毫不费力的想象力使许多古老的传说重新获得生命。也正是这种想象力吸引了早期的莎士比亚。莎士比亚《爱的徒劳》中的教师(Holofernes),在批评一首情诗的时候,对牧师说:“至于优美的、信手拈来的诗句,黄金般的韵调,这首诗里是没有的。你得去向奥维德领教。何以要向奥维德领教呢?还不是因为他善于嗅到幻想的香花和富于创造性的俏皮话。”
幻想、想象力、创造性、巧妙的语言一诗人用这些创造了一系列新鲜活泼的故事,创造了一系列至今还能引起兴趣的人物和情景。例如在第一章中朱庇特命令墨丘利去杀死看守伊俄的百眼怪物阿尔古斯,墨丘利就扮成牧羊人,领着一群山羊,口吹芦笙,到了那里。芦笙的声音吸引了阿尔古斯,他便喊墨丘利过来和他做伴。诗人在这里运用了巧妙的想象力把一个头生百眼、警觉力很高的阿尔古斯被音乐所陶醉而又挣扎不睡的情景写得极其简单而成功。他说墨丘利“坐了下来,东拉西扯地闲谈着,消磨时光,他又吹起芦笙,想要催闭阿尔古斯睁得老大的眼睛。但是阿尔古斯使劲和瞌睡挣扎,虽然有的眼睛睡着了,但是他还用张着的看守。他还问芦笙是怎么发明的,因为芦笙在当时还发明不久。”
又如卷八中,代达罗斯制造飞翼,“他的儿子伊卡洛斯正站在一旁,他不知道手里拿的东西将来会要他的性命,却满脸高兴地去捕捉那些被轻风吹散的羽毛,时而又用手指搓捻黄蜡。他淘气不要紧,却妨碍了父亲的奇妙的工作。”而当父子飞行在天上的时候,“下面垂竿钓鱼的渔翁,扶着拐杖的牧羊人,手把耕犁的农夫,拾头望见他们,都惊讶得屹立不动,以为他们是天上的过路神仙。”引自第1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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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海、陆以及覆盖一切的苍天尚不存在之前,大自然的面貌是浑圆一片,到处相同,名为“混沌”。它是一团乱糟糟、没有秩序的物体,死气沉沉,各种彼此冲突的元素乱堆在一起。太阳还未照耀世界,月亮也还谈不到什么圆缺,大地还没有依靠自己的重量保持平衡而悬挂在围绕着它的太空之中,而海洋也还没有沿着陆地将自己的臂膊伸张到辽远的地方。有陆地之处,也有海洋,也有天空,这就是说,陆地还不坚固,海洋还不能航行,天空还没有光明。它们都还不能保持自己的形状而不变,总是彼此冲突,同在一体而冷热、干湿、软硬、轻重彼此斗争。
上帝和更仁慈的大自然,终止了这种斗争状态。他把陆地和天空分开,把海洋和陆地分开,又把清虚之天和沉浊之气分开。他解开了这些纷纭纠缠的元素,从盲目混乱状态把它们解放出来,然后各给以一定的地位,使它们彼此和谐相处。属火的轻元素上升而为天穹,在最高的所在觅到了自己的安身之处。其次,就其轻重和位置而言,轮到空气。大地比这些都重,它的元素粗大,因此它自身的分量就使它落到底下。回转游动的水在最低的地方,把坚实的陆地包围住。引自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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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有一条路,天空晴朗时可以看得很清楚,它的名字叫银河,以洁白著称。天上诸神都是沿着这条大路来到伟大的雷君的王官大殿的。在王宫的左面和右面是品位高的神的府邸,大门洞开,宾客络绎不绝。平民神则散居其他各处。而在这一边,那些有权势的天上居民和显赫的神祇安了家宅,这一地段,恕我斗胆说一句,我可以毫不犹疑地叫做天堂里的帕拉提亚区。引自第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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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人逃到山顶上;有的乘着鹰钩鼻子似的小船,在原来是他的耕地的上面摇着桨;有的扬着帆在自己的麦田上、自己的淹在水里的农舍的屋顶上行驶着;有的在榆树顶上钓着了一条鱼。也有这样的事:船锚扎进了绿草坪,月牙似的船底碰着了下面的葡萄园。不久以前苗条的山羊吃草的地方,现在丑陋的海豹在休息。水中的女仙们看见水底下有树林、有城市、有房舍,不觉大吃一惊。海豚冲进了树林,在高枝间穿梭来往,把老橡树撞得直发抖。豺狼在羊群中只顾得游泳,深黄色的狮子和老虎也只好随波逐流。雷霆般的力量也帮不了野猪,梅花鹿的快腿也跑不动了,都是因为大水冲着它们。彷徨的飞鸟长久找不着落脚的地方,飞累了,落进海里。大海现在是肆无忌惮,淹没了山岭,山峰被那陌生的海浪冲击着。大部分的生物都淹死了。没有叫水淹死的,最后因为没有吃的,也都慢慢饿死。引自第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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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坦神厄庇墨透斯的女儿听了丈夫的推测,虽然有所触动,但是并不抱太大的希望,因为他们两个对天神的指示还是不甚信任。不过,按照神谕试一试又有何妨呢?于是他们走下山坡,蒙上头,解开束衣带,一路走一路按神谕把石头扔向身后。那些石头一若不是有古老的传说为证,谁能相信啊?一开始丧失它们的坚硬性,慢慢地变软,变软之后,就变了形状。当这些石头体积胀大,石质也变得柔和了,它们显出某种的人形,可以看得出,但不明显,就像用大理石刚刚开始刻的雕像,轮廓还不够清楚,粗看已有点像了。那些像泥土的、潮湿的部分变成了肌肉;坚硬的部分、不能揉曲的部分,就变成骨骼;石头原来的脉络,仍然保留原来的名称。这样,就在很短的时间内,按照天神的意志,男人扔出去的石头就变成男形,女人扔出去的石头就变成了女人。因此,我们人类的坚强性质,耐苦的能力,证明了我们的根源所自。
至于其他族类的形状则是大地按照自己的意思造成各种各样的,潮湿的泥土受火一般的太阳照射而变热,烂泥和浸泡着的沼泽发热而膨胀,万物肥沃的种子经哺育生命的土壤的滋养,就像在母胎里那样,生长起来了,到一定的时候就成了形。这情况就像七个口的尼罗河的河水从被它淹没的田地退走,又回到它原来的河床之后,新成的污泥在太阳的照射下变热,农夫翻耕,在泥土里发现许许多多生物一样。这些生物有的刚刚开始具有生命,有的尚未成形,缺少应有器官,有的在同一躯体上,一部分已有生命,其他部分还是生土。大凡湿度和温度调和得当,便能产生生命,一切生命都从这两者生发,虽说水火互不相容,但万物均由水火产生,这就是相反相生。因此,当大地经过近期的洪水变成泥泞,禀承天上太阳的温暖,又变热了,就会产生数不清的生命,她所滋生的物种,有的是以前就有过的,有的则甚新奇。引自第1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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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还想说下去,但是姑娘继续慌张跑去,他的话没有说完,她已不见,就在逃跑的时候,她也是非常美丽。迎面吹来的风使她四肢袒露,她奔跑时,她的衣服在风中飘荡,轻风把她的头发吹起,飘在后面。愈跑,她愈显得美丽。但是这位青年日神不愿多浪费时间,尽说些甜言蜜语,爱情推动着他,他加紧追赶。就像一条高卢的猎犬在旷野中瞥见一只野兔,拔起腿来追赶,而野兔却急忙逃命;猎犬眼看像要咬着野兔,以为已经把它捉住,伸长了鼻子紧追着野兔的足迹;而野兔也不晓得自己究竟是否已被捉住,还是已从虎口里逃了生,张牙舞爪的猎犬已落在后面了。天神和姑娘正是如此,一个由于希望而奔跑,一个由于惊慌而奔跑。但是他跑得快些,好像爱情给了他一副翅膀,逼得她没有喘息的时候,眼看就追到她身后,他的气息已吹着了飘在她脑后的头发。她已经筋疲力尽,面色苍白,在这样一阵飞跑之后累得发晕,她望着附近珀纽斯的河水喊道:“父亲,你的河水有灵,救救我吧!我的美貌太招人喜爱,把它变了,把它毁了吧。”她的心愿还没说完,忽然她感觉两腿麻木而沉重,柔软的胸部箍上了一层薄薄的树皮。她的头发变成了树叶,两臂变成了枝干。她的脚不久以前还在飞跑,如今变成了不动弹的树根,牢牢钉在地里,她的头变成了茂密的树梢。剩下来的只有她的动人的风姿了。引自第15页即便如此,日神依旧爱她,他用右手抚摩着树干,觉到她的心还在新生的树皮下跳动。他抱住树枝,像抱着人体那样,用嘴吻着木头。但是虽然变成了木头,木头依然向后退缩不让他亲吻。日神便说道:“你既然不能做我的妻子,你至少得做我的树。月桂树啊,我的头发上,竖琴上,箭囊上永远要缠着你的枝叶。我要让罗马大将,在凯旋的欢呼声中,在庆祝的队伍走上朱庇特神庙之时,头上戴着你的环冠。我要让你站在奥古斯都宫门前,做一名忠诚的警卫,守卫着门当中悬挂的橡叶荣冠。我的头是常青不老的,我的头发也永不剪剃,同样,愿你的枝叶也永远享受光荣吧!”他结束了他的赞歌。月桂树的新生的枝干摆动着,树梢像是在点头默认。引自第1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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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忒萨利亚有一个山谷,四面的山都很陡,长满了树木。人们叫它“天培”。珀纽斯河从品多斯山脚下带着泡沫飘浮的水流过此地,然后泻为瀑布,像一片白云,它喷出细雾一般的水珠,溅在下面的树巅上,音声洪大,在远处听着都震耳欲聋。引自第16页伊那科斯老人折了一把草,举着喂她,她就舔父亲的手,又想吻他的手。她不觉眼中流下泪来,她若能说话,她一定会说出自己的名字,说出自己不幸的遭遇,请求援救。她既不能说话,就用蹄子在地上写字,说出自己变成牛形的悲惨故事。她父亲伊那科斯看了连声叹道:“唉、唉!”他搂住流泪的小牛的双角和雪白的颈子说:“我好伤心啊!你当真是我的女儿么?我把全世界都找遍了。今天把你找着了,反倒叫我更难受,不如没有我着。你一言不发,不回答我的话,你只顾深深叹气,只能用牛鸣来回答我。我像蒙在鼓里一样,在给你准备洞房和迎婚的火炬,希望先有一个女婿,再抱一个外孙。现在我只好从牛群里给你找个丈夫了,从牛群里去找外孙了。人死了就没有悲哀了,而我又不会死,做一个神真倒霉,死亡是会给我吃闭门羹的,我的恨真是绵绵无绝期了。”两人正在对泣,阿尔古斯瞪着繁星似的眼睛把他们分开,把女儿从父亲的怀抱扯开,把她驱向远处的草地。他独自一个蹲在一座高山顶上,从从容容地看守着四方。引自第1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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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使你更伤心的是,我,一个一向敢说话、火气旺盛的人,竟无话可说!这样污辱我的话竟然让他说出口来,而我又无力反驳,真使我感到可耻。如果我真是神种,那么请你证明下我的父亲确是神,宣告我是神裔吧!”引自第2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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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神的宫殿非常巍峨,高柱擎天,金彩辉煌,铜光如火,高处的屋檐上铺着洁白的象牙,两扇大门发出银色的光芒。材料好,匠心更巧:穆尔奇柏在门上刻着海浪把陆地围绕在中心,陆地像一只圆盘,陆地上面天穹高悬。在波涛中又刻着墨绿色的海神,有口吹海螺的特里同;有形态万变的普洛透斯;有埃该翁,两只粗壮的手臂搭在一对鲸鱼背上。门上还刻着多里斯和她的女儿们,有的在游来游去,有的坐在岩石上吹干她们的绿发,也有的骑在鱼背上。她们的外貌不同,但也并非没有相似之处,姐妹们正应如此。陆地上有人,有市集,有树林,有野兽,有河流,有河上女神,还有乡村的众神。在这上面,刻着一幅雪亮的穹窿图,左右两扇门上各刻着黄道六宫。
克吕墨涅的儿子登上陡直的小径来到殿前,来到他父亲的殿檐之下;他心里疑惑,不知日神是不是自己的父亲。想到这里,他立刻走到父亲面前,但是不敢走近,因为太近了,他父亲的光芒逼人,难以忍受。日神身穿紫红长袍,坐在宝座之上,身上翠玉生光。左右有日、月、年、纪侍立着,各个时辰也站立两厢,彼此距离相等。此外还有新春,头戴花冠;盛夏赤身裸体,只戴着成熟的谷穗编成的圆环;秋季浑身染着压烂的葡萄;寒冬披着雪白的乱发。引自第2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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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姊菲图萨有一天正想伏到坟上,忽然抱怨说她两脚僵硬了;美丽的兰佩蒂想来帮她,忽然脚下生根,动弹不得;第三个用手去扯头发,拔下来的却是树叶;一个诉苦说她的两腿被一棵树身钩住,另一个说她的两臂变成了长长的树枝。正当她们惊讶的时候,树皮已经裹住她们的大腿,渐渐地包住了她们的下肢、胸、肩和双手,只留下一张嘴还能呼唤她们的母亲。她们的母亲又能做什么呢?她只能靠冲动的指引,一会儿跑到这儿,一会儿跑到那儿,趁还有可能,吻吻她的女儿们。但她并不满足,她试图把树皮从女儿们身体上剥下来,把嫩枝折断,但是一滴滴的血从伤口流了出来。她们之中每个人一受伤就喊道:“饶了我吧,母亲,我请求你,饶了我吧,我请求你,你撕的不是树皮,是我们的身体呀!再见吧。”当她说最后这几个字的时候,树皮已把她包住了,但是眼泪还从树皮上往下流,太阳一晒,硬化成琥珀,从新枝上落下,清莹的河水接过,带走,有一天将成为罗马新娘们的首饰。引自第3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