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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过 彩环曲
浓云如墨,蛰雷鸣然。 暴雨前的狂风,吹得漫山遍野的草木,簌簌作响,虽不是盛夏,但这沂山山麓的郊野,此刻却有如晚秋般萧索。 一声霹雳打下,倾盆大雨立刻滂沱而落,豆大的雨点,击在林木上,但闻遍野俱是雷鸣鼓击之声。雷光再次一闪,一群健马,冒雨奔来,暴雨落下虽才片刻,但马上的骑士,却已衣履尽湿了。引自 楔子/1
夕阳西下,绚丽的晚霞,映着官道边旱田里已经长成的麦子,灿烂着一片难以描摹的颜色,木叶将落未落,大地苍茫,却已有些寒意。 秋风起矣,一片微带枯黄的树叶,飘飘地落了下来,落在这棵老榕树下,落在那寂寞流浪人的单薄衣衫上,他重浊地叹了口气,捡起这片落叶,挺腰站了起来,内心的愧疚、生命的创痛,虽然使得这昔日在武林中,也曾叱咤一时的“入云龙”金四,已完全消失了当年的豪气,但是,这关外武林的高手,身手却仍然是矫健的。 他微微有些失神地注意着往来的行人,但在这条行人颇众的官道上赶路的,不是行色匆忙的行旅客商,就是负笈游学的士子,却没有一个他所期待着的武林健者,于是,他的目光更呆滞了。转过头,他解开了缚在树上的那匹昔日雄飞,今已伏枥的瘦马缰绳,喃喃低语着道:“这三年来,也苦了你了,也苦了你……”抚着马颈上的鬃毛,这已受尽冷落的武林健者,不禁又为之唏嘘不已。引自 第一章 罗衫侠少 /7望着那在滚滚烟尘中逐渐远去的“荆楚三鞭”的身影,他愣了许久,一种难言的悲哀和悔疚,像怒潮似的开始在他心里澎湃起来。引自 第一章 罗衫侠少 /7他冥愚地转回身,目光动处,突地看到在他方才伫立的树下,此刻竟站着一个满身罗衫的华服少年,正含笑望着自己。 秋风吹起这少年宽大的衣衫,使得这本已极为英俊的少年,更添了几许潇洒之意。引自 第一章 罗衫侠少 /7哪知这华服少年却含笑向他说道:“秋风已起,菊美蟹肥,正是及时行乐的大好时候,兄台却为何独自在此发愁?如果兄台不嫌小弟冒昧,小弟倒愿意为兄台分忧。”引自 第一章 罗衫侠少 /7“入云龙”大惊抬头,除了那吹着青箫的柳鹤亭外,四下仍无人影。 但那八面铜鼓,却一连串地响了起来,霎眼间,但闻鼓声如雷,如雨打芭蕉,而且抑扬顿挫,声响不一,居然也按宫商,响成一片乐章,清细的箫声,立刻被压了下去。引自 第一章 罗衫侠少 /7柳鹤亭微一定神,却见这少女正自似笑非笑、似嗔非嗔地望着自己,明媚的眼波,在幽暗的烛光中,有如两颗晶莹的明珠,娇美的笑靥中,更像是在荡漾着暮春微带甜香的春水,水中飘满了桃花的涟漪。于是,在回答她的问话之前,他尚未说出的言词也似乎在这旋转的涟漪中消失了。引自 第一章 罗衫侠少 /7阴森森幽暗的房屋,似乎也被这一缕香气,熏染得失去它那原有的阴森恐怖了。于是柳鹤亭心胸中的那分惊悸疑惑,此刻也变为一种微带温馨的迷乱,他惊异于自己心情的改变,却又欣喜地接受了,人类的心情,可该是多么奇妙呀!引自 第一章 罗衫侠少 /7只见她螓首深垂,露出后面一段莹白如玉的粉颈,茸毛微微,金黄如梦,衬着满头漆黑的青丝,令人为之目眩心动。引自 第一章 罗衫侠少 /7两人目光相对,虽然俱都屏住呼吸,谁都没有说话,但彼此心中,却似都知道对方在想着自己的心事:“这间屋子怎地如此古怪!”两人都恨不得立时奔出这间鬼气森森的房间,才对心思,但十年来有关这座神秘屋宇的种种传说,此刻仍像一只浓雾中的海船,让人摸不着方向。他们虽然俱都心生惊惧,却又都下了决心,要将这神秘的谜底探出,是以纵然如此,却谁也没有向外移动一步!引自 第一章 罗衫侠少 /7
柳鹤亭只见她目光中明媚的光彩,此刻已因恐惧而变得散乱无方了。他双足牢牢地站在地上,只觉地底突地透出一股寒意,由脚心、腿股冷到他心里,使得他忍不住要激灵灵打个寒噤,然后一言不发地横跨一步,那翠装少女侧身一让,他便代替了她方才站着的位置。引自 第二章 绝地惊艳 /36黑暗!绝望的黑暗,他有生以来,从不知道黑暗竟如此恐怖,他迫切地希望光明,在这绝望的黑暗中,他不止一人,他不是孤独而寂寞的,这迫切的希望,比任何思念都强烈,于是他呼道:“你……姑娘,你在哪里?” 黑暗,仍然是绝望的黑暗,呼声住了,回声也住了。绝望的黑暗,再加上绝望的静寂,因为,黑暗中竟没有一个回答他的声音! 他的心,开始往下沉:“她到哪里去了?她到哪里去了……为什么她不回答我?” 他再大喊:“你在哪里?你在哪里?” 回声更响了,震得他自己的耳鼓,都在“嗡嗡”作响。 于是,当声音再次消失的时候,静寂,也就变得更加沉重。 惊、惧、疑、乱,刹那之间,像怒潮般淹没了他。纵然,他聪明绝顶,纵然,他绝技惊人,但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他又怎能不为之慌乱呢?何况,这本是他初次行走江湖,就连“石观音”与“浓林密屋”这件久已在武林中流传的情事,他都是在“入云龙”金四口中第一次听到。初次闯荡江湖,便遇着此等神奇诡异之事,便来到这种危机四伏之境,一时之间,他只觉黑暗之中,步步俱是危机。他微一侧身,让自己的背脊,紧紧贴在冰凉的石壁上,勉强按捺着心中的惊恐疑惧,冀求能在这四伏危机的危境中,寻一自救之道。引自 第二章 绝地惊艳 /36这打击虽然早已在他意料之中,但此刻他却仍不禁感觉一阵虚软,横退三步,身躯再次靠到墙上,静静地定了定神。虽想将眼前的危境,冷静地思考一下,但不知怎地,他思潮动处,却只有那些如烟如雾的往事,黄金般的童年,年轻时的幻梦,梦幻中的真情,以及严师慈父的面容,风物幽绝的故居,小溪边的垂钓,高岩上的苦练,瀑布下的泳浴,幽室中的静坐……都在他这本不应该想起这些的时候,闯入他的思潮中。人们,不总是常常会想起他们不该想的事么?他从不知道那身兼严师与慈父的老人,在武林中究竟有着怎样的地位,也从不知道老人究竟是他的严师,抑或是他的慈父。 他只知道自他有知之日开始,他就和这老人住在一起,住在那林木葱茏,飞瀑流泉,云海如涛,松涛如海的黄山之巅。他记得这老人曾携着他的手,伫立在蜿蜒夭矫、九迭壮观的九龙潭飞瀑边,望着那缥缈的浮云,飞溅如珠玉的飞瀑,迷离地憧憬着人生。那时,老人就会用苍老而低沉的声音告诉他,人生是多么美妙,世界是多么辽阔。那时,他就会奇怪这老人在说这些话的时候,目光中为何会有那种凄凉的神色?因为他觉得这老人还不太老,大可不必生活在对往事的回忆中,对他说来,人生是该充满希望的,而不是该回忆的。 他也记得,黄昏时,他和老人并肩坐在他们那幢精致的松屋前,他静静地吹着箫,遥望着远方的晚空,尚留余霞一抹,暮云袅袅,渐弥山谷,然后夜色降临。 那老人就会指着幽沉的夜色告诉他,黑夜虽美,却总不如清晨的朝气蓬勃,年轻人若不珍惜自己蓬勃的朝气,那么,等到他年纪大了的时候,他就会感觉到那是一种多么大的损失。 于是,第二天,这老人就会更严厉地督促他修习武功,他也会更专心地去学习。 于是,他生命中这一段飞扬的岁月,便在这种悠闲与紧张中度过。 令他不能了解的是,这老人为什么叫作“伴柳先生”。因为,黄山根本没有柳,有的只是松。那老人常说,海内名山,尽多有松,可是,却从来没有任何一处的松比得上黄山!可是,这老人为什么要叫作“伴柳先生”呢? 那时,他就会非常失望,因为这样看来,他就不会是这老人的儿子了。 但不知怎地,从一些微小的动作,从一些亲切的关怀中,他又直觉地感到,这老人是他的爹爹,虽然,他们谁也没有说出来过。 日子就像九龙潭的流水一样流动着,从来没有一时一刻停息的时候。引自 第二章 绝地惊艳 /36为什么要在大地奇寒、朔风怒吼、雪花纷飞的冬天,让一个少年离开他成长的地方,走到陌生而冷酷的世界中去呢? “伴柳先生”是有着他的深意的,他希望这少年能成大器,所以要让他磨练筋骨,也让他知道,冬天过去就是春天,冬天虽然寒冷,但是不会长。 他从冬天步入春天的时候,就会知道生命的旅途中虽有困阻,但却毕竟大多是坦荡的。 只是柳鹤亭下山的时候,面对着茫然一无所知的世界,他的心情,自然可以想见。他茫无目的地在这茫茫人海中摸索着,终于,春天到了,夏天也到了,等到春天和夏天一齐逝去的时候,他年轻的生命,已在这人海中成熟茁壮起来。引自 第二章 绝地惊艳 /36她话声缓慢,温柔如水,就像是春夜黄山中流泉的淙淙细语一样,举手投足间,更不知含蕴着几许温柔美态。 柳鹤亭一眼望去,只觉世间的一切美丽词汇,若用来形容这少女,都不足以形容出她美丽的万一,世间任何一样美丽的事物,若用来和这少女相比,也都会黯然失色。 他生性虽极潇洒倜傥,但却绝非轻薄之徒,是以他方才与那翠装少女相对时,始终未曾对她凝注片刻。但此刻他见了这女子,目光却像是被她吸引住了,再也无法移动得开。引自 第二章 绝地惊艳 /36柳鹤亭一念至此,他心中又不禁一动,突地想到那“石观音”石琪的事迹,在武林中流传已有如此之久,年龄绝不会像那翠装少女如此年轻,抬目望去,只见对面这白衣少女,柳眉含翠,星眸如波,唇檀凝朱,鼻如玉琢,满头漆黑的发丝,柔云般披落下来,一眼望去,只觉她丽如艳姬,清如秋月,却看不出她有多大年纪。引自 第二章 绝地惊艳 /36就在这白衣少女灿如春花般的笑容未敛之际,方才她经由的密道中,突地传来一阵清朗的笑声。 这笑声清澈高亢,再加上四下的不绝回声,听来更有如金鸣玉震!引自 第二章 绝地惊艳 /36他此刻语声之中,又已尽敛森冷的寒意,这白衣女子的轻叹低语,就像是春日的熏风,吹得每个人心中都充满了柔情蜜意——春风,是永远没有仇敌的。引自 第二章 绝地惊艳 /36一阵风吹过,远处树林黝黑的影子,随风摇动,三两片早凋的秋叶,飘飘飞落。他随手拾起一粒石子,远远抛去,霎眼便消失在无边的黑暗里,不知所踪。抛出去的石子,是永远不会回头的,那付出了的情感,也永远无法收回了。引自 第二章 绝地惊艳 /36
要知道柳鹤亭虽然倔强高傲,却并非气量偏窄之人,而且天性亦不拘小节。此刻他站在中间,看到身旁这四个满头白发,笑来却有如顽童一般的老人,想到自己方才的心情,愈想愈觉好笑,竟也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引自 第三章 荒山魅影 /68他方才与那戚氏兄弟一番论交,此刻言语之中,竟不知不觉地染上那兄弟四人一些滑稽玩世的味道。要知道聪明的少年大多极善模仿,他见了这项煌的神情举止,正自满腹怒气,却又自惜身份,不愿发作出来。此刻他见项煌面上阵青阵白,知道他此番心中的怒气,只怕还在自己之上,心下不觉大为得意,干笑了两声,竟真的忍不住放声大笑了起来。引自 第三章 荒山魅影 /68他心中有愧,想来想去,只觉无论这项煌如何狂傲,自己也不该以虚言谎话来欺骗别人。他本系胸襟磊落之人,一念至此,只觉自己实在卑鄙得很,忍不住要坦白将实情说出,纵然说出后被人讥笑,却也比闷在心里要好得多。引自 第三章 荒山魅影 /68项煌、尉迟高、胜奎英俱都精神一振,目光灼灼地望着这驴车后面架板上放着的一整锅红烧肥肉鸡蛋,一整锅冒着红油的冰糖肘子,一整锅黄油肥鸡,一眼望去,竟似有五六只,还有一整锅大肉油汤,一大堆雪白的馒头,一大葫芦酒。 这些东西混在一起的香气,被饥火燃烧的人闻将起来,那味道便是用上三千七百五十二种形容词句,却也难形容出其万一。 项煌若非自恃身份,又有佳人在侧,真恨不得先将那最肥的一只黄鸡捞在手里,连皮带肉地吃个干净才对心思。引自 第三章 荒山魅影 /68柳鹤亭随后而行,只见她脚下如行云流水,双肩却纹丝不动,如云的柔发,长长披在肩上,纤腰一扭,罗衫轻盈,一时之间,柳鹤亭几乎连所走的道路通向何处都未曾留意。引自 第三章 荒山魅影 /68柳鹤亭突被笑声所惊,定了定神,抬目望去,突见一片秋叶,飘飘自树梢落下,竟将要落到陶纯纯如云的柔发上。陶纯纯却浑如未觉,垂首而行,仿佛在沉思着什么。引自 第三章 荒山魅影 /68柳鹤亭随后而行,方自转过山崖,忽地水声震耳,竟有一道山涧,自崖后转出,细流涓涓。但山壑却有竦荡之势,将这一山坡,有如楚汉鸿沟,划然中断,又如瞿塘之濒,吞吐百川,秋水寒烟中一道长桥,自涧边飞跨而过。 戚四奇呼哨一声,骑过桥去。 柳鹤亭不禁暗中赞叹:“想不到此间竟有如此胜境,想来天下独得之境,莫过于此了。” 过桥之后,竟是一片平坡,右边高挂一道小小的飞泉,泉瀑虽不大,但水势却有如银汉倾翻,秃丸峻坂,飞珠溅玉,点点滴滴,洒向山涧,不知是否就是这山涧的尽头。 瀑布边却是一片岩山,巨石如鹰,振翼欲起,向人欲落。此刻正值深秋,岩上丛生桂树,倒垂藤花,丝丝缕缕,豁人渺思,在这有如柳絮飞雪般的山藤下,却有一个洞窟,远处虽望不甚清,但已可想见其窈窕峪岈之致,洞前竟赫然扎着一个巨大的帐幕,望去仿佛像是塞外牧人所居的帐篷,但却又不似。帐篷前又停着一辆板车,车后似有人影晃动,也隐隐有笑语声传来,只是为水声所掩,是以听不甚清。柳鹤亭目光一转,不禁脱口轻唤一声:“好个所在。” 项煌亦不禁为之目定口呆,他久居南荒,恶雨穷瘴,几曾见过如此胜境?他虽然狂傲,但到了此刻,亦不禁暗叹造物之奇与自身之渺,只有那陶纯纯秋波流转,面上却一无表情,半晌方自轻轻一笑,道:“真好!”引自 第三章 荒山魅影 /68只见这铁塔般的汉子走到近前,缓慢而笨拙地蹲下来,将手中玉盆,放到菜肴中间,里面竟是一盘琥珀色的陈酒,一放下来,便酒香四溢,盆为白玉,酒色琥珀,相映之下,更是诱人馋涎。引自 第三章 荒山魅影 /68
项煌心中一惊,张口迎去,他此刻全身已布满真气,但口腔之内,却是劲力难运之处,霎眼之间,酒箭入口,酒色虽醇,酒味却劲,他只觉口腔微麻,喉间一热,烈酒入肠,仿佛一条火龙,直烫得他五脏六腑都齐地发起热来。 他自幼风流,七岁便能饮酒,他也素以海量自夸,哪知这一口酒喝了下去,竟是如此辛辣,只见这条酒箭宛如高山流泉,峭壁飞瀑,竟是滔滔不绝,飞激而来。 他如待不饮,这酒箭势必溅得他一头一脸,那么他的诸般做作,着意自持,势必也要变作一团狼狈;他如待挥掌扬风,震散酒箭,那更是大煞风景,惹人讪笑。引自 第四章 且论杜康 /96心头突又一凛,“男子汉大丈夫立身处世,岂能常将这种儿女私情放在心上。”人性皆有弱点,年轻人更易犯错,柳鹤亭性情中人,自也难免有嫉妒、自私等人类通病,只是他却能及时制止,知过立改,这便是他超于常人之处。引自 第四章 且论杜康 /96“天若不爱酒,酒星不在天,地若不爱酒,地应无酒泉,天地既爱酒,爱酒不愧天……哈哈,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哈哈,常言道,‘辣酒以待饮客,苦酒以待豪客,甘酒以待病客,浊酒以待俗客’。哈哈!你不以病俗之客待我,敬我苦辣美酒,当真是看得起我……看得起我!哈哈!能酒真吾友,成名愧尔曹,再来一盆……再来一盆……”一阵风吹来,酒意上涌,他肩头又晃了两晃,险些一跤跌到地上。引自 第四章 且论杜康 /96陶纯纯秋波一转,轻轻又道:“你若是对别人坏些,是不是就不会时常生出这种难受了呢?” 柳鹤亭愣了一愣,抬起头来,思索良久,却不知该如何回答她的话,默默转身,只见她娇靥如花,眼波如水,秀发披肩,自然而然地带着一种纯洁娇美的神态,不自觉缓缓抬起手掌,但半途却又缓缓放下,长叹一声,说道:“我们也该到洞里去了吧!”目光转处,才知道此刻洞中除了他们两人之外,已别无他人,急地回身,匆匆走了几步,但脚步愈走愈缓,只觉自己心里似乎有个声音在问着自己:“你若是对别人坏些,是不是就不会时常生出这种难受呢?” 这问题问得次数愈多,他就越发不知如何回答,他无法了解怎地回答如此简单的一个问题,竟会这般困难?于是他顿住脚步,回首道:“你问我的话,我不会回答!” 语声一顿,目光中突地闪过一丝光芒:“也许以后我会知道它的答案,到那时我再告诉你吧!” 陶纯纯的一只纤纤玉手,始终停留在她鬓边如云的秀发上,似乎也在思索着什么,前行两步,秋波微转,嫣然笑道:“其实我也不知道这问题的答案!”停下脚步,站到柳鹤亭身侧,柳眉轻颦,仰首缓缓道,“这世界上有许多善人,有许多恶人,有许多恶人向善,也有许多善人变恶,更有许多人善善恶恶,时善时恶,你说他们是不是就在寻找这个问题的答案呢?”柳鹤亭脚步移动,垂首走了数步,嘴角突地泛起淡淡一丝笑容,回首道:“有些问题的答案,并非一定要亲自做过才会知道的,看看别人的榜样,也就知道了,你说是么?” 陶纯纯嫣然一笑,垂下玉手,若是柳鹤亭能了解女子的心意,常会在无意之中从一双玉手的动作上表露,那么他就可以发觉,隐藏在她平静的面容后的心境是多么紊乱。引自 第四章 且论杜康 /96只见洞势向左一曲,光线越发黝黯,洞内隐隐有戚氏兄弟开心的笑声传来,与洞外“灵尸”阴森、冷酷的笑声相合。在这黝黯的古洞里,闪动的火花中,听到这般笑声,让人几不知自己的遭遇,究竟是真是幻。引自 第四章 且论杜康 /96
洞势向左一曲之后,洞内景物,突地大变,时有钟乳下垂,窈窕嵯岈,风致生动,有如琼宫瑶室,鬼斧神工,却无镵痕。入洞愈深,前面钟乳愈多,四下林列,璎珞下垂,五光十色,光怪陆离,尽头处石顶逐渐高起,一片钟乳结成的璎珞流苏,宛如天花宝幔,自洞顶笔直垂下,挡着去路! 钟乳致致生光,人面交相辉映。一时之间,柳鹤亭心中思潮虽乱,却也不禁被这种奇丽景象所醉,傍着陶纯纯转过那片璎珞流苏,眼前突地一亮。只见一面璎珞流苏,化作四面璎珞流苏,四面璎珞流苏之中,端坐四尊佛像,被四下璎珞流苏透出的珠光一映,几疑非是人间,而是天上!引自 第五章 是幻是真 /124柳鹤亭呆了一呆,心中暗道:“这只狗懂得什么,你怎会和它一般见识?”又忖道,“谁说你惹人讨厌,我就极喜欢和你在一起的!”这句话在嘴边转了两转,还未说出来,只觉一只纤纤玉手又自搭到自己肩上,一阵淡淡幽香,扑鼻而来,忍不住回转头去,只见四面钟乳反映的璇光之中,一张宜喜宜嗔的如花娇靥,正似愁似怨地面对着自己,两人鼻端相距,不及半尺,两人心房跳动,更似已混合在一起。柳鹤亭默然伫立,不但方才的流血、苦战、飞蝗、烈焰等情事早已离他远去,就连世上的一切荣辱、成败、纠争、利害——也似俱都不再在他心里,古洞之中,顿时静寂。引自 第五章 是幻是真 /124柳鹤亭长叹一声,暗中忖道:“我只当自己是绝顶聪明人物,哪知还有人比我聪明百倍,推测物理,宛如目见。”他却不知道自己并非愚不及此,只是关心而乱!引自 第五章 是幻是真 /124一念至此,柳鹤亭心中不禁大为叹服,他初见陶纯纯时,只当她天真纯洁,是个不知世故的孩子,但隔的时间久了,他就发现这“天真纯洁,不知世故”的孩子,虽然和他想象中一般纯真,但绝不是他想象中的“不知世故”,因为她无论分析事理,抑或是随机应变之能,都远在自己之上!引自 第五章 是幻是真 /124无论如何,他此刻是幸福地,真心诚意地感激着这份幸福的由来,他知道世上有许多人,一生一世,都不会寻得这种幸福。 于是他便在这种难以描摹的幸福中,瞑目向前走去,只觉时有冷风缕缕,拂面而至,走了两步,忽地又有水声淙淙,入耳而来。引自 第五章 是幻是真 /124刹那之间,他心情激动得几乎要高声欢呼起来,一眼望去,只见这一片清碧万里的苍穹,横亘面前,几片浮云,冉冉飘过,立足之处,却是一道危崖。奇岩怪石,不可胜举,有如引臂,亦如垂幢,石间清泉缕缕,一如悬练,万泉争下,其下一道清涧,试一俯瞰,却如仙子凌空,飘飘欲舞。引自 第五章 是幻是真 /124陶纯纯伸手一抹泪痕,破涕为笑,依依倚向柳鹤亭胸膛。山风如梦,流水如梦,青天如梦,白云如梦,柳鹤亭亦已坠入梦境,但觉天地万物,无一不是梦中景物,无一不是美妙绝伦。他不敢伸手去环抱她的香肩,但却又忍不住伸手去环抱她的香肩,他不敢俯下头去嗅她云鬓的发香,但却又忍不住俯下头去嗅她云鬓的发香!引自 第五章 是幻是真 /124柳鹤亭心头一跳,知道自己行藏,已被这静如山岳、冷如玄冰、剑法造诣已炉火纯青的白衣人发现。只见白衣人手掌微招,这道匹练般的剑光,竟神奇地飞回他手掌之中,轻轻一抖,剑花点点,漫天飞舞。引自 第五章 是幻是真 /124柳鹤亭暗中一笑,心道:“女子当真是奇怪的动物,此时此刻,还有心情来说这些言语。”一面却又不禁暗赞女子之心细,细如发丝,自己看了许久,毫未发觉,她却只瞧了一眼,便已瞧出人家头上的灰发!引自 第五章 是幻是真 /124柳鹤亭微微一笑道:“为人行事,当做即做,考虑得太多了,反而不好。我先下去,你在后面接应,除此之外,大约便只有爬下去了。”引自 第五章 是幻是真 /124要知愈是沉默寡言之人,其言语便愈可贵,其人若论武功、气度俱有慑人之处,其言之价,自就更高。柳鹤亭嘴角虽带笑容,但心情却亦有些紧张,这原因绝非因他对这白衣人有丝毫怯畏,却是因为他对寡言之人的言语,估价亦自不同!引自 第五章 是幻是真 /124柳鹤亭微微一愣,他本只当陶纯纯虽非娇纵成性之女子,但却也绝无法忍受一个陌生男子对她如此无理,此刻见她如此说话,不禁大感惊奇。他与陶纯纯自相识以来,每多处一刻,便多发觉她一种性格。相识之初,他本以为她是个不知世故、不解人情、性格单纯的少女,但此刻却发觉她不仅胸中城府极深,而且性格变化极多,有时看来一如长于名门,自幼娇纵成性的大家闺秀,落落风范,却又惯于娇嗔! 有时看来却又有如涉世极深,凡事皆能宽谅容忍,饱经忧患的妇人,洞悉人情,遇事镇静! 一时之间,他但觉他俩虽已相爱颇深,却丝毫不能了解她的性情,不禁长叹一声,回转头去,却见那白衣人仍在凝视自己,剑尖垂地,剑光如水! 时已过午,阳光最盛之时已去,夏日既过,秋风已有寒意。 一阵风吹过,柳鹤亭心头但觉气闷难言,泰山华岳,祁连莽苍,无数大山,此刻都似乎横亘在他心里! 谷地之中,人人凝神注目,都在等待他如何回答这白衣人挑战之言。胜奎英、尉迟高,与他虽非素识,但却都知道他武功迥异流俗,绝非胆怯畏事之徒。此刻见他忽而流目他顾,忽而垂首沉思,只当他方才见了那白衣人的武功,此刻不敢与之相斗,心中不禁稍感惊奇,又觉稍感失望!引自 第五章 是幻是真 /124彩霞,夕阳,映着他刚健颀长的身影,缓缓踱过小桥,桥下流水潺潺,水声淙淙,暮风吹舞衣袂,却在小桥栏杆,轻舞起一片零乱人影! 人影零乱,人声细碎,夕阳影中,突地飞过一只孤雁,雁声一唳,却不知是高兴,抑或是叹息!斜阳暮色中,柳鹤亭手垂青箫,目送他的身影远去,一时之间,对此人亦不知是相惜、钦佩,抑或是轻蔑、痛恨,只听身侧的陶纯纯突地轻轻一声长叹,低语道:“可惜呀可惜!”引自 第五章 是幻是真 /124转出谷外,柳鹤亭放眼四望,只见山色一片苍茫,眼界顿时为之一宽,心中积郁,也似乎消去不少。 陶纯纯素手轻轻搭在他臂弯之上,两人缓缓前行,虽然无言,但彼此心中,似乎都已领会到对方的千百句言语。 山风依依,大地静寂,初升的朦胧星光,朦胧暮色,映着他们一双人影,林间的宿鸟,似乎也忍不住要为他们发出“啁啾”的羡慕低语。引自 第五章 是幻是真 /124秋风吹动窗纸,簌簌作响,他心中的思潮,亦在反复不已。引自 第五章 是幻是真 /124东方微现曙色,柳鹤亭仍在伏案静读,忽而喜笑颜开地放声大笑,忽而剑眉深皱地掩卷长叹。此本“秘笈”之上,开头几页,写的虽是一些滑稽之事,但愈看到了后来,却都是些令人不禁拍案惊奇的武学奥秘,尤其怪的是这些武功秘技,俱都全然不用手掌,件件皆是柳鹤亭前所未闻未见。 最后数页,写的是气功之秘,其运气之妙,竟与天下武林各门各派的武功全然大不相同。柳鹤亭天资绝顶,虽只看了一遍,却已将其中精奥,俱都了然于胸。引自 第五章 是幻是真 /124
朝阳之下,只见她云鬓未整,星眸微晕,面目越发娇艳如花。柳鹤亭但觉一阵震撼心怀的情潮,自心底深处升起,不能自禁地反手捉住她的一双皓腕,垂下头去,又见眼波荡漾,情深如海。引自 第六章 绝代剑痴 /160柳鹤亭不禁又自一怔,暗叹道:“她心眼怎地如此窄小!”转念又忖道:“她若是对我无情,想必便不会如此,她既然对我有情,我只应感激,怎能怪她?”引自 第六章 绝代剑痴 /160锦袍老人苦叹接口道:“老弟你有所不知,这孩子对剑法如此痴迷,实在要怪在老夫身上。”缓缓抬起头来,目光远远投向院外,长叹又道,“昔年老夫,自诩聪明绝顶,对世间任何新奇之事,都要去学它一学,看它一看,数十年来,老夫的确也学了不少,看了不少。但世间学问浩如沧海,无穷无尽,人之智力却有如沧海一粟,到底有限。老夫旁骛杂学太多,对武功一道,不免无暇顾及,与人动手,总是吃亏的多,江湖中人竟送我‘常败高手’四字,做我之号。”语声微顿,目光之中,突地露出愤恨怨毒之色,切齿又道:“不说别人,便是家兄,也常冷言讥嘲于我,说我是:‘学比管乐——不如!誉满武林——常败!红杏才华——可笑!青云意气——嫌高!’我心中气愤难填,却又无法可想,纵想再下苦功,但年华老去,青春不再,我再下苦功,亦是徒然!” 柳鹤亭目光望处,只见他双拳紧握,切齿怒目,想到他一生所遇,心头不禁一凛,暗叹忖道:“听他言语,想必他幼年定必有神童之称,是以由骄矜不免生出浮躁,是以好高骛远,哪知到头来却是博而不精,一事无成,只是悔之已晚。如此说来,总是心比天高,若无恒毅之力,又有何用!” 一念及此,不禁对自己今后行事,生出警戒。 只见这锦袍老人忽又缓缓垂下目光,放松手掌,沉声叹道:“老夫晚来,追忆往昔自多感慨,见到小女幼时生性,竟也和老夫童稚时一样。老夫以己为鉴,自不愿她再蹈我之覆辙,是以自幼便令她摒弃杂学,专攻剑术,甚至连女红闺事,都不准她去学,哪知过犹不及,她沉迷剑术竟然一痴至此!” 柳鹤亭听到这里,暗叹忖道:“原来这少女之所以成为剑痴,竟是有这般原因。”抬目望处,只见这老人手捋长髯,垂首无语,方才的豪情胜慨,此刻俱已不见。青衫少女伏案轻泣,白发红颜,各自黯然,相映之下,更见清凄! 一时之间,柳鹤亭只觉自己似乎也随之感染,心中一团闷气,无法排遣……引自 第六章 绝代剑痴 /160此刻朝阳虽升,仍在东方,秋日晴空,一碧万里。 直至日影西移,暮霭夕阳,自碎花窗棂间投入一片散细花影。柳鹤亭、西门鸥,这一老一少满怀愁绪的武林豪客,还仍在这片细碎光影中,相对而斟,虽无吟诗之心,却有扫愁之意,哪知愁未扫去,却又将一番新愁兜上心头。 细花的窗棂下,默然凝坐着的青衫少女,柳眉微颦,香腮轻托,一双秋波,像是在凝注着自己的一对纤纤弓足,又似乎已落入无边无际的一片冥思。她目光是深邃而美丽的,但却远不如陶纯纯的灵幻而多姿,陶纯纯的眼波中,可以流露出一千种表情,却让你永远无法从她眼睛的表情中测知她的心事。而这青衫少女的秋波虽然不变,却又永远笼罩着一重似轻似浓、似幽似怨的薄雾,于是这层薄雾便也就将她心底的思潮一起掩住。 里面的厢房,门户紧闭,陶纯纯在里面做些什么,谁也不知道。柳鹤亭不止一次,想推开这扇紧闭着的门户,他站起身,又坐下去,只是又加满了自己杯中的酒,仰首一饮而尽。 于是他开始发觉,“酒”,真是一种奇妙的东西,它在勾起你的万千愁思之后,却偏偏又能使你将这万千愁思一起忘去。 他不知自己是否醉了,只知自己心中,已升起了一种飘忽、多彩、轻柔而美妙的云雾,他的心,便也在这层云雾中飘飘升起,世上的每一种事,在这刹那间,都变得离他十分遥远。所以他更尽一杯酒,他想要这层云雾更飘忽,更多彩,更美妙,他想要世上的每件事,离他更远。 西门鸥捋须把盏,纵谈着天下名山、武林胜事,英雄虽已老去,豪情却仍不减,但盛筵虽欢,终有尽时。店家送上酒来,倒退着退出厅门。引自 第六章 绝代剑痴 /160一阵风吹过,世上万物,在他眼中都变成一片混沌,又是一阵风吹过,就连这片混沌,也开始旋转起来。 他鼻端似早闻得一丝淡淡的香气,他耳畔似乎听到一声软微的娇嗔,他眼前也似乎见到一条窈窕的人影…… 香气、娇嗔、人影——人影、娇嗔、香气——娇嗔、人影、香气——人香、影娇、气嗔——人嗔、娇香、气影——香影、人嗔、气娇…… 混乱迷失! 混乱的迷失,迷失的混乱! 中夜。 万籁无声,月明星繁。远处一点闪烁的灯火,闪烁着发出微光,似乎在妄想与星月争明。近处,却传出一声叹息!轻微,但却悠长的叹息,瞬眼便在秋夜的晚风中消散无影。于是万籁又复无声,日仍明,星仍繁,远处的灯光,也依然闪耀,只是谁也不知道这一声已经消散了的叹息,在世上究竟留下了多少余韵。 于是残月西沉,繁星渐落,大地上又开始有了声音。世人的变幻虽多,世事的变幻虽奇,但是大地上的晨昏交替,日升月落,却有着亘古不变的规律。 第二天,西跨院中几乎仍然没有任何声音,跨院的厅门,有如少女含羞的眼帘般深深紧闭,直到黄昏—— 又是黄昏。引自 第六章 绝代剑痴 /160寂静的道路边,明月清辉,投下一幢屋影,滴水的飞檐,在月光下有如一只振翼欲起的飞鹰。蔓草凄清,阴阶砌玉,秋虫相语,秋月自明,相语的虫声中,自明的秋月下,凄清的蔓草间,是一条曲折的石径,通向这荒祠的阴阶。 陶纯纯微拧纤腰,霍然下马,身形一顿,缓缓走入了这不知供奉着何方神祇的荒祠。秋月,拖长了她窈窕的身形,使得这绝色的红颜,与这凄清的景象,相映成一幅动人心弦的图画。 柳鹤亭呆望着她,踟蹰在这曲折的石径上,他的思潮,此刻正有如径畔的蔓草一样紊乱。终于,他也下了马,步上石阶。秋风,吹动着残破的窗纸,猎猎作响。阴暗的荒祠中,没有燃光,甚至连月光都没有映入,朦胧的夜色中,陶纯纯背向着他,跪在低垂着的神幔前。 她抬起手,解开发结,让如云的秀发,披下双肩,然后,虔诚地默祷着上天的神明,许久,许久,她甚至连发梢都未曾移动一下。引自 第六章 绝代剑痴 /160陶纯纯缓缓走到他身前,缓缓瞧了他几眼,目光之中,满是关切之意,纵是心如铁石之人,见了这般纯真娇柔少女的如此之态,亦不禁要为之神移心动。何况这老人外貌看来威风凛凛,言语听来有如钢铁,其实心中却是柔软仁慈,若非如此,此时此刻怎会还有心情与一少女絮絮言语。引自 第六章 绝代剑痴 /160
柳鹤亭听了陶纯纯的巧辩,心中忽地想起她昨日与那西门鸥所说的言语:“亲眼目睹之事,也未见全是真的。”不禁暗叹一声,又想到这威猛老人方才还在不嫌其烦地追问陶纯纯“奇怪什么?”如今却又说“不喜与女子言语”。 一时之间,他思来想去,只觉世人的言语,总是前后矛盾,难以自圆,突见威猛老人双掌一拍,叱道:“刀来!”引自 第七章 幔中傀儡 /180威猛老人仰天一阵长笑,静夜碧空,风吹林木,他笑声却是愈笑愈响,愈响愈长,直似不能自止。柳鹤亭与陶纯纯对望一眼,转目望去,忽见他笑声虽仍不绝,面颊上却有两行泪珠滚滚落下,流入他满腮银白的长髯中。 于是他也开始听出,这高亢激昂的笑声中,竟是充满悲哀凄凉之意。四周众人虽看不到他面上的泪珠,但见了他此等失常之态,心中自是惊疑交集。引自 第七章 幔中傀儡 /180陶纯纯嘴角含笑,眼波一转,轻轻说道:“施恩者原不望报,望报者便非恩情。你和他数十年相交,若始终存着这分报恩之心,他若知道,说不定比你更要难受哩!” 老人神情一呆,凝思了半晌,目中光芒闪动,亦不知心中是喜是恼,木立良久,亦是举止不安。引自 第七章 幔中傀儡 /180柳鹤亭听他将“不耻下问”与“拜访”连在一处,又将“俗务”与“游山玩水”并为一谈,已忍不住要笑出声来,听他说到“还有一次”,生怕他还要说出一些自己的得意之事,赶快接口道:“极是,极是,兄台的言语当真是风趣得紧。” 虬髯大汉哈哈一阵大笑,刹那之间,便已将方才的悲哀痛苦忘去。陶纯纯嫣然含笑,站在他身侧,这两人一拙一巧,一敏一呆,相去之远,当真不知要有多少倍。 虬髯大汉大笑数声,突又长叹道:“老弟,你可知道,世人常道,绝顶聪明之人,大多不能长寿,是以我也常在担心,只怕我会突然夭折而死!” 柳鹤亭见他说得一本正经,心中虽然好笑,却再也不忍笑出声来,只听陶纯纯在笑道:“阁下虽然满腹珠玑,才高八斗,而且说起话来,妙语如珠,满座生风,但为人处世,却是厚道得很,你说是么?”虬髯大汉抚掌笑道:“极是极是,半点不错——”突地愣然瞧了陶纯纯两眼,浓眉深皱,似乎又非常诧异,接口道,“我与姑娘素……素……”一连说了两个“素”字,终于想起了,接口道:“素昧平生,但姑娘说我的话,却是一句也不错,像是与我早已青梅竹马似的,这倒真是怪了!” “青梅竹马”四字一说出口,柳鹤亭再也忍俊不住,终于笑出声来。引自 第七章 幔中傀儡 /180陶纯纯粉颈垂得更低,长长的秀发,有如云雾一般,从肩头垂落下来。柳鹤亭生具至性,听了那虬髯大汉的言语,虽觉哭笑不得,但又觉此人当哭则哭,当笑则笑,心中所思,口中言之,不知虚伪掩饰,端的是性情中人,不觉又对他颇生好感,是以见到陶纯纯如此戏弄捉狭于他,心中便觉不忍!引自 第七章 幔中傀儡 /180只见陶纯纯衣袂飘飘,一手抚发鬓,俏立在祠后一株白杨树下。杨花已落,木叶未枯,树叶掩住月色,朦胧之中,望去真如霓裳仙子!引自 第七章 幔中傀儡 /180月光之下,她指如春葱,纤细秀美,莹白如玉。引自 第七章 幔中傀儡 /180边傲天愣了半晌,长叹几声,垂首不语。柳鹤亭见他神情黯然,两道浓眉,更已皱到一处,心中不禁又是佩服,又是奇怪,佩的是此人恩怨分明,端的是条没奢遮的好汉,奇的是武林中恩怨分明之人固多,但报恩岂在一时,又何须如此急躁? 他却不知道这老人一生快意恩仇,最是将“恩怨”二字看得严重,人若与他有仇,他便是追至天涯海角,也要复仇方快,而且死打缠斗,不胜不休。武林中纵是绝顶高手,也不愿结怨于他,人若于他有恩,他更是坐立不安,恨不能立时将恩报却,江湖中几乎人人俱知“万胜神刀”一句名言,那便是:“复仇易事,报恩却难,宁与我有仇,切莫施恩于我!”他一生也当真是极少受人恩惠。引自 第七章 幔中傀儡 /180边傲天哈哈大笑道:“不是便好,一言为定,一切事都包在老夫身上,包管将这次喜事做得风风光光地,你们放心好了。”不等他两人再开口,转身飞步而去,只剩下柳鹤亭、陶纯纯你垂着头,我垂着头。突地两人一起抬起头来,你望着我,我望着你。 两人眼波相接,心意暗流,只觉今夜的秋风,分外温暖,今夜的秋月,分外明亮,直到那“万胜神刀”远远喝道:“柳老弟,该走了。”他一连喝了三声,柳鹤亭方自听见。引自 第七章 幔中傀儡 /180临沂城外的大道上,一行数十人,跟着一辆篷车,沿路而行,这其中有的银须银发,有的满面沉思,有的风姿朗爽,有的貌如春花,神情亦忧亦喜,有忧有喜,脚步似缓而急,似急而缓,装束非侠非盗,非官非商,语声时叹时笑,时高时低。引自 第七章 幔中傀儡 /180一入临沂城,向左一折,便是一条青石大街,街头是个小小的市集,但愈行人迹愈少,这一行人的脚步也就愈急。柳鹤亭初至此间,心中自不免有一分陌生的旅客踏上陌生的地方那种不可避免的新奇之感,只见街右街左鳞次栉比的屋宇,青瓦红墙,都建筑得十分朴实,来往的行人,也多是风尘仆仆的彪形大汉,与江南的绮丽风光,自是大异其趣。 渐至街底,忽见两座青石狮子,东西对蹲在一面紧闭着的黑漆大门之前,青兽铜环,被朝阳一照,闪闪生光。引自 第七章 幔中傀儡 /180柳鹤亭心中既是好笑,又是感叹,暗中忖道:“这师徒两人,当真俱都鲁莽得紧,这虬髯大汉犹有可说,边老前辈一生闯荡江湖,未将事态分清,却已如此痛哭起来。” 转念又忖道:“人道莽夫每多血性,此言绝非虚语,这师徒两人,当笑则笑,当哭则哭,端的俱是血性中人,犹自未失天真,虽然鲁莽,却鲁莽得极为可爱。武林中人若都能有如这师徒一般,尚存一点未泯的童心,岂非大是佳事?”抬目望去,只见边傲天泪痕未干的面上,已自绽开一丝微笑。 垂髫幼童,破涕为笑时,其状已甚是可笑,这边傲天年已古稀,满头白发,满面皱纹,生像又极威猛,此刻竟亦如此。引自 第七章 幔中傀儡 /180虬髯大汉扬眉一笑,道:“这算不了什么。”口中虽如此说,却掩不住心中得意之情。要知大凡聪明绝顶之人,心中杂念必多,记忆之力,便不见会十分高明。直心之人心无旁骛,若要专心记住一事,反而往往会超人一等,这道理虽不能一概而论,却也十之不离八九。引自 第七章 幔中傀儡 /180边傲天此刻心怀大放,浓眉舒展,但却又不禁轻喟叹道:“柳老弟,老夫可……唉!又蒙你一次大恩了。”柳鹤亭微微笑道:“这又算得了什么?” 虬髯大汉哈哈笑道:“他口中虽这么说,心里其实是得意得很。” 边傲天瞠目叱道:“你又在胡说,你怎地知道?” 虬髯大汉愕了一愕,讷讷道:“方才我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心里得意得很,是以我猜这位老弟大约也和我一样。” 柳鹤亭不禁哑然失笑。引自 第七章 幔中傀儡 /180“狂鞭”费真冷冷道:“终日打雁的人,迟早一日,总要被雁啄了眼睛,刚者易折,溺者善泳,这正是天经地义之事,有何奇怪?”引自 第七章 幔中傀儡 /180
这些武林豪士的甘苦,当真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又岂是别人所能了解? 此刻“金鞭”屠良正是这种心境,但等到头脑不复冷静,胸中热血上涌之时,他便又会将此种感慨忘怀。引自 第八章 吉日良辰 /207临沂城中,边府门前,车水马龙,冠盖云集,大江南北,黄河两岸,来自南七北六十三省成名立万的英雄豪客,不但早已将边府以内的正厅、偏厅,甚至花厅一齐坐满,就连厅前的回廊、庭院,亦都摆满酒筵,但见宅内宅外,悬红挂绿,张灯结彩,喜气洋溢。薄暮时分,数十串百子南鞭,一起点燃,更使这平日颇为清冷的大街,平添了不知几许繁华之意。 鞭竹之声响过,华灯如海,霎时齐明,“万胜神刀”边傲天华服高冠,端坐堂前,不时发出洪亮豪迈的朗笑之声,竟似比自己嫁女儿娶媳妇还要高兴三分。此刻交拜天地已过,新娘已入洞房,新郎柳鹤亭满身吉服,满面春风,满口诺诺,周旋在这些虽是专程而来为他道喜,但却俱都与他素不相识的宾客之间。那“妙语如珠”的梅三思,在旁为他一一引见,自然不时引起阵阵哄堂大笑。“荆楚三鞭”兄弟三人,一齐坐在正厅东首的一席上,“银鞭”白振又已有了几分酒意,只是在这满堂武林成名豪客之间,举止仍不敢十分失态。引自 第八章 吉日良辰 /207两人面面相对,身形俱都站得笔直。两边梁上的灯光,映着柳鹤亭斜飞入鬓的一双剑眉,亮如点漆的一双俊目,映得他清俊开朗的面容上的轮廓和线条,显出无比的坚毅和沉静,却也映得雪衣人的目光更加森寒冷削,于是他面上的青铜假面,便也变得越发狰狞可怖! 两人目光相视,俱都动也不动,似乎双方都想看透对方的内心,寻出对方心里的弱点,因为如此才能使自己占得更多的优势。引自 第八章 吉日良辰 /207雪衣人突地仰天长笑起来,一阵阵冰冷的笑,接连自他那狰狞丑恶的青铜面具中发出,让人听来,哪有半分笑意? 这笑声一发,便如长江大河之水,滔滔而来,不可断绝,初发时有如枭鸣猿啼,闻之不过令人心悸而已,到后来竟如洪钟大吕,声声震耳,一时之间,满厅群豪只觉心头阵阵跳动,耳中“嗡嗡”作响,恨不得立时掩上耳朵,再也不去听它。引自 第八章 吉日良辰 /207雪衣人笑声不绝,狂笑着道:“上智之人役人,下愚之人役于人,本是天经地义之事,弱肉强食,更是千古不变之真理。我武功高过你等,只因我才智、勇气、恒心、毅力,俱都强于你等几分,自然有权叫人不得犯我,若是有人才智、勇气、恒心、毅力俱都高过于我,他一样也有权叫我不得犯他,这道理岂非明显简单之极!” 柳鹤亭呆了一呆,竟想不出该用什么话来加以反驳。 只听雪衣人又道:“我生平恨的只是愚昧无知,偏又骄狂自大之徒,这种人犯在我手里——” 话犹未了,柳鹤亭心中突地一动,截口说道:“世人虽有贤愚不肖之分,但聪明才智之士,却又可分为几种,有人长于技击,有人却长于文翰,又怎能一概而论?阁下如单以武功一道来衡量天下人的聪明才智,已是大为不当,至于勇气、恒心的上下之分,更不能以此来作衡量。”雪衣人笑声已顿,冷冷接口道:“凡有一技之长,高出群伦之人,我便敬他三分。” 柳鹤亭道:“自始至此,伤在你剑下的人,难道从无一人有一项胜过阁下的么?” 雪衣人冷笑道:“正是!莫说有一技胜过于我之人,我从未杀过,便是像你这样的人,也使我动了怜才之心。即便是个万恶之徒,我也替他留下一线生机,万万不会将之伤在剑下,这点你知道得已该十分清楚了吧?” 他言语之中,虽然满是偏激怪诞之论,但却又叫人极难辩驳。 哪知柳鹤亭突又纵声狂笑起来,一面笑道:“阁下巧辩,的确是高明,在下佩服得很。” 雪衣人冷冷道:“我生平从未有一字虚言,何况我也根本毋庸向你巧辩!” 柳鹤亭笑道:“人们但有一言冲撞了你,你便要立刻置之死地,那么你又怎能知道他们是否有一技之长胜过于你?难道人们将自己有多少聪明才智、勇气恒心的标志俱都挂到了脸上不成?” 雪衣人隐藏在青铜假面后的面色,虽无法看出,但他此刻的神情,却显然呆了一呆,但却冷冷道:“言谈举止,神情态度,处处俱可显示一人聪明才智,我剑光之下,也定然可以映出人们的勇气恒心。” 柳鹤亭沉声道:“大智若愚,似拙实巧之人,世上比比皆是。” 雪衣人“嗤”地冷笑一声,道:“若是此等人物,我不犯他,他岂有犯我之理?他不犯我,我亦万无伤他之理,这道理岂非更加明显?”此刻柳鹤亭却不禁为之呆了一呆,沉吟半晌,方又沉声道:“武林之间,本以‘武’为先,阁下武功既高,别的话不说也罢,又何必苦苦为——”引自 第八章 吉日良辰 /207洞房之中,锦帐春暖,一双龙凤花烛的烛光,也闪动着洋洋的喜气。陶纯纯霞帔凤冠,端坐在锦帐边,低目敛眉,心鼻相观,不但全身一无动弹,甚至连冠上垂下的珠罩,都没有晃动一下。 她只是安详地静坐着,眉梢眼角,虽仍不禁隐隐泛出喜意,但在这喜意中,却又似乎隐含着一些别的心事。 边宅庭园深沉,前厅宾客的喧笑动静,这里半分都听不到,她耳畔听到的,只是身畔两个喜娘的絮絮低语,还不住告诉她一些三从四德的妇道,相夫教子的道理,她也只是安详地倾听,丝毫没有厌倦之意! 于是这安详、静寂,而又充满喜气的后院洞房,便和喧闹、混乱、杀气四伏的前厅,截然划分成两个不同的世界。前厅中所发生的事,她们全不知道,她们只是耐心地等待着新官人自前厅敬完谢宾之酒,然后回到洞房来!引自 第八章 吉日良辰 /207俏喜娘偷偷瞧了神色不动的新娘子一眼,转口道:“说真的,新郎官入了洞房之后,本来是不应该再去前面敬酒的,只是他们这些大英雄、大豪杰,做出来的事,自然都是和别人不同的。你也不必怕新郎官喝醉,我听说,真正功夫高的人,不但喝酒不会醉,而且能够将喝下去的酒,从脚底下逼出来。” 这俏喜娘说到这里,神色之间,像是颇以自己的见多识广而得意,她却不知道此等情事,固非绝不可能,但亦是内功特高之人,在有所准备,与人较力的情况下才会发生,绝非常例。若是人人饮酒之前,先以内功防醉,那么喝酒还有什么情趣?引自 第八章 吉日良辰 /207洞房外,庭院中,佳木葱茏,繁星满天,一阵微风吹过,突有几条黑影翩然落下。引自 第八章 吉日良辰 /207柳鹤亭心中却不禁为之一动,见梅三思笑声一顿,神色突地变得十分庄严肃穆,正容缓缓道:“武学一道,浩瀚如海,自古以来只有儒、道、释三字差可比拟。尤其佛教自大唐西土取经归来后,更是盛极一时,繁衍演变,分为十宗,而有‘大乘’‘小乘’之分。此等情况,正与我达摩祖师渡江南来后,武学之繁衍演变毫无二致。” 说到这里,他语声微顿,但四下群豪,却已一齐听得悚然动容,雪衣人目中的轻蔑之色,也不禁为之尽敛。 只听梅三思略为喘息一下,接口又道:“而佛家有‘大乘’‘小乘’之分,武学亦有‘上乘’‘下乘’之别,所谓‘内家’‘外家’‘南派’‘北派’,门派虽多,种类亦杂,却不过只是在‘下乘’武功中大兜圈子而已,终其极也无法能窥‘上乘’武家大秘之门径,但世人却已沾沾自喜,这正是雀鸟之志,不能望鹏程万里!” 他面色庄穆,语气沉重,滔滔不绝,字字皆是金石珠玉,句句俱合武家至理。满厅群豪,再无一人想到如此一个莽汉,竟能说出这番话来,不禁俱都为之改容相向,柳鹤亭暗叹一声,更是钦佩不已。 雪衣人木然未动,目中却已露出留神倾听之色,只听梅三思干咳一声,毫不思索地接口又道:“武功上乘,以道为体,以法为用,体用兼备,性命为修。而下乘之武,未明真理,妄行其是,拔剑援拳,快意一时,徒有匹夫之勇,纵能名扬天下,技盖一时,亦不能上窥圣贤之堂奥。” 柳鹤亭叹息一声,只觉他这番说话,当真是字字珠玑,哪知他叹息之声方过,他身侧竟又有一声叹息响起,转目望去,却见那雪衣人竟已垂下头去。雪衣人目中光彩尽敛,梅三思冷笑又道:“我且问你,武家‘上乘’‘下乘’之分,分别何在,你可知道么?” 雪衣人默然不语,梅三思沉声接道:“武功有‘上乘’‘下乘’之分,正如儒有君子小人之别,君子之儒,忠君爱国,守正恶邪,务使泽及当时,名留后世。若夫小人之儒,唯务雕虫,专攻翰墨,青春作赋,皓首穷经,笔下虽有千言,胸中实无一策,且如扬雄以文章名世,而屈身事莽,不免投阁而死,此所谓小人之儒也,虽日赋万言,亦何取哉!” 此刻他说起话来,神情、语气俱都沉穆已极,言论更是精辟透彻无比,与他平日的言语神态,简直判如两人。群豪一面惊奇交集,一面却俱都屏息静气地凝神静听,有的席位较远,不禁都长身而起,走到厅口。引自 第八章 吉日良辰 /207雪衣人霍然抬起头来,但瞬又垂下。梅三思冷笑一声,道:“所谓上乘武家大秘八法,即是以修神室,神室完全,大道成就,永无渗漏。八法者,‘刚’‘柔’‘诚’‘信’‘和’‘静’‘虚’‘灵’是也。尤其‘刚’之一法,乃神室之梁柱,此之为物,刚强不屈,无偏无倚,端正平直,不动不摇,其所任实重,其实尤大,神室斜正好歹,皆在于此。”引自 第八章 吉日良辰 /207他目中光彩,渐渐灰黯,然而他颀长的身形,却更挺得笔直。终于,他霍然转过身形,袍袖微拂,人形微花,一阵夜风吹过,他身形直如随风而逝,霎眼之间,便已踪迹不见。只有一声沉重的叹息,似乎还留在柳鹤亭身畔。引自 第八章 吉日良辰 /207好花易折,盛筵易散,远处“铎铎”传来几声更鼓,夜风中寒意渐重,鲜红的灯笼,已有些被烟火熏黑。 一阵乌云,仿佛人们眼中的倦意,漫无声息,毫无先兆地缓缓飞来……接着,有一阵狂风吹过,紫藤花架下的红灯,转瞬被吹灭了三个,也卷起棚上将枯的紫藤花,在狂风中有如醉汉般酩酊而舞。 终于,一阵骤雨落下,洗洁了棚架,染污了落花。 宾客已将散尽,未散的宾客,也被这阵暴雨而留下,大厅上换了酒筵,燃起新烛,但满厅的喜气呢? 难道也被这阵狂风吹走?难道也被这阵暴雨冲散?引自 第八章 吉日良辰 /207倾盆大雨,沿着滴水飞檐,落在檐下的青石板上。 两个青衣小丫环,撑着一柄轻红罗伞,跟在柳鹤亭身后,从滴水飞檐下,穿到后园。洞房中灯火仍明,自薄纱窗棂中,依稀还可见到那对龙凤花烛上,火焰的跳动,以及跳动的火焰畔模糊的人影。 这模糊的人影,给立在冷雨下的柳鹤亭带来一丝温暖——一丝自心底升起的温暖。 因为,他深信今夜将是他今生此后一连串无数个幸福而甜蜜日子的开始,从现在到永恒,他和她将永远互相属于彼此。 他嘴角不禁也立刻泛起一丝温暖的微笑,他想起自己此番的遇合,竟是如此奇妙,谁能想到密道中无意的邂逅,竟是他一生生命的转变。 当他走到那两扇紧闭着的雕花门前,他嘴角的笑容便越发明显。 于是他伸出手掌,轻轻一敲房门。引自 第八章 吉日良辰 /207
但这童心未泯的大汉,却使柳鹤亭体会出人性的纯真和善良,于是他微一颔首,含笑应允。引自 第九章 《神经》初现 234初升的阳光,洒满昨夜饱受风雨的枝叶,也洒满了地上的落花。他们在一株梧桐树下的石凳上坐了下来,只听梅三思道:“这本《天武神经》,此刻虽然已是武林中最最不成秘密的秘密,但在数十年前——”语声突地一顿。 柳鹤亭一心等着他的下文,不禁转目望去,只见他竟呆呆地望着地上的落花出起神来,目光如痴如醉,也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却显然想得极为出神。柳鹤亭不忍惊动一个平日不甚思索的人之思索,含笑而坐。 良久良久,只听梅三思长叹一声道:“你看阳光多么公平,照着你,照着我,照着高大的树木,也照着地上的落花,既不分贵贱贫富,也不计较利害得失,若是人们也能和阳光一样公正,我想世上一定会太平得多了!” 柳鹤亭目光凝注着向阳群木,仔细体味着他这两句平平常常、简简单单的话中含义,含蕴着“平等”“博爱”等至高至上的思想,若非他这样简单的人,谁也不会对这种简单的问题深思,因为大多数人不知道,许多至高至深的道理,却都是含蕴在一些极其简单的思想中的。 风吹木叶,叶动影移,梅三思唏嘘半晌,展颜笑道:“方才我说到哪里了……噢,那《天武神经》今日虽已不成秘密,但在数十年前,却不知有多少人,为了这本劳什子丧却性命。” 他语声停顿了半晌,似乎在整顿脑海中的思绪,然后方自接口道:“柳兄弟,你可知道,每隔若干年,便总会有一本‘真经’‘神经’之类的武学秘笈出现,在这些秘笈出现之前,江湖中人一定将之说得活龙活现,以为谁要是得到了那本真经,便可以练成天下无敌的武功!” 他仰天大笑数声,接口又道:“于是武林中人,便不惜拼却性命,舍生忘死地去抢夺这些‘武学秘笈’,甚至有许多朋友、兄弟、夫妇,都会因此而翻脸成仇,但到最后得到那些‘武学秘笈’的人,是否能练成天下无敌的武功,却只有天知道了!只是过了一些年,这些‘武学秘笈’,又会不知去向,无影无踪。”这鲁莽的大汉,此刻言语之中,虽带有极多讽世讥俗的意味,但其实他却绝非故意要对世人讥嘲,他只是在顺理成章,真真实实地叙说事情的真相,却往往会尖锐地刺入人类心中的弱点。 柳鹤亭微微一笑。引自 第九章 《神经》初现 234这样一夜飞奔下来,他竟已换了四匹健马,黑暗中不知掠过多少乡村城镇,也不知赶过了多少路途,只觉东方渐露鱼青,身上晨寒渐重。又过了一会儿,万道金光,破云而出,田野间也开始有了高歌的牧子与荷锄的农夫。引自 第九章 《神经》初现 234他只是淡淡一笑,望向窗外。夕阳将逝,水流如故,他不禁开始想到,世上有许多事,正都是人们无法避免的,一如夕阳虽好,却已将逝,水流虽长,亘古不息,又有谁能留住将逝的夕阳和奔流的河水?一时之间,他心中不禁涌起一阵微带苦涩的安慰,因为他心中已十分平静,有些悲哀与痛苦,既是无法避免之事,他便准备好去承受它。 船到彼岸,那锦衣中年文士殷勤相送,暮色苍茫中,只见岸边早已备好一匹毛色光亮的乌黑健马。 秋风振衣,秋水呜咽,使得这秀绝人间的江南风物,也为之平添许多苍凉之意。锦衣中年文士仔细地指点了路途,再三叮咛。 “切莫因任何事而误了时间,若是误了时间,便是误了兄台一生!”引自 第九章 《神经》初现 234